第31章 人魚的眼淚

見火已經熄滅，五個人魚也驟然消失，我趕緊過去把阿莉爾放了下來。我將她放平在地上，為她運氣療傷。

地上的珍珠又再次聚攏起來，一顆顆，似有什麼氣息牽引它們一樣，回到了阿莉爾的魚尾上。

阿莉爾的魚尾又恢復了往日的完整和亮麗。一雙筆直而潔白的雙腿代替魚尾出現在我眼前。

阿莉爾緩緩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又閉上了眼睛。我想她是太累了，就讓她在地上先好好地睡一會兒。

五條人魚、被火炙烤，這簡直是在河裏受罰，為何諦聽哥哥跟我說阿莉爾在忘川河底下當差呢？這個疑問，也只有等阿莉爾醒來才能解答了。

我用法術摧毀了那個木樁，清理了火焰留下的痕迹，見阿莉爾還在熟睡，我就先在河底逛了起來。

這河底光線極暗，頭上黑色的忘川河水在咕咕流動，鬼魄的哭嚎聲隨着水波蕩漾，讓人不禁內心一緊，腳下不自覺地放緩放輕。

不知往前走了多久，眼前的河道逐漸變窄，兩邊出現了珊瑚牆。

此時，河底的沙石間開始泛出小氣泡，細細一聽，像是有水燒開的聲音。這聲音從前面的道路里傳來。我繼續往前走，兩面珊瑚牆越來越窄，地底的氣泡越來越大，翻騰得越來越劇烈。

也許是內心太過緊張，我感到自己的呼吸無比極粗，漸漸地，因為牆間距離太小，我只能側身而行。

就在我側身之時，我才瞟見，剛剛經過的珊瑚牆已經比原來窄了許多，不對，它們在越變越窄。

我感到情況不妙，趕緊往外逃。就在我剛剛走出珊瑚牆后，珊瑚牆恰好關上。

我面對關上的牆，往後退著步子。當珊瑚牆在我眼裏只是一個紅點時，我能感覺到，兩面牆逐漸分開，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

直覺告訴我，這面珊瑚牆有人，不對，有邪氣在操縱。也許，就是這股邪氣，讓阿莉爾飽受折磨。

對了，我離開了許久，不知道阿莉爾有沒有醒來。

我回到阿莉爾躺着的地方，卻不見了她的蹤影。阿莉爾的身體才剛剛恢復，她應該走不遠吧。然而，河底的沙石並沒有腳印。難道她化成人魚遊走了？但，還有另外一種可怕的情況，她被另外五個人魚帶走了。

就在我擔心的時候，阿莉爾向我遊了過來。我激動得緊緊抱住她。她變出雙腳，站在沙石上，回應了我的擁抱。我和阿莉爾對視了許久，都有話說，又不知從何說起。

我們席地而坐，阿莉爾先開了口：「我該怎麼叫你？小神？還是阿少？」

我笑了笑，回答道：「仔細想想，我好像真的沒有和你說過我的名字。做人的時候叫阿少，也被人取名『蔽蘇』，地獄里叫過業一，做怪的時候叫黑熊，你想叫我什麼？」

阿莉爾捂著嘴笑出了聲，說：「你沒有想過給自己取個正式的名字嗎？」

我玩著沙子，說：「還真的沒有想過，不如，你幫我想想？」

阿莉爾擺擺手，說：「不行不行，我可不會取名字。你非要讓我取的話，我還是叫你小神好了。」

「別呀，小神多見外啊。讓我想想，我的父親是青獅，母親是青蓮，我應當姓青比較好。名什麼呢？」

「少，青少怎麼樣？少是你的第一個名字，比較有紀念價值。」

「青少。不錯不錯，你還說你不會取名字？就叫青少吧。不過我們這關係，你叫我阿少就好啦。」

「行，阿少小神。」

「你又來了。你該不會是這麼多年沒見，記恨起我來了，所以和我生疏了？」

「我只是記掛你，怎麼會恨你呢？你是我，這麼多年來，唯一交心的朋友。」

「說起來，我聽諦聽哥哥說你在忘川河底下管理著這些鬼魄，怎麼會被人折磨呢？」

「諦聽哥哥？你和諦聽這麼熟的嗎？」

「哦，說來話長。我以後慢慢和你解釋。你先說說你的事吧。」

「我的事情，說來也是話長的。你剛剛也見到了，我的五個姐姐。」

「你的姐姐？你是說，折磨你的人是你的五個姐姐？」

「是啊。我也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的五個姐姐，以前最疼我了。我是海底的第六個公主，也是最小的公主，我的五個姐姐們從小陪我玩耍、舞蹈、歌唱，處處都讓我、寬容我，就算我被父神懲罰，她們也都替我求情。」

「那她們怎麼會虐待你呢？」

「是啊，為什麼呢？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所以當我看到她們的時候，我是十分感激的。畢竟，忘川河這麼危險的地方，姐姐們也拼了命地要來看我。我毫無防備，誰知她們竟然二話不說把我綁在木樁上，然後點起了鱗火。」

「你是說那團火焰是鱗火？鱗火是什麼火？」

「這火由我們海底的女巫保管，是我們人魚族的剋星。鱗火不僅會讓魚尾鱗落肉綻，還會刺激人魚的眼淚。我的眼淚，就是你看到的那些珍珠。」

「我以前也見到你哭過，為什麼沒有變成珍珠呢？」

「我們的眼淚只有離開了我們的身體才會變成珍珠。而且，我們從小就訓練了對眼淚的管理，不會輕易讓眼淚離開自己的身體的。」

「你說的那個女巫是當年幫你變出雙腿的女巫嗎？」

「沒錯，就是她。她其實是我父神最信任的巫師，所以才會把鱗火交由她保管。」

「難道是你的姐姐們偷了鱗火？」

「這個她們沒有說。只是她們後來與我說，當年假意寵我，想讓我煙消雲散，可最後也沒有讓我變成泡沫，現在就讓我受受折磨，成為最丑的人魚。」

「你的姐姐們一開始就想殺你？」

「是啊。你剛剛看到了，我的姐姐們有尖牙。」

「是，和老虎的牙齒一樣，太可怕了。不過她們閉上嘴，就還挺漂亮的。」

「可是我沒有。所以我是海底最漂亮的人魚。而且我還有誘人的歌喉，隨時都能開口歌唱。而她們，因為張開嘴的樣子有些嚇人，就不會在家族以外的人面前唱歌。」

「你的意思是說，你的姐姐們嫉妒你的美貌，所以要毀了你？」

「不僅如此，自從有了我以後，父神就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我身上，很明顯，就是要把我培養成海神的繼承人。

本來，在我還愛戀那個王子的時候，她們就和女巫串通好，先是拿走我的歌喉，然後在給我的藥水裏施了咒語。這咒語大致是說：在王子的婚禮當天，如果我殺了王子，我就有了殺生之過，永遠也做不了了神；而如果我不殺了王子，我就會變成泡沫，永遠地消失。」

「這個咒語，在你被壽魚救起來后就被打破了？」

「不，是父神替我解的咒語。壽魚只是幫我維持了元神，壓制了咒語的作用。其實說起來，父神也不是完全替我解了咒語，而是讓冥界的邪氣替我壓制咒語。」

「此話怎講？」

「女巫的咒語是我們海底最邪魅的法術，只有以邪壓邪才能剋製得住。」

「我懂了，就和以毒攻毒是一樣的。」

「沒錯。一開始讓我去墨西拿海峽，那兒住着兩個有名的女魔頭，她們的邪氣可以壓制住我身上的咒語。

然而我自己不爭氣，被邪氣侵擾了，殺了不少水手。父神向觀音菩薩求情，繞我一命，講我安排來貼標籤，順帶可以在忘川河的上面沾染邪氣。

但是這咒語的邪氣隨着我神力的恢復和長進，也在增長。所以父神才將我派到望川河底下，這底下積累了許許多多鬼魄的怨恨悔嗔，我靠着這些，才能壓制咒語的作用。」

「那，你的修為不會被這些影響嗎？」

「這倒不會。因為兩股邪氣相抵，對我也就沒有什麼影響了。只是，我還是要當心的，不能心存歹念，否則，很容易讓兩股邪氣互長，最後吞噬了我自己。」

「你的姐姐們又怎麼會和女巫串通呢？女巫難道不與你父神通報？」

「說起來，這真是讓我意想不到。我的五個姐姐竟然是女巫和父神的孩子。但因為女巫修鍊巫術，不被祖母認可，看在姐姐們的份上，允許她在海底做個巫師，幫助父神打理一些瑣事。」

「那，你的母親是誰？」

「我，沒有母親。我是父神自己用修為化出的孩子。」

「這可真是聞所未聞。」

「是啊。我當初以為我的五個姐姐也是這樣，沒想到，這海底的世界竟然這麼的複雜。」

我拍了拍阿莉爾的手，說：「人間又何嘗不是如此？不過這樣說起來，女巫幫自己的女兒除掉討厭的小公主，也是說得通的。那現在，為什麼她們不直接殺了你呢？」

「因為，女巫已經研製出了一個新的咒語，能夠讓她們的尖牙掉落。」

「與你有什麼關係？」

「這個咒語，需要最純正的人魚的眼淚。」

「你的眼淚都灑了一地，快鋪滿整個河底了，她們不是得到了嗎？」

「不，她們需要的是血淚。普通的白色珍珠對她們而言不僅沒有用，反而有害，這也是我剛剛遇上你才知道的。

我看到姐姐們與你打鬥，一心急竟然調動起了地上的珍珠，也就是說，這些白色的珍珠能夠被我當成武器。」

「你說的沒錯。那你以前為什麼不知道呢？」

「我們人魚公主被父神禁止將眼淚化為珍珠，這就像是禁術，不準去研究。」

「那什麼是血淚？」

「那是我的心流出的眼淚。」

「你的心，會流淚？」

「這就是我們人魚同其他神不一樣的地方。其實，實際上，就是心頭血。我們的心頭血可以從眼睛裏流出來，落在地上，就會化成血珍珠。這些血淚會帶走我們自身的修為，如果流盡了，就會死亡。」

「那鱗火對你的心，傷害到了嗎？」

「好在我們從小就訓練著怎麼抑制血淚，我一直扛着尾部的疼痛，在保護自己的心頭血。」

我內心想，孟婆要人魚的眼淚，要的，應當是人魚的心頭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