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鄭美人

第三十五章 鄭美人

看到她落淚,夫差心痛不已,抬手撫去那一滴滴晶瑩的淚珠,委婉地道:「你沒有錯,是祖母對你的身份有些擔心,所以讓你去那裡暫住。」

聽到這話,鄭旦稍稍放下心來,怯怯道:「要住多久?」

「少則幾日,多則十來日,事情一處理好,本王就去接你,沒事的。」說著,夫差對王慎道:「鄭美人初入宮庭,不習慣宮中之事,你安排幾個去掖庭侍候鄭美人。」

「恭喜鄭美人!」夫差這句話,等於給了鄭旦身份,王慎是個乖覺之人,當即躬身道賀,隨即為難地道:「太后……」

夫差知道他在擔心什麼,「祖母那邊,本王自會去說。」

「喏。」見他這麼說,王慎不再多言,領著惴惴不安的鄭旦離去,直至他們走得不見身影,夫差方才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喚過垂手立在一旁的宮人,「立刻傳太宰進宮。」

伯嚭原本已經睡下,得知夫差召見趕緊穿衣起身,滿腹疑惑地登上馬車往宮城駛去。

奇怪,大王這應該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怎麼還有空見自己,難不成……鄭旦的身份暴露了?

想到這裡,冷汗頓時順著臉頰流了下來,伯嚭甚至有一種調頭離去的衝動。

在這樣的忐忑不安中,他來到了長德殿,數十支兒臂粗的紅燭將大殿照得亮堂如白晝。

夫差單手支頤,閉目坐在椅中,伯嚭悄悄看了一眼四周,不見鄭旦,難道……真讓他猜對了。

伯嚭按下心底的慌亂與不安,拱手道:「參見大王,大王聖安!」

「來了。」夫差睜開眼,揮手道:「賜座。」

見夫差神情平和,並無惱怒之意,伯嚭心中微定,斜簽著身子在宮人端上來的綉墩上坐下,小心翼翼地道:「不知大王深夜召臣入宮,有何吩咐?」

夫差目光沉沉地道:「祖母不喜歡鄭美人,此刻已經將她關押至掖庭之中,她是長輩,本王也不好反對,你可有什麼辦法?」

聽到是這麼一回事,伯嚭頓時放下心來,「太后一向深居簡出,極少管外面的事,此次這麼快出面,恐怕是有人在她老人家面前告狀。」

「還不是榕兒那個丫頭。」夫差冷聲道:「看來本王真是太過寵著她了,令她越來越不懂規矩,一個兩個都是這樣!」

伯嚭敏銳地從夫差的話里嗅出了一絲對伍家的不滿,不過他沒有去揪這件事,打蛇打七寸的道理,他一直都牢牢記著,「大王息怒,眼下最要緊的是太后那邊。」

夫差頷首道:「是啊,所以本王才連夜召你來商議。」

伯嚭思索片刻,徐徐道:「太后之所以反對這件事,是因為擔心大王,只要她老人家知道鄭美人心地善良,不會加害大王,便沒事了。」

夫差苦笑道:「你說的這些,本王何嘗不知,能說的本王都已經說了,無奈祖母對越人成見已深,又有一個伍榕在旁邊吹風,如何能夠讓她相信鄭旦?」

伯嚭眼珠子一轉,已是有了主意,微笑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與其百聞,不如一見。」

夫差聽得有些意思,「說具體一些。」

伯嚭笑意深深地道:「太后受伍氏蠱惑,認為鄭美人不善,可若是親眼見到事情與伍氏所言截然相反呢?」

夫差若有所思地道:「你是說,利用榕兒來改變祖母對鄭旦的看法?」

伯嚭拱手道:「大王英明,正所謂解鈴還需系鈴人,伍氏無疑是最合適的那一個,到時候大王再從旁勸說,定能事半功倍。」

夫差頷首道:「確是一個不錯的法子,待本王再仔細想想。」

伯嚭眸光一動,道:「啟稟大王,鄭美人在文種府中,有一個婢女,她們二人自幼一起長大,名為主僕,實為姐妹;不知能否讓她入宮陪伴鄭美人?」

「准。」見夫差答應,伯嚭連忙道:「那臣明日就安排她進宮。」

翌日,夷光在伯嚭的安排下,第一次踏入吳王宮,她利用妝容巧妙地掩蓋了自己的傾城之姿。此刻的她,在外面看來,就是一個容貌普通的婢女,與王慎挑出來的那幾個人一起前往掖庭。

鄭旦並未認出人群中的夷光,只道都是王慎選來的宮人,隨意看了一眼,便讓他們下去做事。

眾人依言離去,唯獨夷光還站在原處,鄭旦疑惑地看著這個面生的宮女,「還有什麼事嗎?」

夷光微微一笑,「姐姐真的認不出我了?」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鄭旦嬌軀一顫,難以置信地看著夷光,眼底有淚水浮現,顫聲道:「你……你是……」

夷光蹲下身,握住她顫抖的雙手,柔聲道:「是我,我來了。」

這一次,鄭旦可以肯定,眼前這個人就是夷光,她歡喜地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下一刻,她緊緊抱住夷光,哽咽道:「回來就好,我好怕以後再也看不到你!好怕!」

「沒事了。」夷光忍痛拍著鄭旦後背安慰,她知道,這一天一夜對性子柔弱溫婉的鄭旦來說,是莫大的煎熬。

待情緒平復下來后,鄭旦鬆開手,見夷光眉眼隱約有痛苦之色,關切地道:「怎麼了?」

夷光輕描淡寫地道:「沒事,受了些小傷。」

「快給我瞧瞧。」在鄭旦的堅持下,夷光只得捲起袖子,露出一道道鞭痕,雖然已經上過葯,但依舊觸目驚心。

鄭旦看得眼淚都下來了,兩隻手上就有那麼多,那身上一定更多,「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

「是伍子胥的人。」夷光將昨日的事情大概講述了一遍,鄭旦聽得驚心動魄,「這個公孫離可真是歹毒,居然對你一個弱女子下此毒手,幸好你事先安排了冬雲暗中跟隨,方才能夠逃出來。」說到這裡,鄭旦忽地想起一事來,滿面惶恐地道:「這麼說來,伍子胥已經知道我是冒充的了,他會不會告訴大王?」

夷光倒是淡定,安慰道:「姐姐無需擔心,他要是說出這件事,就等於承認自己擄劫越女,破壞觀魚大會;所以就算借他一個膽子,也不敢說出去。」

「那就好。」鄭旦長舒了一口氣,隨即環顧四周,憂聲道:「我現在被困禁在這掖庭之中,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夠出去。」

「這件事,太宰已經在想辦法了,應該很快就能助姐姐出去。」夷光的話令鄭旦心中一定,她緊緊握住夷光的手,感慨道:「幸好你來了,否則我一個人,可真不知如何是好。」

「你我是姐妹,自當患難與共。再說了,若不是我遭人擄走,姐姐也不會被迫頂替入宮,在這裡擔驚受怕。」說到這裡,她突然起身,鄭重其事地朝鄭旦行了一禮。

夷光這副模樣,將鄭旦嚇了一跳,連忙道:「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夷光一字一句道:「我知道姐姐不喜歡這條路,但為了越國,為了千千萬萬遭戰火迫害無家可歸的越國百姓,也為了范先生他們,還請姐姐務必走下去!」

聽到是這麼一回事,鄭旦神色複雜地道:「我也想走下去,可你知道,除了女紅之外,我什麼都不懂,夷光,我真的很怕,萬一吳王知道我不是……」

「不會的。」夷光打斷道:「我會幫著姐姐,吳王不會發現的。」

「但願如此。」鄭旦無奈地點點頭。

不知不覺,已是到了晌午時分,有宮人端了午膳進來,因為夫差特意交待過,所以膳食還算不錯,六碟精緻小菜並一個珍珠丸子翡翠湯,丸子是用魚肉搓成,翡翠則是剁成碎末的菜杏,剛一掀蓋,便能聞到一陣鮮香之氣。

宮人盛了一碗翡翠湯,殷勤地端到鄭旦面前,「這湯最是鮮美不過,美人您快嘗嘗。」

鄭旦正要接過,卻被夷光搶了先,「這湯太熱,還是放一放再喝吧。」

宮人面色微微一變,隨即道:「湯可不就是要趁熱喝嗎,涼了那魚丸子該變腥了。」

「是嗎?」夷光淡然一笑,隨即右手一揚,將魚湯遞到他面前,「我家美人用膳有個規矩,所有膳食,都得有人先試吃;你剛才不是說這湯最是鮮美不過嗎,那就你吧。」

宮人駭然,連連搖頭,「姑娘說笑了,我……我就是一個低等宮人,哪配吃這些。」

「這是美人的意思,你只管吃就是了。」任夷光怎麼說,那宮人都不肯張口,鄭旦瞧著有些不忍,輕聲道:「夷光,別為難他了。」

「美人莫理,奴婢自有計較。」說著,夷光盯著惴惴不安的宮人,冷聲道:「你進來后,也不擺碟,也不擱碗,就盯著這翡翠湯,分明是有古怪,快吃!」

宮人滿面委屈地道:「姑娘當真誤會了,我就是怕湯涼了會有腥味,這才急著盛給美人喝。」見夷光不語,他又道:「我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湯里下藥。」

夷光唇角揚起輕緩的弧度,「我從未說這湯里有葯,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宮人意識到自己大意說錯了話,後悔不迭,無奈話已出口,覆水難收,只得訕訕道:「我……我就是隨口亂猜的,姑娘別當真。」

「隨口亂猜……」夷光徐徐重複著這四個字,片刻,她哂然一笑,「罷了。」

宮人以為夷光信了自己的說辭,剛鬆了口氣,就聽她說,「既然你不肯說實話,那我就將這件事稟告大王,請大王聖斷。」

聽到這話,宮人一下子慌了神,急忙拉住作勢欲走的夷光,迭聲道:「姑娘饒命!姑娘饒命!」

夷光冷冷盯著他,「想要活命就趕緊說實話!」

這一次,宮人不敢再欺瞞,顫道:「奴才……確實在這湯里下了葯。」

鄭旦倒吸了一口涼氣,眼中充滿了恐懼,「你想謀我性命?」

宮人急忙搖手,「美人誤會了,奴才下在湯里的是巴豆,人服下去,只會腹泄幾日,斷不會要了性命!」

夷光豎眉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謀害美人,大王若是知道了,非剁了你雙手不可!」

「美人饒命!美人饒命!」宮人嚇得面色發青,跪在地上不斷哭訴哀求。

「是誰讓你這麼做的?」夷光冷聲問著,鄭旦才進宮一日,連人也不認得幾個,斷不可能與這名宮人結這麼深的仇怨,必是有人嫉妒鄭旦入宮,暗中指使。

宮人略一猶豫,咬牙道:「是劉美人。」

「二殿下的母親?」夷光曾仔細打聽過吳宮的情況,夫差登基后,一直未曾立后,只有幾名姬妾,劉姬就是其中之一,因誕育皇子有功,被封為美人。

「她讓奴才在鄭美人的膳食里下巴豆,她答應事成之後,給奴才一錠金子;奴才想著巴豆不會要性命,就……就答應了。」見夷光不說話,宮人又急忙道:「奴才一時糊塗,鬼迷心竅,求美人與姑娘看在奴才初犯的份上,饒奴才一命。」

夷光思索片刻,道:「劉美人呢?」

「在攬月閣等著奴才回稟呢。」宮人話音剛落,便聽夷光道:「把這碗翡翠湯帶上,隨我一起去見她。」他們這些宮人並不受禁足之限,可以自由出入掖庭。

鄭旦一驚,連忙拉住夷光,「你去見她做甚?」

「自是為姐姐討還一個公道。」聽到這話,鄭旦連連搖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說我現在也沒事,還是算了吧。」

夷光正色道:「若這一次咱們不聲不響地咽下,劉美人就會覺得姐姐好欺負,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咱們能防得住幾次?還有,姐姐別忘了,宮裡並不止劉美人一個。」

「可是……」鄭旦知道夷光說得在理,可天性軟弱的她,還是心存猶豫。

夷光看出她的憂慮,安慰道:「姐姐放心,我會見機行事。」

見她態度堅定,鄭旦只得點頭,「那好吧,你自己小心。」

在將翡翠湯裝入食盒后,夷光帶著這名叫小路子的宮人一路來到攬月閣。

夏日炎熱,攬月閣中,劉姬穿了一件輕粉羅衣,慵懶地半倚在榻上,一個宮女在旁邊搖扇,帶起陣陣清風;另一個宮女則將剝好的葡萄遞到她嘴邊。

有宮人小步走進來,恭敬地道:「啟稟美人,掖庭小路子求見。」

「可算是來了。」劉姬吐出兩粒小小的核,撫一撫鬢髮,坐直了身子道:「讓他進來吧。」

「諾。」宮人應聲退下,不多時,小路子二人走了進來,「參見美人,美人萬福。」

劉姬正要說話,瞥見他身邊多了一個陌生的宮女,疑惑地道:「你是什麼人?」

「奴婢夷光,是鄭美人的婢女。」聽到這話,劉姬面色一冷,漠然道:「既是鄭美人的婢女,就該好生在掖庭侍候,來我這裡做什麼?」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沉魚策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沉魚策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十五章 鄭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