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同行

第二十六章 同行

文種在一旁道:「你尤其要小心那個伍榕,她是伍子胥義女,自幼入宮,這十年來,一直陪伴在吳王身邊,向來以王后自居;你一旦入宮,對她來說就是莫大的威脅,她絕不會善罷干休。」說到這裡,他盯著夷光發間的簪子擰眉道:「這簪用來對付一般女子倒是夠了,可伍榕自幼騎馬射箭,頗有幾分武功,她身邊的侍女也是伍子胥專門挑出來的高手,萬一真交起手來,就算夷光搶到先機,也不是她們的對手,這可如何是好?」

范蠡也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他對冬雲道:「你武藝高強,精通刀劍,可有什麼簡單易學的技巧能夠傳授夷光?」

冬雲緊緊抿著唇,心裡一陣陣抽痛,自從夷光出現后,就三句不離「夷光」二字,在范蠡眼裡就只有夷光一人,根本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范蠡不知冬雲這些心思,見她一直沒回答,又問道:「如何,可有想到?」

冬雲別過頭,吐出兩個硬梆梆的字來,「沒有。」

她的回答令范蠡一陣失望,但也不疑有它,「那我再問問別人,趁著還有兩日功夫,能學一些是一些。」

文種附聲道:「我待會兒也去找繁樓問問,咱們現在跟伯嚭總算是一條船上的人,他應該不會拒絕。」說到這裡,他想起一事,對夷光道:「我還在吳王宮中安插了幾個人可靠的心腹,他們本是越人,我設法將他們換成吳人的身份,悄悄送入宮中當差;其中一個是啞巴,叫張大力,每逢初一十五,都會出宮取水,你可以將探聽到的情報交給他,讓他送出宮來。」

待夷光答應后,范蠡蹙眉道:「每逢初一十五,也就是一月兩次,間隔的時間還是久了一些,最好能夠隨時傳遞消息。」

文種苦笑道:「我也想,但王宮守衛森嚴,哪是咱們說進就進,說出就出的;就算是伯嚭,也得有吳王的許可,方才能夠出入。」

范蠡無奈地道:「這確是一個問題,待我再想想,看能否尋到一個合適的法子。」

夷光明眸輕轉,徐聲道:「守衛森嚴,是對人而言,若傳遞消息的不是人呢?」

這話令范蠡一怔,疑惑地道:「這是何意?」

窗外繁花爭妍,一群黑黃相間的蜜蜂扇動著透明的翅膀自遠處飛來,盤旋幾圈后落在盛開的花朵上,貪婪地吸吮著花蜜。

夷光徐徐道:「我曾在一本雜書上看到過訓練蜜蜂的法子,自它們孵化起,就將之專門圈養起來,給它們聽笛聲,待得能夠飛行采蜜時,則用長短不一的笛聲來訓練它們停留在不同顏色的花卉上;譬如吹奏三長兩短的笛聲,之後給它們黃色的花卉用來采蜜;四短一長給予紅色,四長一短給予粉色;久而久之,它們便形成了一種習慣,就算四周各色花卉盛開,也只會按著笛聲去尋找特定顏色的花卉。」

那廂,范蠡已是明白過來,「你是想利用蜜蜂停落在花上的顏色,傳遞你在宮中平安與否?」

夷光微笑點頭,「不錯;粉色表示平安;黃色表示略有困難,但尚可解決;紅色則表示有危險,儘快入宮一見。」頓一頓,她又道:「雖說能夠傳遞的信息有限,但總算是一個法子,且能避人耳目。」

「不錯不錯,確實是一個好法子。」文種撫掌點頭,隨即道:「我現在就讓人去買蜂,買個十箱來夠不夠?」

「沒用的。」夷光的話令文種一愣,「你剛才不是還說可以訓練蜜蜂來傳遞消息嗎,怎麼一轉眼又不行了?還是說十箱不夠?」

夷光搖頭道:「蜜蜂確可訓練,但不是我們尋常所見的那一種。山間有一種身形細長的蜂,稱之為山蜂,這種蜂頗具靈性,且耐寒耐熱,就算是初冬的天氣,也能夠照常飛行采蜜。」

文種頷首道:「那我明日就找幾個蜂匠去城外的山中尋找。」

「嗯,未必能夠個個訓練成功,但有十之三四就足夠了。」說著,夷光又想起一事來,「據書中記載,除了山峰之外,還需要尋一種名為『蜜陀香』的西域奇香,人聞不到,蜂卻將此香放在山蜂吸食的花蜜之中;這麼一來,它就只會吸食添了此香的花,猶如上癮一般,哪怕相隔數十里,也會尋香而去。」

文種恍然,「好,我立刻去辦;至於那香,尋到后我會設法送入宮中。」

夷光微一點頭,朝范蠡屈一屈膝,「我入宮之後,餘下的事情,還要請先生多多費心。」

「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說到此處,范蠡神情複雜地道:「你在宮中切記小心,萬事不可勉強,否則我真不知要如何向九泉下的施公交待。」

提起含冤慘死,連屍骨也不知道在哪裡的父親,夷光心中一痛,不過她素來堅強,很快便壓下了這份痛楚,安慰道:「這是夷光自己的選擇,與先生無關。」

「可是……」不等范蠡說下去,夷光已是道:「往事不可追,今夕猶可待。」

范蠡明白她的意思,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你說的不錯,今夕才是最要緊的。眼下最要緊的,就是光復越國,如此才算不負施公捨身之義。」

天不知不覺暗了下來,風染上幾分寒意,夷光忍不禁打了個噴嚏,身子微微發抖。

范蠡見狀,關切地道:「可是冷了?」

「不礙事。」夷光一邊說著一邊又打了幾個噴嚏,鄭旦瞧她面色紅潤的有些不對,探手去試夷光額頭,驚聲道:「你在發燒?」

范蠡一驚,顧不得男女有別,急忙上前試探,果然發現夷光額頭滾燙,急聲道:「怎得這麼不小心?」說著,他對一旁的冬雲道:「趕緊去請大夫。」

夷光笑道:「先生糊塗了,我自己就是大夫。」說著,她又道:「想是昨夜開著窗子睡覺,有些受涼,待會兒煎碗薑茶喝了就沒事了。」

「胡鬧!」范蠡沉下臉道:「有病就得醫治,豈可如此大意,要是人人生病了喝碗薑茶就能好,那還要大夫做什麼?」說著,他見冬雲還站在原地,有些不悅地道:「怎麼還不去?」

見范蠡眼中只有夷光一人,冬雲心中一酸,低聲道:「我這就去。」

夷光勸阻道:「真的不必了,我自己就是大夫。」

「醫者不自醫,還是請過來看一看吧。」不等夷光拒絕,文種又道:「後日就是觀魚大會了,你若挑這個時候病重,那可麻煩了。」

見他這麼說,夷光只得作罷,等了約摸半個時辰,冬雲帶著大夫到了,與夷光說的一樣,是受涼引起的發燒,給開了服葯的方子。

范蠡一直盯著夷光喝過葯後方才離去,在送他出門后,鄭旦撿了一顆桂花糖放到夷光嘴裡,「含著,去一去苦味。」

夷光倚在她肩頭,遙遙望著窗外一顆顆璀璨的星子,輕聲道:「我自幼患有心疾,打從記事起,就總是喝各種各樣的苦葯,姐姐每次看到了,都會偷偷拿糖給我,就像現在這樣。我記得有一回,姐姐偷糖的時候,被鄭大娘發現,罰你一天不許吃飯,你餓得發慌,可就算這樣,也不肯吃偷藏起來的糖,非得拿給我吃。」

聽她說起舊事,鄭旦也不禁心生感慨,「是啊,一轉眼都這麼多年了。」說著,她側首望著夷光柔美潔白的臉頰,笑道:「誰能想到,當初那個瘦瘦小小的丫頭,長大后竟然如此清麗絕美。」

夷光笑一笑,突然抱住了鄭旦,「滄海桑田,無論世事如何變遷,你都是我最好的姐姐,此生不改。」

鄭旦動容地道:「你也是我最好的妹妹,此生不改。」

二人相依而坐,享受著這難得的寧靜,她們不知道將來會怎麼樣,但只要彼此在一起,便有一種莫名的安心。

不知過了多久,鄭旦突然低低笑了起來,夷光詫異地道:「姐姐笑什麼?」

「我發現范先生特別緊張你,瞧見你生病,急的不得了,冬雲姐姐就是去的慢了些而已,便被他訓斥,我瞧冬雲姐姐眼圈都有些紅了。」說到這裡,她露出捉狹的笑容,「范先生該不會是喜歡你?」

夷光一驚,趕緊直起身道:「姐姐不要胡說,我對范先生並無男女之情。」

鄭旦含笑道:「你沒有,並不表示範先生也沒有。」說著,她又道:「其實你們兩個郎才女貌,簡直猶如天作之合,再般配不過。」

夷光眸光微微一顫,但很快便神情肅然地道:「我與范先生絕無可能,這話,請姐姐以後都不要再說了。」

鄭旦沒想到她反應如此激烈,一時有些詫異,待回過神來后,她小聲道:「因為施伯父?」

夷光將微微顫抖的指尖藏在掌心,就像她在人前藏起所有心事一樣,強迫自己變成一尊冰冷的復仇機器一樣,「是,我現在只想替父親報仇,還有就是完成他的遺願,光復越國。」

鄭旦定定地看著她,半晌,輕聲道:「將這麼多事情扛在肩上,累嗎?」

夷光沒有回答,只是道:「這是我唯一能走的路,別無選擇。」

這一次,鄭旦沒有說什麼,只是握緊夷光的手,「我陪你一起。」

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卻讓夷光的心一下子安定下來,她知道,無論前路如何艱險,身邊都會有人與之同行。

這種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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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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