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故人相逢

第十三章 故人相逢

文種一回到自己府中,就立刻去了後院見范蠡,後者正在煮茶,瞧見他進來,笑道:「文種兄來的正好,嘗嘗我煮的茶。」

文種接過他遞來的茶,剛一入口便連連搖頭,「這茶與我送給伯嚭的天山白茶相比,差得遠了。」

范蠡笑一笑,徐徐喝著苦澀之中透著一絲清香的茶湯,神情頗為享受。

文種一直在等范蠡問伯嚭那邊的情況,偏偏他就是不開口,忍不住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今日去太宰府,結果如何嗎?」

范蠡微笑道:「看文種兄進來時神清氣爽,嘴角微揚,想必一切順利。」

文種一怔,旋即搖頭道:「你啊,不做謀士可以去看相了,保准一看一個準。」玩笑過後,他把與伯嚭相談的情景仔仔細細說了一遍,臨了道:「雖然伯嚭沒有明說,但我有把握,他一定會拼力保下越王,你可以放心了。」

面對這個好消息,范蠡不僅沒有露出欣然之色,反而眉頭微皺,文種疑惑地道:「怎麼了?」

范蠡遲疑道:「他果真對你的話絲毫不懷疑?」

聽到是這麼一回事,文種神色頓時鬆了下來,笑道:「今日那番話是你我幾經推敲之後方才定下來的,天衣無縫,他又豈會懷疑;為了取信於他,我可是連自己曾在楚、越兩國為官的事情都說了。」

「話雖如此,但伯嚭位極人臣,按理來說,不會如此輕信一個外人的話。」范蠡原本已是打算好了,若伯嚭推辭不肯,就讓文種再使些錢財,讓他身邊的妻妾吹吹耳旁風,沒想到竟然如此順利。

文種不以為然地道:「我是外人不假,可說的話卻句句屬實,越王若死,伍子胥更加不可一世,他伯嚭這一輩子都休想擺脫伍子胥的壓制。」

「可我始終覺得太容易了些。」面對范蠡的話,文種道:「依我說,你就是想得太多了;你想想啊,伯嚭久居伍子胥之下,早已不甘心;再加上越國一戰,他又丟了這麼大的臉,自是想扳回一局;如今我給他指了這麼一條明路,豈有不答應之理。」

范蠡默默不語,半晌,他忽地道:「你覺得伯嚭是一個怎樣的人?」

文種不假思索地說出十四個字來,「貪財好名,錙銖必較,十足小人一個。」

范蠡盯著「或許……咱們都被騙了。」

「此話怎講?」

「我懷疑……」范蠡眼底精光閃爍,一字一字道:「伯嚭早就洞悉了其中利害關係,就算你不走這一趟,他也會保下越王。」

「不可能。」文種連連搖頭,「我在姑蘇數年,早已經將他打聽得一清二楚,能力平庸,又好大喜功,當年憑著溜須拍馬的功夫得到了吳先王闔閭的倚重,成為託孤之臣。以他的資質,絕不可能洞悉這一切,否則我與他說那些的時候,也不會那麼驚訝了。」

范蠡沉聲道:「具體我也說不好,總之小心這個人。」

「知道了。」文種隨口應了,心裡卻不以為然,「對了,范兄可有想到復國大計?」

范蠡沉聲道:「有一些眉目,但復國一事關係重大,一子錯可能滿盤皆輸,我得再仔細想想。」說著,他又道:「對了,還有一件事要麻煩文種兄。」

「你只管說就是了。」

「當日施公為了救我性命,慷慨就義,臨終前將他唯一的女兒託付予我,但是等我趕到苧蘿村的時候,施姑娘已經不在那裡了,我打聽得知,吳軍曾去過,懷疑她被吳軍抓來了姑蘇,所以想請文兄打聽一下。」

聽到是這麼一回事,文種面露難色,「這個……」

范蠡疑惑地道:「怎麼,很為難嗎?」

「倒不是為難,只是……」文種猶豫片刻,咬牙道:「有一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范兄,吳軍抓來的百餘名越女只剩下區區十餘人抵達姑蘇。」

范蠡一驚,連忙道:「其他人呢?」

文種將事情大概說了一下,嘆息道:「病死了一半,又逃走了一半,結果就這樣了,也真是慘。」

范蠡緊緊攥著手裡的茶盞,那麼用力,幾乎能聽到茶盞痛苦的**,半晌,他冷聲道:「你真相信那些越女是病死逃走的嗎?」

文種被他說得一愣,「難道不是嗎?」

「且不說什麼病會連著死了幾十個人,就說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居然能從千軍萬馬中逃走,還是在伍子胥的眼皮子底下,可能嗎?要真是這樣,昔日夫椒一戰,贏得就該是咱們越國了。」

聽到這話,文種似乎明白了什麼,驚道:「你是說……這一切都是有人刻意安排?」

范蠡點頭道:「伍子胥怕這些越女影響吳王,又怕伯嚭藉此上位,但又不能明著反對,所以就用這種手段阻止越女入宮。我若沒猜錯,那些所謂逃跑的越女,皆已成為刀下亡魂。」

「卑鄙!」文種怒斥了一句,見范蠡愁眉不展,知道他是在擔心夷光,寬慰道:「施姑娘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你別太擔心,我待會兒就派人去她們關押的地方打聽。」

范蠡點頭,澀聲道:「希望如此,否則九泉之下,實在無顏面對施公。」

再說夷光與冬雲那邊,四處找尋鄭旦,卻始終沒有進展,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一直竟不知如何是好。

冬雲思索道:「咱們這樣等著也不是辦法,這樣吧,我們一起去找我那位朋友,他足智多謀,或許會有辦法。」

夷光略一思索,搖頭道:「我還是想在這裡再找找。」說著,她又道:「這幾日麻煩冬雲姐姐在此陪伴同尋,實在過意不去,你去找你的朋友吧。」

冬雲心中一動,可又有所猶豫,夷光看出她的心思,微笑道:「姐姐放心,我能照顧好自己。」

「可是……」不等冬雲說下去,夷光便道:「真的沒事,若姐姐不放心,待尋到你那位朋友后,再過來就是了。」

見她這麼說,冬雲不再勉強,殷殷囑咐道:「我入城之後,你自己千萬小心,若是遇到流氓賊匪,就趕緊躲起來。」

「知道了。」夷光感受到她的關心,指一指腰間的葯囊,裡面存的是她這幾日在山中尋找鄭旦時,順手摘取的各種葯材,功效各不相同,有幾種葯性極為兇猛,可以見血封喉,「我雖沒你那身武藝,卻也有幾分自保的本事,想害我可沒那麼容易。」

「總之一切小心。」在又叮囑了幾句后,冬雲離開此處,因為人生地不熟,再加上傳過來的信息不多,找了數日才算找到。

文府中,文種與范蠡尚在商議事情,下人過來道:「老爺,門口有位姑娘,指名要找范公子。」

「找我?」范蠡滿面詫異,一旁的文種道:「那姑娘叫什麼名字?」

下人搖頭道:「她不肯說。」

文種打趣道:「該不會是范兄你欠下的風流債吧?」

「胡說什麼。」范蠡白了他一眼,道:「讓她進來吧。」

不多時,下人領著一名身著黑色勁裝,英姿颯爽的女子過來,看到來者,范蠡心中疑惑頓解。

那女子瞧見范蠡,眼圈微微一紅,隨即露出一抹欣然的笑意,「果然是范兄。」

范蠡迎上去,笑道:「你怎麼會來的?」

「我一知道越國出事,就立刻去會稽找你,但還是晚了一步,聽說越王與王公大臣都被押來姑蘇,便跟了過來,這幾天一直在設法打聽。剛才途經此處,瞧見一個背影像你,但又不敢肯定,就試了試門房,還真是范兄。」說著,她關切地道:「范兄沒事吧?」

范蠡微笑道:「放心,我很好。」

聽著他們在那裡你一言我一語,文種忍不住道:「范兄,這位姑娘是誰啊,也不介紹一下。」

「她叫冬雲,是我在楚國時結識的朋友,劍術了得;當年她受人委託,刺殺一名侫臣,豈料後者早有防備,以致反被圍捕,拚死逃出重圍后因重傷失血過多昏迷林中,我恰好路過,便救了她;後來,我去了越國,她則北上燕國,這一別就是數年,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

文種恍然,「所以冬雲姑娘千里迢迢來此,就是為了尋找范兄?」

「范兄是我的救命恩人,恩人有難,豈可不理,好在范兄安然,否則冬雲終此一生,也難以心安。」

「都說了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偏你一直記在心上。」

「於你是舉手之勞,於我卻是救命之恩,豈敢有忘。」在看似平靜的眼底,是千絲萬縷的柔情,當年她被范蠡所救,又得他悉心照顧,早已芳心暗許,曾想長伴左右,一生相隨,卻被范蠡拒絕,只得將這番情意藏於心中。

當年漢水一別,她看似與以前一樣瀟洒自在,心裡卻始終裝著范蠡,一直都有留意越國的情況,所以越國出事之後,她才能來得這麼快。

「原本早幾日就能到了,結果在姑蘇城外,看到一名吳軍士兵欲以對兩個越國姑娘不利,可惜我只救下一個,另一個摔下山崖。」

文種沉聲道:「你遇到的越女應該就是被公孫離他們借口害死的那些。」

冬雲點頭道:「不錯,我陪了夷光三日,可惜一直沒找到摔下山崖的那個姑娘,恐怕是被狼給叼走了。」

范蠡面色一變,急切道:「你剛才說什麼,夷光?」

冬雲疑惑地道:「不錯,那位姑娘告訴我,她叫夷光,怎麼了?」

范蠡沒有回答,而是追問道:「她現在人在哪裡?」

「我離開的時候,她還待在山邊的一間廢棄茅屋之中,這會兒應該已經走了,她答應過我,只留三日的。」

「快帶我去!」范蠡焦急的說著,他萬萬沒想到會從冬雲口中得到夷光的下落。

「好。」冬雲也是個乾脆爽利的人,當即帶著范蠡去了她們之前住的茅屋,但就像冬雲說的那樣,已經人去屋空,只餘一個茶盞孤伶伶地擱在桌上。

范蠡失落,以為能夠見到夷光,完成施公的託付,沒想到還是空歡喜一場。

文種隨手拿起茶杯,驚訝地道:「咦,這茶盞還是溫的?」

范蠡一驚,連忙取過茶盞,果然如文種所言,茶水尚有餘溫,也就是說……屋中的人才剛剛離開。

冬雲當即道:「她應該走不遠,我現在就去追。」

「且慢。」范蠡喚住她,仔細看著屋中的陳設,最終停留在枕邊一個小小的布包上,展開后,是一根根粗細不一的銀針,銀光閃爍,顯然經常有人擦拭。

冬雲道:「這是夷光的隨身之物,說是父親所贈,她極為愛惜,從不離身,怎麼會拉在這裡?」

范蠡搖頭,「不是拉下,而是她根本沒走,依舊住在此處,只是暫時離開。」

文種撫掌笑道:「那就太好了,咱們在這裡等她回來。」

冬雲疑惑地道:「你們……認識夷光?」

「她是范兄一位故人之女,這段日子一直在四處尋找,可算是找到了。」文種一邊說一邊提起粗瓷茶壺,想給自己倒杯水,剛才來得匆忙,連口水也來不及喝,這一路過來可把他給渴壞了。

「什麼人?」文種一口水剛送入口中,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將他嗆得直咳嗽,

范蠡激動地轉身,雖然隔著一層輕紗,但他還是一眼確定,眼前這名女子就是那日在王宮所見的施公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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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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