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痕

第五章 無痕

霎時間天就暗了下來,黑雲滾滾而來,把整個燕京城罩在陰影之下,壓的行人車馬喘不過氣來。沈逸翀牽着馬等在宮門口,一輛馬車停在了他面前,高芝鷗抬手撥開幃裳[1],略帶笑意,「沈指揮使在等人?」

「積雪已化,泥濘不堪,天色陰沉,路不好走,我護送公公一程。」

「若是沒記錯,北鎮撫司與定北侯府並不是一個方向,怎敢勞煩指揮使大人。」

「公公說笑,殊途同歸罷了。」

「這麼瞧著,沈指揮使確是一路人。」

沈逸翀騎着馬跟在馬車旁,雨淅淅瀝瀝的飄了下來,馬車裏傳來高芝鷗的聲音,「下雨了,沈指揮使不避避雨嗎?」

「山雨欲來風滿樓[2],想避也不是我能避得了的,倒不如迎上去。」

「指揮使大人說的是,是奴婢狹隘了。」

「公公自謙。將伯之助,義不敢忘[3],往後仍需仰仗公公。

「你我同行,自當守望相助。」

高芝鷗宣過旨剛踏上馬車,雨就噼里啪啦的砸了下來,他回過身,看着站在雨中的趙清玄道,「喲!瞧這雨,怎麼突然就下得這樣大了。世子快回吧,若是得了風寒,奴婢罪過可就大了。」

趙清玄笑道,「練武之人,皮糙肉厚的,哪能那麼容易就生病。倒是勞煩公公大雨里跑這一趟了。」又對駕馬車的小太監說道,「仔細著些,雨天路滑,切勿疾行。」

送走高芝鷗,趙清玄瞬間斂了笑意,一臉沉重。長應知正要開口,趙清玄打斷道,「去書房談。」

趙清一端著茶水,附耳貼在門上,誰料門突然從里打開了,趙清玄一言不發的看着她,看得她心裏直發毛。趙清一將茶水舉到趙清玄面前,訕訕笑道,「你們渴了吧。」說罷,側身一扭進了書房,「我沒偷聽啊,娘讓我來的。」

「小清兒,我和你哥哥也沒說你偷聽啊,你這是不打自招。」長應知拿手指點了點她的眉心,寵溺道。

「兄長,你......」趙清一眯着眼盯着長應知,「變、壞、了。」

「哈哈哈哈———」長應知也覺得自己很久沒有笑得如此舒心了。

趙清玄走過來拍了拍趙清一,「坐下吧,有些事你也該知道,我們不能一直在你身邊護着你,將來還是得靠你自己。」

「哥哥,你這話說的我心慌。」

趙清玄接過趙清一倒的茶,抿了一口,「今日之事,你怎麼看?」

「沈逸翀這事做的太不地道了,該是他們錦衣衛的事,他倒好,把這燙手山芋扔你手裏了。」趙清一氣的腮幫子都鼓起來了。

「昨晚韓律就來找過我,說是沈逸翀可能會拿屍體做文章,只是我沒想到他走的是這步棋。倒也不是多棘手的事,左右人不是我們大梁殺的,怎麼都怪不到我們頭上。不過就是把人埋了,只是埋在哪裏都不合適。」

「我看北氓山就很合適。」趙清一喝了口茶,口吻嚴肅認真,「埋在北氓山,南朝虗州,北向吟州,時刻警醒,也能告慰亡靈,更要讓北涼記得,他們欠下的這筆血債。」

忽然間,趙清玄就覺得她長大了,欣慰的看着趙清一,「好,就按清兒說的辦。應知,你讓澄和去趟綠[4]城季家,告知季蔚讓他準備準備,把屍體運回虗州。」

「好,我這就去。」

冬日的寒意濃濃,風直往骨頭縫兒里鑽,趙清玄站在檐下伸出了手,雨打在他的指尖,像是一根根銀針,十指連心,寒氣延至全身,在他的心上又加封了一層堅冰。

出發的前一晚忽得下了一整夜的雪,清晨院子裏就積了厚厚的一層,蘇慕塵站在紅梅樹下,趙清一推開門便瞧見了這如夢如畫的景色。

「起了。」蘇慕塵就像是塊泛著柔光的溫潤的玉,他朝着趙清一走了過去,鹿皮靴踩在雪面上發出吱呀的聲響,白色大氅上落了片片紅梅,玉簪輕挽,肌膚上隱隱有光澤流動,超越男女與世俗的美態,已不能用言詞來形容。

「怎麼起的這樣早?」

蘇慕塵解下氅衣披在了趙清一身上,「我來送送應知。」

趙清一籠了籠氅衣無奈道,「本該是季蔚去的,但他去了宜城鍾家,又遇大雪封路,趕不回來,便只能是兄長去了。」

「鍾季兩家世代交好,他與鍾家小姐自幼青梅竹馬情投意合,這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自然是要去見見的。婚期定了?」

「該是定下了。季蔚本就未編入安平軍,等大婚之後必定會調回酆都。」

「季蔚文成武就,是個有能力的人。又是鍾老的得意門生,必然前途無量。」

「把他放到邊關不過是讓他有些戰功在身,等回酆都任職自然也無人再敢置喙。」

「季家世代文臣,在朝中根深蒂固,卻偏要出季蔚一名武將。如今又將與鍾家結秦晉之好,日後更是不可撼動,想來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打算。」

「如今的局勢雖不明朗,但能確定的是趙家已處在風口浪尖。即便鍾季兩家沒有動作,僅是沈家就已經夠難對付的了。沈逸翀任錦衣衛指揮使,沈靳任吏部尚書,乃六部之首,再加上他是當朝太子的娘舅,朝中關係更是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待太子登基,趙家的日子只會更難過。」

蘇慕塵將趙清一的手握在了手心裏,眼底的溫情藏都藏不住,「清兒莫要忘了,定北侯府的背後有葯閣,只要我在,絕不會讓你們有事。」

趙清一環手抱住了蘇慕塵,有些難過,「可我不想你牽涉其中,葯閣立於江湖,本不該卷進這朝野紛爭。」

蘇慕塵撫着她的背,柔聲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5],又有誰能真正做到獨善其身呢?」

長應知走後三日,燕京城的大雪才總算停了,城中的百姓也都不再傷感,好像定北侯的死訊也隨着這場大雪一起落下、深埋、化開,最後不著痕迹。

白雪皚皚,凈白無瑕,卻也能遮蓋住骯髒與不堪,暗處的手段向來見不得光,在這動蕩不安里,再拆下幾根柱木,趕趁著寒冷點上一兩把火,暖的是自己,燒的是別人。

年關將至,酆都的街道上比往日都熱鬧了許多,熙熙攘攘的擠滿了人。河道上泛著條條畫舫,頂上漆著黃漆,雕花欄桿與頭尾雕刻遙相呼應,船身四周貼著浮雕祥雲,盞盞彩燈輕曳,彩燈上的人物也都刻畫的栩栩如生。船上的女子或憑或立,輕紗掩面,身着羅衣,風流才子賦詩作畫,雕樑畫棟里倒映着清流繞城香茗熏醉的一襲輕柔美夢。

韓律站在酒肆外討了碗酒,喝了一大口,砸巴嘴正回味着,背後悠悠傳來一聲調侃,「韓大統領好雅興呀。」

韓律回過身一瞧,「喲,這不是二小姐和蘇先生嘛。出來逛逛?」

「韓統領吃酒怎麼不進去坐着,站在門口做什麼?」

「今日當值,饞一口就走。」

「酒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容易誤事,韓統領還是戒了好。」

「二小姐教訓的是。不過和書已簽,這太平日子至少能過上好幾年了。」

說話間,遠處忽然躁動起來,人群從河道往這邊涌了過來,個個驚慌失措的四處逃散。遠處有人大聲喊道,「殺人啦!殺人啦!」

韓律端酒碗的手一抖,暗自罵了一句,提着刀逆着人流就沖了過去。趙清一與蘇慕塵對視一眼,也跟了過去。

見韓律停了下來,趙清一剛要上前,就被蘇慕塵拉住了,沖她使了個眼色。趙清一這才發現韓律面前站了一個人,玄色長袍,負手而立,身上泛著清冷的月光。

「您說巧不巧,在這兒碰見了太子殿下。」韓律滿臉堆笑。

蕭攬傾一副看戲的姿態,「還真是巧了。本宮今日興緻好,出來走走,誰曾想還能順道看一出好戲。」

說罷,他朝遠處的趙清一看了過去。兩人四目相對,蕭攬傾面若冰霜,眼底的殺意隱在夜色里,堪堪遮住。

趙清一莞爾一笑,不露聲色。蘇慕塵站在她身後,輕聲說道,「看來有人要坐不住了。」

------題外話------

[1]《詩經·氓》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幃裳是古代馬車上的窗帘,根據季節不同有布簾、竹簾;[2]出自《咸陽城東樓》;[3]出自《聊齋志異·連瑣》;[4]綠(lù)城;[5]出自《詩經·小雅·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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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盤:逐鹿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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