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師徒

第七章 師徒

?親人之逝,哀莫大焉。

青璃一生行醫,見過很多生死離別,王大娘的去世,其實是她早已料定的結果。醫者,雖是與天奪命,然生命終了的時刻來臨,亦無能為力。

病榻之前,狗娃哭得聲嘶力竭,最後昏厥了過去。

青璃一聲嘆息,將狗娃抱起,回了她日常居住的草屋,看著躺在床上,仍是滿臉淚水的小孩,她心裡有些動搖。

王大娘臨死前,曾央求青璃能收養這個孩子,因為小半年的相處,王大娘能看出狗娃對青璃很親近,青璃似乎也挺喜歡狗娃的,所以有此囑託。但青璃很猶豫,她歷來都是獨自遊方,從不曾想過會帶個孩子。

然而,那碗清水,似乎還在昨日;狗娃學醫時的認真刻苦,亦駐留心間;經歷喪親之痛,哭至昏厥的小孩,就在眼前。

緣分這種事情,說不清道不明。

就好像,在狗娃之前,青璃也從未想過教別人醫術,但狗娃的懇切,莫名的打動了她,讓兩人結下了這亦師亦友的緣分。

青璃輕輕擦拭狗娃的小臉,低聲呢喃道:「也許,我可以帶你離開這裡,給你一種不同的人生。」

青璃似乎想到了什麼,發了會兒呆,隨後臉色凝重,像是作下了某個決定,伸出手指點在狗娃的眉心,一道微光閃過,消失在他的眉心。

貧窮落後的山村,葬禮也非常簡單,一張草席,一個土坑,便將一個人的一生埋葬。

狗娃在王大娘的墳前磕了三個響頭,便在村裡人的目送下,和青璃遠去。

這是在之前,青璃便和村裡人商量好的,本來她便是不帶走狗娃,小孩也能在村子里得到很好的照顧,不少叔伯嬸娘都很喜歡這個孩子,王大娘在世的時候就非常照顧他,更別提如今這孩子沒了親人。但青璃說出了王大娘生前的囑託,村民們也覺得讓狗娃跟著青璃去行走江湖,會比呆在村子里更好,於是紛紛同意了青璃的提議。

從此,青璃的身邊就多了一個小跟班。

青璃一路北行,將去雍州,途中將要穿過梁州,這一去,天涯海角,或許狗娃再也沒有回來的可能。

一路上,兩人風餐露宿。狗娃過慣了貧苦的日子,青璃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並沒有覺得任何不妥。反倒是狗娃,來到了村子以外的世界,本就是孩子心性的他,很快就走出喪親之痛,恢復了活潑的本性。青璃為了讓狗娃能夠健康長大,在這路途中,還教給了狗娃一些特殊的呼吸吐納之法,讓他每天都練習。狗娃很聽話,每日勤練不綴,身子骨比之在村子里的時候好得多了。

這一路,倒也充滿了快樂。

一年後,兩人來到了梁州的中心之城,傳說中的九州聖城之一,塗山城。

青璃買了個精緻的小院落,在此落腳后,青璃對狗娃說:「我們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姐姐要等一個朋友過來。」

狗娃自然是聽她的,於是,兩人就在塗山城暫時住了下來。

等待青璃朋友的這段時間,青璃依然是教導狗娃醫術,平時也會出診,不過大多是給一些窮苦的人看病。

大約一個月後,青璃的朋友來了。

那是一個玉樹臨風的俊朗男子,身邊跟著一位溫婉端莊的美婦人,還有一個俏皮可愛的小女孩兒。

「恩公,久見了。」那男子見到青璃后,拱手行禮。

青璃側了側身,沒有受他的禮,笑著道:「醫者仁心,當初只是盡我醫者本分而已,蘇兄不必如此。」

這時,那個小女娃跑到青璃跟前,甜甜地笑道:「青璃姐姐好!」

「妍兒都長這麼大了?」青璃笑嘻嘻地抱起小女孩,說道,「第一次見她的時候,還在襁褓中呢。」

那美婦人也上前見禮,溫柔地說道:「當初多虧遇到了您,要不我夫婦二人真不知該怎麼辦。」

小女娃名叫蘇妍,她的父親名喚蘇星風,母親名為白菁。數年前,白菁剛生下蘇妍不久,一家三口雲遊到了梁州。蘇妍在那時莫名中了毒,生命垂危,急壞了蘇星風和白菁。正巧那時,他們聽說附近山中有一位神醫,醫術非凡,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夫婦二人前去尋醫,就這樣和青璃相識。

蘇妍的命保住了,但背後的某些真相,蘇星風和白菁卻始終不願提起。

救回蘇妍之後,蘇星風夫婦曾向青璃許諾,日後青璃若有需要幫忙之處,只需捎個信,必定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一年前帶狗娃離開小山村的時候,青璃就是想到了這件事,於是在到了塗山城后,請人給蘇星風捎了個信,請他來塗山城相見,為的是安頓狗娃。

一番詳談后,蘇星風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語的狗娃,狗娃也看著他,小孩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嘴唇緊抿,一隻手一直抓著青璃的衣角。

「這孩子根骨甚佳,可以入我門中,隨我修行。」蘇星風道。

「好,那蘇兄就收下這個徒兒吧。」青璃微微一笑。

蘇星風點頭,面對狗娃說道:「孩子,你可願拜我為師,隨我入道修行?」

狗娃好奇地問道:「修行是什麼?我為什麼要拜你為師啊?」

蘇星風忍不住笑了:「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狗娃看了看青璃,見她微笑不語,急切道:「我不想跟你去,我要跟青璃姐姐一起,她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青璃失笑道:「姐姐給你找了個好人家,你以後不用跟著姐姐浪跡天涯了。」

狗娃卻大聲道:「我不要離開姐姐!我不要!」然後,賭氣似地跑了出去。

「這孩子……」青璃無奈地嘆了口氣。

白菁笑道:「我去看看他。」說著,款款離去,小蘇妍也跟著娘親一起。

走到院子里,卻見狗娃坐在大門前的台階上,兩手托著腮幫子,眉頭緊皺,在那裡悶悶不樂。白菁從青璃的信中知道了這孩子的身世,為人母的她自然很心疼,也多少明白狗娃為什麼不願意離開青璃,因為青璃於他而言,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一年多的朝夕相伴,讓狗娃早已對青璃有了濃濃的依戀、甚至是依賴。他經歷了一次和親人的離去,幼小的心靈已經對這種離別有了抗拒,所以當青璃也要和他分別時,他的反應才會這麼大。

白菁在他身邊坐下,溫和地問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狗娃不回答,跟著白菁一起出來的蘇妍卻不高興了,對狗娃道:「我娘親在問你話呢!你幹嘛不回答?」

狗娃哼了一聲,把臉扭到一邊,不理睬蘇妍和白菁。

「娘!你看他!」蘇妍氣得跳腳。

白菁斥道:「你別鬧,過來坐著,不準說話!」

蘇妍一看親娘都不站在自己這邊,頓時嘴一癟,就要哭出來,白菁橫了她一眼,蘇妍立刻憋了回去,乖乖地在娘親身邊坐下。

「聽青璃姑娘說,你叫……狗娃?」白菁柔聲問道。

狗娃噘著嘴,不點頭也不搖頭。蘇妍則坐在白菁另一邊,氣鼓鼓的,但是不敢在親娘面前造次。

白菁繼續說道:「孩子,我知道你不捨得青璃姑娘,你的奶奶去世之後,她就是你唯一的親人了,對不對?」

聽了這話,狗娃心裡的悲傷又被勾起,眼淚汪汪地點了點頭。

白菁道:「那你知道青璃姑娘為什麼要讓你跟著我們走么?」

狗娃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

白菁笑道:「因為青璃姑娘想讓你有個家呀。」

「家?」狗娃愣住了,不解地看向白菁。

白菁點點頭,說道:「是的,是一個家,這個家裡有人疼你,有人愛你,永遠不會離開你,雖然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但是我們會像青璃姑娘那樣,好好照顧你,讓你能過的幸福,過得快樂。」

白菁的話語很溫柔,如同春風吹入狗娃心裡,他獃獃地看著白菁,心裡的固執已經在動搖。狗娃自小就和王大娘相依為命,王大娘就是他的第一位親人,是一位慈祥的奶奶;村裡的叔伯嬸娘們很照顧他,但那只是村民們一種質樸的善良;後來遇到了青璃,那是一種如同姐姐和弟弟一樣的情感;他的年歲不大,但生命里卻少了兩個最重要的角色——父親和母親。

白菁將狗娃攬進懷裡,輕輕拍著他的背。婦人的懷抱滿是溫暖,一下子就讓七歲的小狗娃眼淚決堤,嚎啕大哭。

蘇妍在邊上,也是噘著嘴,小聲地說道:「羞羞羞!多大了還這麼愛哭。」

安撫好了狗娃,白菁卻提議不要急著讓狗娃拜師,而是暫住了下來。孩子終究是捨不得和親近的人離別,讓他在和青璃相處一段時間,也是讓他能接受和青璃的分別。

青璃和蘇星風沒有意見,於是,蘇家便留了下來小住。

孩子的內心最是單純,誰對他好,他能分得清,更能牢牢記住。那日之後,狗娃對白菁有明顯的依賴,因為他從這位美婦人的身上,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一種溫暖,或許,那就是——母愛。

在塗山城的這段日子裡,白菁常常帶著蘇妍和狗娃一起出去玩,兩個小孩很快就混熟了。有一天,狗娃清晨起床,來到院中,看到蘇妍正在練功,小小的身子迎著朝陽而立,雙目微閉,依著一種特有的節奏呼吸,可以清楚地看到有淡金色的霧氣被她吸入體內,同時,小女孩的身上披上了一層蒙蒙的光輝,一眼看去就像個小仙子。

狗娃看了一會兒,也學著蘇妍的樣子,迎著朝陽呼吸吐納,不過他不知道蘇妍是怎麼做的,只是想起了青璃教給他的法子,便照著做了。不一會兒,他的身上也被蒙蒙的金輝所籠罩,淡金色的霧氣在他口鼻間盤繞。

這一幕,被三個大人看見,蘇星風大感驚異,向青璃詢問道:「這孩子是否懂得修鍊之法?」

青璃笑道:「沒有,他自幼家境貧寒,身子骨偏弱,我就教了他一些修道界常見的呼吸吐納的法子,幫他強身健體。」

蘇星風恍然:「原來如此。」

修界之人重視師門傳承,一般各門各派都有屬於自己的道法,不允許流傳在外,但神州大陸上亦流傳有通用的基礎修行之法,不受門派制約,任何人只要懂得,皆可修習。青璃教給狗娃的,就是這個最普遍的基礎修鍊之法。

蘇星風有此一問,也是人之常情,但明白個中緣由后,更加關注狗娃了。狗娃本身是不懂這些東西的,只是一年多的時間裡,一直很聽話地按照青璃教的方法在重複。青璃也大感意外,狗娃看著蘇妍,就能有樣學樣,而且相處的這段時間以來,還是第一次看到狗娃以這種方式修鍊。

「風哥,你看這孩子如何?」白菁笑著問。

「是個可造之材,這個徒弟值得收下。」蘇星風讚歎道,開始他願收下狗娃為徒,大半的原因還是因為青璃,不過今日目睹了狗娃的天賦,蘇星風倒是真心想把那孩子收入門下,悉心教導,有朝一日,定能繼承他的衣缽,完成他的夙願,甚至走到連他自己都望塵莫及的地方。

待兩個孩子都結束晨練,白菁招呼他們進屋吃飯。蘇妍得知了狗娃的舉動,小臉上滿是不可思議,她對狗娃說:「原來你這麼聰明,爹爹教了我好久,我才學會吸收晨曦精華的。」

狗娃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道:「沒有啦……」

眾人皆笑,蘇星風再次認真地對狗娃說:「孩子,你願意拜我為師么?」

狗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青璃和白菁,見兩人都在點頭,於是也站了起來,認真地說道:「師父在上,徒兒給您磕頭了。」言罷,跪在了蘇星風跟前,鄭重地磕了三個頭。

「好!好!好!」蘇星風大笑,連說了三個好字,受了狗娃的跪拜后,將他扶起,又道:「你還沒有正式的名字吧?」

狗娃疑惑地撓了撓頭,說道:「我有啊,就叫王狗娃。」

白菁笑道:「你師父的意思是,給你取個新的名字,狗娃就當是你的小名。」

狗娃「哦」了一聲,期待地看向蘇星風,蘇星風略一沉思,便道:「你自幼無父無母,如今既拜我為師,不如就隨師父,姓蘇。至於名嘛……單名一個辰字,取星辰耀青天之意,怎樣?」

「蘇……辰?」狗娃念叨了一會兒,憨笑道,「好像比狗娃這個名字要好聽,那我聽師父的,以後跟著師父姓,就叫蘇辰!」

「好,就叫蘇辰。」蘇星風眉開眼笑,愛憐地摸了摸蘇辰的頭,「以後我們就是你的家人,你也是我們的家人了。」

「嗯!」蘇辰重重地點頭,眼眶有些濕潤。他雖年幼,卻懂得真情難求,師父一家對他的真心,他能夠感受得到,也永世不會忘記。

青璃在一旁看著,心中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將狗娃交給蘇星風一家,也是她慎重考慮過的,如今他們能如此溫馨相處,倒也了卻了她的一樁心事,不負王大娘臨終所託。

和青璃分別的日子終於還是到了,蘇辰雖然不舍,但他更懂得青璃的苦心,在塗山城的北門外分別之時,青璃對他說道:「你以後要好好聽師父的話,乖乖修行,好不好?」

蘇辰道:「嗯,我會聽話的。那姐姐你是什麼時候來看我?」

青璃笑道:「等你什麼時候有出息了,再來找姐姐。」

蘇辰鄭重其事地說道:「我一定會努力修行,等哪天有出息了,我還會來塗山城找您。」

「好,就這麼說定了。」青璃笑道,「我們拉鉤。」蘇辰露出孩童那純真的笑容,和青璃拉鉤,然後一步一回頭地和蘇星風一家遠去。

清晨的陽光和煦而溫暖,就如同那城門下立著的倩影,無論過去多久,都是蘇辰心中最柔軟的一處;那在朝暉之下漸漸遠去的人兒,亦永遠刻印於心。

只是蘇辰沒想到,這一別,差點是滄海桑田……

祁天山脈的某處溶洞里。

曦月與蘇辰心神互通后,看到了屬於他的一幕幕往事,在塗山分別那一刻又戛然而止。

蘇辰臉上的黑氣退卻了,嘴唇、眼窩處的烏紫也消失了,曦月看到他的變化,一直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雖然舍掉了半生壽元,但好歹沒有出什麼意外,蘇辰已經脫離了危險,等施法結束后,再療養一段時間,便可復原。

兩人手掌相接之處,最後一滴烏黑的毒血滴落而下,代表蘇辰所中劇毒已經化解。逆命造生的過程中,兩人命元交融,心神互通,其中還涉及到了換血,曦月從他的手掌開始,一步一步將毒血引入自身,以自己體內的鳳凰血將毒素化解,但蘇辰全身都充滿了毒素,所以同時也以鳳凰之血注入蘇辰體內,藉助鳳凰血的特性化解蘇辰所中之毒。

施術之人之所以會折損壽元,原因也就在於「換血」。

以己身精血餵養油盡燈枯的對方,還要維持自身的生機,本身就是在透支生命力,所以施展「逆命造生」來救人,必定折損壽元。但還好,這種反噬對曦月而言並非無解,一來曦月本就有一千年的自然壽命,折損一半,還有五百載;二來她修行層次尚低,只要日後修為精進,壽元自然會得到補充和延續。

外面也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天,蘇辰和曦月如今都變得臉色慘白,不過兩人情況略有不同,一個是身子正在好轉,一個卻是自身損耗太大。

曦月不禁苦笑:「我把五百年的命都搭了進來,這下想說不認識你都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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