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魃3
?木門上的黑漆掉了不少,坑坑窪窪一片斑駁。
張司陽納悶地等了半晌,道:「這老東西脾氣怪,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愛躲屋子裡,誰叫也不答應,直接撞門!」
齊磊:「這恐怕不太好吧……」
張司陽瞪著眼珠子:「那咋整?乾等著?」
「有他電話嗎?」許燃問。
「你看老子像是會用手機的人嗎?」張司陽反問。
許燃無言以對。
眾人又焦急地等了近一個小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偶爾有村民路過,齊磊上去詢問,都說沒見過汪尚懷出門。
無奈之下,許燃的耐心也沒了,道德問題被暫時擱置一邊。
他拍拍李無願的後腦勺,道:「翻牆進去把門栓打開。」
張司陽和齊磊看了看她,都沒開腔,就當是默允了。
李無願默默不言,走到圍牆邊,只消一眨眼的功夫,就看見她蹲在牆頭上,繼而跳了進去,身影消失。
很快,門栓被取下,大門吱呀一聲大開,李無願赫然站在門中央,神情鬱郁古怪。
許燃從早上就發現她不太對勁,張司陽和齊磊往裡屋走去,許燃留在原地,李無願自然也不會動。
「怎麼了?」
許燃微微俯身,去看她的眼睛。
李無願聞聲看向他,只見那恬淡慵懶的眸子里倒映著渺小的自己,心裡便一陣窒息般的緊張感。
「抱抱。」
許燃登時一怔。
他差點沒以為自己聽岔了,側頭避開了李無願灼人的目光,故作輕鬆地調笑:「不是吧你……」
如果她變成貓的時候這樣說,他倒還能接受,可這麼個大活人站在眼前跟他要抱抱,那就關乎倫理綱常的問題了。
「抱抱。」
李無願不依不饒,又說了一遍。
許燃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因為他隱約聽到了李無願話語中帶著的哭腔。
那看似沒心沒肺的眼神中,似乎透出一種埋藏許久的憂傷,不致命,但好像已經埋根深種,揮之不去。
「……喂,」許燃的語氣有點晦澀,「你究竟怎麼了?」
李無願一聲不吭地看著他。
眼前的他到底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人了,她莫名其妙地出現,莫名其妙地把他扯到這裡,他心裡對她還剩下多少耐心呢?
良久,李無願似乎在心裡篤定了他不會如自己所願,黯然地垂下眼,往屋子裡走去。
然而,看到她眼中的沮喪的那一剎那,一陣無名火在許燃的眼底燒起來。
他一凝眉,伸手把她拽了回去,揉到懷裡。
態度有點反常,動作蠻橫而無理。
李無願愣了愣,一半兒的小臉埋在許燃的肩窩,身體彷彿找到了一處避風港,不由自主地變得疲軟下來。
「你他媽為什麼總是這樣,什麼也不肯說!」
許燃在她耳邊恨恨地罵。
李無願不吱聲。
如今他七情六慾喜怒哀樂如此清明,如果她說了,或許他就再也不願意這樣抱著她了。
「許燃!」
這時,齊磊急匆匆地裡屋跑了出來,語氣焦灼。
許燃頓了一下,快速收拾了一下心情之後放開了李無願。
「怎麼了?」
齊磊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很久,才緩緩低下頭地說:
「汪老先生……死了。」
許燃的臉上有一瞬間的空白,毫無表情,隨後,略有些精銳的眼神暗了下來,被翻天覆地的沉重侵佔。
汪尚懷年輕的時候跟張司陽一樣,游遍天下,回了老屋就剩自己一個人,所以他死在自己的卧房,也無人發覺。
死亡時間大概是在昨晚十一點到凌晨一點之間,死因不明。
許燃和李無願被齊磊帶進去的時候,張司陽正守在汪尚懷僵硬的屍首邊發愣。
三人互相看了看,都默不作聲地走過去,許燃拍了拍張司陽的肩膀,試圖開口安慰一下他,但被張司陽抬手拒絕了。
他從腰包里掏出旱煙,點上,一口一口接連不斷地抽,許久之後,才重重地吐出一口煙。
白色的煙霧繚繞著上升,將張司陽的眉目和面容渲染得模糊不清。
「丫頭,你第一個進來,進院子的時候就沒發現哪裡不對嗎?」
許燃的身子頓了一下,語氣疏離:「老張,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請你不要胡亂猜測。」
李無願聽出他話裡有話,但根本不屑解釋,把衛衣帽子往頭上一扣,遮住了半張冷冰冰的臉。
張司陽含著煙嘴,面無表情:「你怎麼就知道我在亂猜?」
「汪先生的死亡時間是在昨天晚上。」
許燃看在他剛剛痛失老友的份上,語氣還算緩和。
張司陽冷笑了一聲,雙肩隨之一抖。
他抬起頭,有些蒼老渾濁的雙眼微微泛紅:
「妖物殺人,什麼樣的假象做不出來?」
「你……」許燃一時間覺得對方不可理喻到了極點。
「是嗎。」
門口的李無願忽然淡淡地開口,並非一句反問,而是隨隨便便的陳述。
她雙手揣兜,步調漫不經心,走到了張司陽跟前。
「那麻煩你說說,我殺他的目的是什麼?」
張司陽惡狠狠地看她一眼,沒回答。
「我是怎麼殺他的,致命點在哪兒?」
李無願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他,貓的骨子裡的桀驁不馴全然顯露。
「你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憑什麼懷疑我?」
她剛說完,張司陽唰地一下站起身,許燃以為他要出手,下意識將李無願拽到身後,擋在二人中間。
張司陽見了他的反應,面露嘲笑:「小子,你這麼護著她,我就想問問你,她什麼來歷,什麼目的,跟你什麼關係?這些她都告訴過你嗎?」
許燃遲疑了一下,雖然這一下沒能逃脫張司陽的眼睛,但他最終還是雲淡風輕地說:「無所謂,反正現在她是我的人。」
李無願僵硬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動容,她在許燃身後抬起目光,靜靜地看著面前高大且偏瘦的背影。
齊磊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感覺幾天下來好不容易緩和的關係又搞僵了,一時頭疼。
「老張,咱們沒有證據之前先別亂說,再說句不好聽的,如果不是無願進來開門,我們還不一定能看見汪先生完整的屍首……大家先平靜一下,好好送送汪先生最後一程吧。」
他說完,也無人搭腔,但雙方的表情都暫時凍結了似的,之前劍拔弩張的氣勢終於緩和下去。
逝者大於天,汪尚懷無人送終,張司陽必然希望他早日入土為安,經過齊磊這麼一提醒,老頭兒的臉上又像是蒙了一層灰,彷彿藏著難以言說的悲痛。
汪尚懷去世的消息在半坡村傳來,登門弔唁的村民卻寥寥無幾。
張司陽臉上的土色也更甚。
村長領著幾個人來慰問了幾句,得知汪尚懷就張司陽這麼一個熟人了,紛紛別有用意地互相看了看。
「汪尚懷生前也算個體面人,如今大城市裡不是興火葬嗎?咱們也給他這麼辦吧。」
張司陽聽了村長的話,憔悴的眼裡壓抑著怒火:
「村裡沒空地了還是怎麼?憑什麼火葬?」
對於農村大多數人來說,逝者既要入殮,又要入土,要完完整整地生,完完整整地去,若非特殊情況,沒人會選擇火葬。
村長的態度有些強硬:「怎麼葬不是葬?他沒兒沒女的,非要整個墳占兒塊地不成?那不是禍害人嗎?」
張司陽跳起來把他撞退了好幾步,指著對方的鼻子罵:「你他媽再說一遍?!」
齊磊急忙拉住他,這時,一個年輕的小夥子見他態度囂張,站出來直接吼道:
「你一個外鄉來的知道個屁!村長說的沒錯,要是再葬死人,死的就是咱們所有人!」
「我去你媽的!」
張司陽趁齊磊一個不注意,衝上去就是一腳,把那小夥子踹得在地上翻了一跟頭。
其他幾個人一擁而上,張司陽有幾分本事,大打出手,但對方人多,一群人在棺材邊扭打成一團。
齊磊和許燃急忙衝過去把張司陽從裡面拉出來,齊磊一邊攔住追過來的村民,一邊喊話:
「汪先生還躺在這兒呢,你們這麼鬧騰合適嗎!」
幾人停了下來,村長從最後面走上來,伸手把他們攔了回去。
張司陽被許燃架著雙手,抬腿在空中蹬了好幾下,嘴裡罵個不停。
村長:「老子不是針對他,咱們村裡鬧乾旱,你們來的時候肯定也看見了,河水都幹了,天又不下雨,莊稼怎麼辦?我們吃什麼?啊!」
他憤怒地一攤手,臉上的肌肉緊緊繃著。
「我沒聽明白,村長。」
許燃盡量和顏悅色地說。
「乾旱跟汪先生有什麼關係?」
不等村長開口,剛剛被踹到地上的小夥子搶著說道:「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都他媽是旱魃給鬧的!」
許燃聽到這個陌生的名詞,尚且還滿臉疑問,後面的張司陽卻不鬧騰了,一瞬間就冷靜下來。
村長面色凝重地道:「不怕你們幾個城裡人笑話,半個多月前開始,死人墳上不長草,每天半夜裡,各人家養的雞鴨也老是被偷,狗一宿一宿地叫,再接著就是鬧旱災,這麼短的時間河水就幹了,要說沒有怪事,哼,沒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