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野9
?齊磊走後,許燃盯著床上的白貓看了許久,房間里只剩天花板上的吊扇呼啦呼啦的響聲。
他抬了抬自己的右手,痛楚雖還有一些,但明顯已經不是骨折那麼嚴重的程度了。
不得不承認,自從李無願給他輸送了一些類似超自然的能量之後,他的身體正在明顯一點一點地轉好。
「你這傢伙……究竟是什麼來頭?」
許燃揉著她的腦袋,低聲細語。
白貓困得要命,忙著養精蓄銳,根本沒心情搭理他。
即使是在夏季,山區的夜裡還是有些涼的,許燃蓋了一床薄薄的被子,盯著李無願思前想後了半天,還是起身去她房間拿了一套睡衣過來放在枕頭邊,以防萬一。
事實證明,他這麼做的確是個明智的選擇。
因為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旁邊躺的果然已經不是一隻貓了。
李無願黑軟的頭髮如同海藻一般散落在枕間,羊脂玉般的肌膚在窗外偷瀉進來的陽光照映下略呈透明。
也因為那一點陽光,驚擾了她的睡夢。
許燃看到她的眉毛輕輕皺起,起身將窗帘往下拉了一點,將縫隙捂了個嚴實。
等他再回到床上的時候,李無願輕輕嚶嚀一聲,眼睛睜開一條縫。
「還是醒了啊……」許燃獨自念道。
他看到李無願粉色的睡衣領口微微敞開著,把被子全給了她,手枕著後腦勺望著天花板:
「捨己為人,看不出來你還挺仗義。」
李無願縮在被窩的身體伸了個懶腰,完了繼續閉上眼睛,下巴埋在柔軟的被子里。
一天里,貓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可能在睡覺。
許燃等了半天沒聽到回應,側眼看了看她。
不知為何,看到李無願的睡顏時,他剛剛消下去的困意又涌了上來。
他翻了個身側躺著,面朝著李無願,濃密的睫毛逐漸垂下去。
「喂。」
他剛準備再賴一會兒床,李無願忽然冷不丁地出聲。
許燃睜眼,與她的眸子撞在了一條線上。
「你就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李無願剛醒不久,嗓子還軟綿綿的,雖然是質問的語氣,但卻多了一點撒嬌的意味。
許燃審視她片刻,支起胳膊撐著腦袋,「你想讓我說什麼?」
李無願表情鬱悶,看了他一會兒,才道:
「我問你,為什麼所有受傷的孩子里就施誠傷得最重?」
許燃愣了愣,大概知道了她想問的重點是什麼,但還是順著她的問題回答。
「一是他心裡有鬼,二是范小二對他的執念最深,三是他是第一個被上身的,范小二沒想到魍魎會出手壞事,所以措手不及。」
李無願:「所以范小二意外身亡、化為野鬼,是施誠和他自己共同造成的。」
許燃鎖眉:「是。」
李無願:「魍魎也可以作證。」
許燃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看著她道:「做什麼證,這本來就是事實。」
李無願忽然朝他湊過來,用一種極其哀怨的語氣說:
「那你現在該相信我不是害死他的兇手了吧!」
許燃頓時怔住。
原來這丫頭是這麼理解他之前的問題的,難怪會生氣這麼久。
李無願尚且不知這距離的危險性,初為人的好奇和懵懂全部映在眸子里。
「你說話啊?」
許燃垂下眼睫,無奈笑了笑:「我什麼時候說過你是害他的兇手了?」
「你之前不是這意思嗎?」李無願探起頭,表情恨恨的。
許燃用力地揉了一把她的頭髮。
「我的意思是——你是剛好看準了這裡出了案子,所以才把我帶過來,讓我暫時無法脫身。這跟你想的根本就不是一個意思,笨蛋。」
「……」
李無願垮著臉憋了半晌,忽然一頭狠狠撞上許燃的鼻子,然後縮進了被子裡面。
「……要死嗎你?」
許燃倒吸一口氣,摸了一把自己發紅的鼻尖,剛剛的溫柔頓時煙消雲散,瞪著悶在被子里的李無願。
「你才要死。」
被子里傳出來的聲音又小又悶。
許燃頓了一下,隔著被褥揉了揉她的頭,道:「行了,既然解釋清楚了,就不要一個人生悶氣了。」
李無願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道:「我沒有害過人。」
許燃的表情微微一滯,那略帶委屈的嗓音實在撩人,撥動著他心裡最柔軟的一處弦。
「我知道。」他只好這樣答。
李無願:「我也不知道這裡剛發生了意外。」
許燃放下胳膊,躺在枕頭上,對著那坨被子道:「嗯。」
「你道歉。」李無願說。
許燃默默失笑,眯著眼睛緩了片刻:「我道歉。」
他忽然發覺,這隻笨貓在他面前和在別人面前的時候,似乎有些不大一樣。
李無願從被子里探出頭,「給我買巧克力棒。」
許燃蹙眉:「那玩意兒吃多了會胖的。」
李無願:「我不管。」
許燃想了想:「好,買。」
李無願聽罷,抿著嘴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的,如同皎潔明亮的月牙。
這是早晨,許燃看了她半天,忽然覺得下半身有點異常。
他喉結一滾,被子一掀,把李無願遮了起來,鯉魚打挺一般起身,態度陡轉地絮絮罵道:
「我他媽連自己都養不活了,還要養你,真不知道倒了幾輩子的霉。」
李無願從被子里伸出腿,朝他屁股踢了一腳。
幾天後的天梯底下,封鎖線終於被撤了下來。
張司陽被齊磊「請」下了山,山腳下設了陰陽壇,上擺招魂幡和蠟燭供果,張司陽在六道村應該是有點名氣的,村子里聞聲而來的村民不少,在陰陽壇附近圍了一圈。
法事開始之前,許燃先偷偷給張司陽遞了些旱煙捲過去,對方眼睛一瞥,默默地收到了兜里。
許燃笑了笑:「據說是最好的陳煙,所以順便給你帶了點。」
張司陽哂笑一聲:「說吧,你小子又想幹啥?」
「咱們設這壇可費了很大的勁兒,在吳隊的堅決反對之下,頂著巨大的壓力跟鎮長商量了半天,才換來這些東西,老張同志,我希望你可不要出什麼岔子才好。」
許燃語氣溫和,眼神卻帶點警告意味。
張司陽緊了緊腮幫子,看樣子也有點底氣不足,但口氣是執拗的:「老子背了三天的滅罪經,上學都沒這麼費勁過,你放心,絕對不出岔子!」
張司陽雖然很愛跟人較真,但似乎只要是事關尊嚴的事情,他一般會很上心。
許燃看了一圈周圍的村民,想想要是失敗了,丟的反正是張司陽自己的臉,心裡便放心了。
將至正午,法事開始。村民也陸續圍攏,小聲地喋喋不休。這其中包括范小二的家屬們,許燃說的話他們可能不會信,但張司陽就不一樣了。
許燃在人群外看了一會兒,帶著李無願走到了一旁,坐在大石頭上。
「他能行嗎?」
李無願揪著眉毛看了看張司陽神婆上身一般亂抖著雙手,口中念念有詞,嘴一撇,嫌棄之情溢於言表。
許燃:「應該沒問題。」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從遠處走近來的低矮殘缺的身影,道:
「再說,真正能超度他的也不是這場法事。」
李無願也看到跌跌撞撞、應召喚而來的范小二,但那范小二在她眼裡,不過是一團慢慢行走的黑霧而已。
她眯起眼:「就這麼放過他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許燃拉住正要起身的她,道:「別費力氣了,你以為我不想教訓他一頓,可你別忘了咱們上次慘成什麼樣兒。」
李無願在他身邊坐下,「慘的人是你。」
許燃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
范小二應該還記得李無願和許燃,單獨的右眼看到他們時,停了下來,甚至微微一退。
李無願看到那團黑影躊躇在他們面前的路上,不屑地道:「怎麼,怕了?」
許燃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范小二,你今天走過去之後,以後就再也回不了家了。」他平靜地說。
范小二唯一的眼珠子微微一轉,有些不信:「為什麼?」
「因為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歸處,你的歸處已經不在那山崖之上,而在另外的地方。換句話說,你有一個新的家了。」
范小二畢竟年齡還小,許燃怕他聽不懂,最後又換了個說法。
范小二忐忑不安地問:「新家……在哪裡?」
許燃伸出一根修長的食指,指了指腳下的土地,道:「在下面。」
范小二看著他所指的地方,唯一的右眼裡忽然流出了液體,在殘缺的臉龐上留下一道血紅的痕迹。
許燃看到這一幕,沉默了一會兒,才說:
「這是一條既不會傷害你自己、也不會傷害到別人的路,而且在將來的不久之後,你會通過這條路再一次回到這兒,回到有親人的地方。」
「親人……」范小二裸露出來的牙床上下開合。
「我想爸爸、媽媽,還有哥哥……」
「他們也很想你。」許燃低下頭沉吟片刻,如水一般的目光忽而緩慢投向他。
「那麼你可以再等一等,等到和他們再重逢的那一天嗎?」
范小二無聲啜泣,目光里有龜裂的純真:「我不想等。」
許燃:「施誠已經被你害得到現在都下不了床,你還想繼續害人嗎?」
范小二眼睛里某些東西忽然聚集在了一起,像是破碎的鏡面重新修好。
「不想……」
「那就再等一等吧,」許燃道。
「小二,有些事情一旦發生了就不能再回到過去,但是現在選擇權在你手裡,你走了,大家相安無事,你留下,還會傷害更多的人。」
「相信我,你和他們還會相見的。」
聽到最後一句時,范小二期待地看著他:「真的嗎……」
「真的,我保證。」
許燃推了推眼鏡,斯文地吐出拙略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