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野8
?天上陰雲散盡,四周突然明朗起來。
濺了一地的爛肉不見了,許燃臉上的血漿也不見了,除了疼痛的手臂和腰部,彷彿剛剛的經歷只是他做的一場夢而已。
李無願其實已經停止靈力的輸送了,畢竟她道行太淺,送多了自己也承受不住。
但是她卻有點不想起身,仍舊緊緊地挨著許燃。
這份兒心情她自己也說不通,只能歸結為懶得動。
許燃或許知道,或許假裝不知道。
「你是說……王梁?」李無願目光純凈,如夜裡堆砌著月光的寶石。
許燃失笑:「三聲,魍——魎——」
李無願在他肚子上掐了一把。
許燃剛疼得叫了一聲。
這時,不遠處走近來三個人,步子稍快的齊磊率先看到並肩躺在地上的李無願和許燃,不知為何有種想捂眼睛的衝動。
一旁張司陽氣喘吁吁地跟過來,定睛一看,腮幫子一抽:
「操,光天化日注意民風啊!」
許燃捂著肚子坐起來,臉上還沒有什麼血色,朝三人看了一眼:「那小怪物呢,你們抓到了?」
齊磊和施長盛似乎歷經了重大的感觀上的衝擊,這會兒還說不出什麼話來,只陸續看向了張司陽。
張司陽臉色不是太好,又拿出旱煙斗,邊點煙邊道:
「哪兒那麼容易?他媽跑得跟兔子似的,年輕人都追不上,還看我這半條腿跨棺材的半老頭子幹啥。」
齊磊臉上一熱,猶豫道:「不好意思,剛才我實在是害怕……」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誰第一次見了都一樣。」
許燃從地上站起身,李無願幫忙扶了一把,但他腰上的痛楚分毫不減,可以說范小二沒把他怎麼著,反倒被自己人打了一頓。
「那小東西不必追了,它是無辜的。」
「啥?」張司陽含著煙嘴瞪他。
許燃看了一眼跟在最後的施長盛,別有意味地道:
「施先生,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有一些公事需要處理,今天的情形你也看見了,有些東西的確是存在的,施誠一個人在家,你最好還是先回家看看吧。」
施長盛忙不迭點點頭。
許燃又說:「今天你看到東西最好不要回去亂傳,萬物有因必有果,說的太多代表知道的太多,弄不好將來有一天你們家的門檻會遭到正主的光臨。」
施長盛局促地再點頭:「是,是是,我知道了!」
待人走遠了,張司陽才拿眼白橫了許燃一眼:「虛張聲勢,老子也不稀罕聽你們那點破事,自己瞎子摸瞎子吧。」
說著,吐著煙背著手往村子走。
「道長,麻煩先留個步。」
李無願唯恐自己聽錯了,莫名其妙地盯著許燃看。
張司陽臉色大好,但扭臉時盡量不表現那得意洋洋的樣子。
「你叫我啥?」
許燃實在不想昧著良心再稱他一聲道長,直接跳過了這個問題。
「我剛剛看到范小二了,他已經化為野鬼,毫無心智,只會聽從自己的慾念。這半個多月以來,他一直都在找機會借來往的孩子的身體回到家,每次都是那個叫魍魎的小怪物出聲模仿他的聲音,目的就是要提醒孩子們。」
齊磊語氣里全是忐忑不安:「可是……孩子們全都受傷了啊。」
李無願彷彿看不慣他的蠢樣,鄙夷道:「他們傷的都是腳,你想想,一個人的腳傷了,還怎麼繼續走路?」
許燃點點頭:「雖然魍魎的做法有失水準,但這也的確是它能做到的最為可行的辦法了。這些孩子受了傷,大人就會親自過來接,一般成年男人的陽氣很重,范小二不敢再趁機上身,只好暫時放棄,等待下一次機會。」
李無願:「那你剛剛的陽剛之氣呢?」
許燃抿著唇,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齊磊在一天之類怕是接受不了這麼多,若非親眼所見,他也不知這世間還有這樣的物種存在。
他低聲喃喃:「那這麼說……那隻魍魎是在暗中保護那些孩子?」
許燃:「可以這麼說。」
張司陽看了看許燃眉目間並無什麼被鬼附身的黑氣,並不曉得李無願已經為他渡了靈氣,神情言語頗不耐煩:
「那說了這麼多干我啥事兒?該不會被鬼娃娃嚇尿褲子了,想買我老張的靈符吧?」
許燃正待開口,還未發出聲音,他又長長地噢了一聲:
「我記起來了,我這符可是五毛錢就能批發一沓的廢紙,人家哪兒看的上?」
許燃壓抑著發漲的腦子,擠出一絲笑:「之前的事都是誤會,我也只是隨口一說,您別往心裡去。再說我也不是要跟您買符的,只是想找你幫個忙。」
張司陽帶著幾根白須的眉毛往上一跳,嗓音上揚:「啥玩意兒?」
李無願五指緊縮,手握成拳,幾乎就要跳上去揍他的臉,卻被許燃暗中拉住。
「你個老王八……」
但是許燃還是晚了一點才捂住了她的嘴。
張司陽拿著煙管指她:「你個臭丫頭你罵我啥呢?」
「她大舌頭!其實說的是您老當益壯,這把年紀了還這麼硬朗!」許燃賠著笑道。
他剛說完,張司陽的煙斗就朝著他腦袋砸下來。
「你說誰這把年紀呢?老子才五十七!」
「我說我自己,這麼一把年紀還不會說話!」許燃拉著李無願往後偏了偏,摸了摸發紅的額頭,隨後卻綻開笑:
「這下您消氣了么?」
張司陽看這小子存心認錯,這才倚老賣老般地冷哼一聲,雙手背到身後,道:「說吧,找我啥事兒?」
見他態度緩和,許燃終於鬆了口氣,放在李無願肩頭上的大手輕攏了一下,示意她不要衝動。
「范小二已經喪失了人性和理智,我想讓您幫忙作法超度,讓他儘快脫離苦海。」
張司陽一聽這話,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半天,摸著煙斗把道:
「這……說的容易,你說作法就作法,你說超度就超度,那老子混這口飯吃可不跟提褲子拉屎那麼簡單?」
許燃皺了皺眉,但暫時選擇順著他。
「話糙理不糙。但既然鄉親鄰里尊稱你一聲道長,施長盛還專門請你到他家驅逐邪祟,那我想對您來說,作法超度這事兒應該也不算太難,——當然,你要是覺得麻煩的話,設壇之類的粗活我們替你做就好了,錢由鎮長出。」
他把台階都鋪好了,既可以讓對方名聲大噪又可以不出半點財力,張司陽沒有拒絕的道理。
「那可不就是麻煩嗎?」張司陽瞥了他一眼,果然順坡下驢,「又得齋戒又得沐浴,沒點清閑!」
他抱怨完了,又裝模作樣地摸了摸胡茬。
「不過么……既然是為了老百姓的事兒,為了保護孩子,你又這麼誠心誠意地請我,我這不答應也說不過去……」
「是,」
許燃垂眼一笑,毫不虛假的笑容讓他的眼角眉梢都生動起來,「那就這麼說定了?」
張司陽桀驁地揚了會兒下巴,瞅他:「鎮長出錢?」
許燃:「鎮長出錢。」
張司陽又問:「你們出力?」
許燃笑答:「我們出力。」
「不過齋戒沐浴加上還得熟讀經文,那可得準備好幾天呢。」
「可以,范小二元氣大傷,天梯又被封鎖,這幾天傷不了人。等你準備好了之後,可以提前一天聯繫齊磊,我們到時候再過來。」在李無願的想象里,許燃這輩子的好脾氣都用在今天了。
「那成吧。」張司陽極其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李無願看見他就來氣,要不是礙於許燃在旁邊,恐怕早就上爪子了。
三人跟張司陽分道揚鑣之後,下了山。
一路上各有各的千秋、各有各的神色,齊磊的三觀彷彿受到極大衝擊,魂不守舍;許燃骨折的右手簡單包紮了一下,掛在脖子上,左手揉著自己的腰;李無願則是不知為何,有些無精打采,一步一歪著走在最後面。
許燃時不時回頭看她一眼,在快要抵達招待所,也就是他第十三次回頭的時候,視線里的李無願突然癱軟了下去。
在摔倒的一剎那,衣服吧嗒吧嗒堆了一地,許燃跑上去查看時,只看到一隻眯著眼睡覺的白貓。
「死貓,剛剛應該節制一點的……」
許燃摸了摸她的頭,不知為何,像是探到了那溫暖的小小身子里所剩不多的力氣一般,心裡瞬間就瞭然了一切。
他輕嘆一聲,單手撈起衣服和白貓。
本以為這已經是最差的收尾了,結果他起身轉頭,見齊磊雙眼瞪得跟銅鈴一般,緊巴巴地瞅著他懷裡的貓,一張嘴半天也合不上。
「……」
許燃下意識頭痛得想捏一捏鼻樑,又操蛋地發現沒有多餘的手了。
三刻鐘之後。
洗完澡的許燃擦著濕頭髮回到房間時,看到齊磊居然還沒走,兩隻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床上蜷縮成一團的李無願。
「她真的是只貓啊……」
齊磊小聲說著,忍不住伸出食指,輕輕地戳了一下李無願粉色的鼻子。
許燃一皺眉,張了張嘴似乎想阻止,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有病。
他睨了齊磊兩眼,將毛巾掛到一邊,一屁股坐到床上。
「喂!你輕點兒!」齊磊幾乎以氣息聲告誡著許燃。
許燃愣了愣神,瞥著他道:「急什麼?她睡得跟死豬一樣又吵不醒。」
齊磊聽罷,兀自喃喃:「是嗎?」
他低下頭,又忍不住輕輕地摸了摸李無願的頭,漸漸聽到白貓發出輕微的舒適的呼嚕聲,按捺不住地笑起來:
「太神奇了……」
許燃盯著他的手來回片刻,終於有了一絲煩躁。
「你摸夠了沒?」
齊磊一愣,抬頭看向他。
許燃別過臉,揉了揉自己的頭髮,語氣略帶生硬:「抱歉,我要睡覺了,你可以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