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三、爭(九)
「明書記,部里的電話。」榮小龍湊在門邊,小聲喊道。
明書記半睡半醒間,恍惚聽到有什麼聲響,大驚之下,一手托空,徑直從沙發上滾落下來,帶倒一片。
榮小龍在外邊聽到稀里嘩啦,也顧不得其他,趕忙推門進去,看到明書記正靠著沙發扶手,坐在地下。
「明書記,您……沒事兒吧。」榮小龍面無人色,一邊伸手攙扶,一邊問道。
明書記呵呵一笑,順勢坐在沙發上,揉著眼睛說道,「老嘍,精神不濟了。是部里的電話嗎?」
榮小龍見他沒有受傷,大大鬆了一口氣,埋怨道,「您怎麼不到床上睡呢?這要是摔……我怎麼跟秦姨交待?」
明書記擺了擺手,笑著說道,「不要緊,不要緊。把電話拿過來吧。」
榮小龍又上上下下仔細看了一遍,才把電話遞給明書記,然後輕手輕腳的離開房間。
過了幾分鐘,明書記推門而出,面帶慍色,說道,「去山南招待所,讓馬天澤也去。」
翠府酒店6016牡丹廳。
「嫂子,北地限於水土,很難做出粵菜的精髓。不過,翠府這裡勉強還是能下嘴的。來,嘗嘗。這是姑父專門為你點的白灼象拔蚌。」折思瑤湊到一女子跟前,笑吟吟的說道。
女子破顏一笑,沖祁寶山晃了晃手,糯糯的笑道,「謝謝姑父哦。」
祁寶山目光閃爍,點頭說道,「林萍,思東和思瑤都在,我就不客套了。對於寶山集團的融資申請,苗氏集團有什麼建議?」
林萍出身粵地,港台背景極為深厚,尤其是繼母這一支,是HK著名財閥苗氏集團的實際控制人,旗下的金融公司與國際遊資更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林萍聞言,停箸笑了笑,說道,「融資的數目上,他們倒沒有說什麼。不過……」說著她先看了看折思瑤,才接著說道,「不過,他們提出要用寶山集團在川都新區,剛到手的那塊地做抵押。」
折思瑤臉上的笑,眼見的便冷了下來,淡淡的說道,「七十多億,他們不怕撐破肚皮?」
折思東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只是看向祁寶山。
祁寶山沖折思瑤微微一搖頭,喟然長嘆道,「行吧。集團要是連眼前這道坎兒也邁不過去,留著那塊兒地反倒是個禍害。」
折思瑤一凝眉,剛想開口,卻又忍了下來,低頭不語。
林萍也沒想到祁寶山會答應的這麼痛快,愣了愣,微笑道,「姑父,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繼母雖然執掌苗氏,可我丈夫卻是姓折。所以,說句不知深淺的話,您別介意。」
祁寶山呵呵一笑,點了點頭。
林萍伸手接過小姑子遞過來的茶水,放在跟前,嘆道,「您想過沒有,憑寶山集團目前的財務狀況,一旦無煙城項目出現紕漏,單單隻是利息就能將集團拖垮。您……真的要這麼做?」
折思東一直沒有開口,這時忍不住了,「姑父,寶山集團走到今天不容易。為了……您冒這麼大的風險,值得嗎?」
話音一落,屋內頓時安靜下來。
祁寶山心中苦笑,值不值得,輪得著我做主嗎?
「我收到消息,已經有
人在暗中調查集團的外圍了。」他沉吟半晌,終究還是說了出來。
三人大驚。
折思瑤更是俏臉煞白,遲疑著問道,「是沖著滿……去的嗎?」
祁寶山默然不語。
6006茉莉花廳。
「你……決定了?」郭建軍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聊得正嗨的孔燕燕與阮菁菁,小聲問道。
孔燕燕為了看病,自小就輾轉奔波於各大城市,見慣了人生百態,想哄一個內心倔強卻又極為敏感的女孩子,自有大把的手段。
任凱笑了笑,舉杯說道,「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說完,一飲而盡。
郭建軍一臉凝重,輕聲說道,「魏無忌一生受盡猜忌,役於酒色。未必算的上一個好靠山。」
任凱點點頭,緩緩說道,「太史公著《孟嘗君列傳》、《平原君列傳》、《春申君列傳》,而信陵君傳獨稱《魏公子列傳》。為了這『公子』兩字,背後不知道又有多少故事湮滅於民間。」
魏民文目光微微一閃,嘆道,「你為什麼不學一學雷胖子。」
他口中的雷胖子早已經醉倒在屋角的沙發上,鼾聲如雷。
任凱順勢望過去,眼中滿是艷羨,微笑道,「囡囡於我有恩,省政府門前的那一跪,已經把我的下半生跪到侯家了。雖無望作夫妻,可……罷了,不說這些。既然你們都已經猜到個中緣由,何去何從,自己選。」
郭建軍淡然一笑,拎起酒瓶給自己杯里倒滿,亦是一口乾掉。
魏民文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我要喝兩杯。」
任凱一愣。
魏民文一邊倒酒,一邊說道,「東來氣你瞞他,已經走了。臨走前,讓我告訴你,他這個官早就做膩了。所以,他的酒,只能我來喝了。不過,說起喝酒,還是你家裡五十年的茅台夠味兒。」
郭建軍禁不住大笑,指著魏民文說道,「還是你說的對,要說喝酒,還真就是五十年的茅台夠勁兒。」
任凱乾笑一聲,抬起手腕看了看,喃喃自語道,「快三點了,你也該有決定了。」
龍城國際機場。
余燕來被人帶走後,馮三與阿光並沒有離開。
阿光心懷忐忑,目光遊走在候機樓的男男女女身上,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麼。
馮三卻已經明白了任凱的用意。
因為,他看到了寇思文!
就在安檢的最後時刻,寇思文一身另類打扮,急匆匆的過了安檢口,登機了。
沒有隨行人員,沒有大件兒行李。
如果不是因為他前幾天仔細研究過這人,根本想象不到一任省級高官,會以這種模樣、以這種方式,離開龍城。
望著那略顯肥胖卻極為敏捷的背影,馮三渾身冰冷,知道這一刀斬下去,斷的不只是華海天的仕途,更有來自明書記的善意!
同時,他也徹底明白了任凱讓他來機場的用意。
原來,可以做出選擇的不僅僅是余燕來,還有他,馮國華!
可以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揮一揮衣袖,天下之大,無處不可去。
也可以打電話給明書記,榮華富貴不敢說,但回到做夢都想回到的地方,卻不
是什麼難事!
不過短短几分鐘,他腦門兒上的汗已經將頭皮都浸濕了。
「三哥,你……沒事兒吧。」阿光無意中發現他的異狀,被嚇了一大跳。
「沒事兒。呵呵。怎麼會有事兒?呵呵。走吧。我請你喝酒。任總車上有一瓶未開封的五十年茅台。這可是稀罕玩意兒。」馮三揉了揉濕漉漉的頭皮,開懷大笑道。
阿光咽了口唾沫,小聲說道,「不會有麻煩吧。任總那裡……」他可是見識過那人的手段,擔心板子打過來,繞過馮三,卻抽在自己屁股上,那就尷尬了。
馮三一拍胸口,笑道,「某家一力擔當。」
翠府一層大廳。
左青峰輕輕將一杯紅茶放在於東來面前,小聲說道,「於市長,咱們這麼離開,任總……會不會?」
於東來笑了笑,沒有應這句話,而是問道,「青峰,如果我因為……一些別的原因,不能再當這個市長了。你有沒有什麼其他打算?」
左青峰並沒有感到意外,笑著說道,「於市長。其實我父親在我向您報道之前,就跟我講過,跟著您,並不是為了……頭上的這頂帽子。」
於東來愕然,忍不住笑了起來,拿起茶杯慢慢飲著。
左青峰也笑了笑,接著說道,「我要是……說了實話,您千萬別生氣。」
於東來點點頭。
左青峰澀然說道,「我父親說……讓我跟著任總,怕他不願意。所以只能跟著您……萬一您有什麼……不太妥當的時候,您一定會把我安排妥當的。嘿嘿。說好不生氣的啊。」
於東來大怒,咬牙說道,「我就說,你老子怎麼會把你打發我這兒來。哼哼,你們倒是無論男女,上趕著往他懷裡跳。他就這麼招人待見?」
山南招待所。
久未露面的龍小年,著一身臃腫的棉服坐在沙發上,正低頭打盹兒。
正眼望去,何止是鬚髮,就連眉毛都是雪白。愈發消瘦的臉龐上,縱橫交錯,滿是皺紋。乍一看,哪是像什麼高官?根本就是個起于田間的老農!
「龍小年,咱們接著上午的話題繼續吧。」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走到龍小年身前說道。
龍小年被驚了一下,悚然抬頭,眼中居然閃過一絲厲色,「米德生,該講的都已經講清楚了。還有什麼可問的?」
米德生不以為意,笑了笑,說道,「龍書記,你是老前輩了。吃過的鹽趕得上我吃過的飯了。你面臨的處境以及我們想從你這兒知道的……你不會不清楚。」
龍小年鼻子里哼了哼,淡淡的說道,「既然知道我是老前輩,還跟我玩這些花招,你……」
話到一半兒,橫起三角眼笑了,說道,「是不是外邊發生什麼事兒了?」
米德生望著龍小年,一瞬不瞬,說道,「你想發生什麼事兒?」
龍小年呵呵一笑,用食指點著他說道,「是不是我的日記被找到了?」
米德生笑了笑,問道,「你先說說,是什麼日記?」
龍小年聽了,就是一陣狂笑,笑得眼淚都下來了。
米德生伸手攔住想要上前的同伴兒,不動聲色的說道,「讓他笑,總會有笑完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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