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寄意篇(三)

第四十六章 寄意篇(三)

按照慣例,秋日局上受傷的人都會在狐族養傷,好了以後再自行離開,斯風也不例外。

他那天中了一掌,昏迷了兩天醒過來,看到滿滿一屋子傷患,震驚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小冬子抓着他一頓哇哇大哭,然後給他看了母親的來信,又知道爹在家裏叨叨了一陣,想到他們那麼擔心,就準備回狼族去。

結果那天一溜達,就聽到君寄意也受了傷,還是重傷,他急忙跑過去看,果然看到對方跟死人一樣躺在那裏,嚇壞了,怎麼也邁不開回去的腿。

「正好狐王聽說了我的身份,說要表示歉意,給我爹捎份禮物過去,我就跟小冬子說,我要等君寄意醒過來把蟬翼劍還給我,讓他先回去。」

就這樣,斯風在狐族逗留了一陣子,時不時去看望下君寄意,一晃就過了小半個月。

「我好幾次看着君寄意就想到你,聽說現場飛沙走石的,哎,你雖然厲害,但終歸是人類,我就奇怪,救走蘇如月又怎樣,修羅丹就能吞了你。」

「在下也是別無他法。」

「你怎麼說都行吧,其實你求求妖王,憑你幫過他這一點,何必以身犯險……」斯風撇撇嘴,看到段十六笑而不語,咳了一聲接着說。

後來,君寄意醒了過來,見到他在那裏,還是一樣尖酸刻薄得很,但斯風看他傷成那樣,又知道自己受傷的時候,他也是來救了自己的,就厚著臉皮待着,想着他傷好之前,自己多讓讓他,等他傷好了自己就回去。

段十六聽了,便笑了兩句,又說道:「你年歲不大,也許少主覺得你只是一時好玩,故意這樣讓你清醒點。」

「哪有!我年齡是不大,那也不小了,而且我化形的時間可比他長多了。」

「哦?」段十六一挑眉:「這我倒是不知道,狐王膝下子孫眾多,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們。」

「哎,這件事情我也是後來才對上號的,他的父親是狐王的第三個兒子,突然有一天就把他抱回族裏說是自己的兒子,母親生他的時候就去世了,現在都不知道是誰。更奇怪的是,一般來說,王族的後代,生下來就是人形,可是只有他是只小狐狸,這還不算,他好幾百年都是小狐狸的樣子,差不多二十年前才化形成功。」

「如此?那還真是不多見。」

「是吧,我聽說他小時候沒少受欺負,也沒什麼人管他,哎…」斯風摳了摳臉,不太在意的說道:「他現在這性格也不奇怪,我被他欺負欺負也沒事。」

「嗯,你是好脾氣的。」段十六點點頭,想了想又說道:「可是秋日局所見,他身手極好,而且也十分得狐王的喜愛。」

「嗯嗯!」斯風重重的點頭表示肯定,笑道:「聽說以前還是小狐狸的時候,就睚眥必報的,只是功力不夠,化形之後,好好報了一段時間仇哈哈。」

「哈!那後來你就陪他來樂城了?可是他的傷還未好全,狐王應當不放心他出來才是。」

「可不是,不過他非要出來,狐王也拿他沒辦法。」

「為何?」

「嗯…我後來聽說啊,這件事情涉及到狐王以前的一個女兒,很久以前,寄意一直不能化形的時候,是她一直在照顧他,所以對寄意來說,那個人既是姑姑又是媽媽,所以…」

「這樣,」段十六點點頭,給斯風倒上一杯茶,安靜下來,不知為何,心裏有點在意,雖然不知道他們具體在找誰,但都是女人…

斯風看着他又突然問道:「你呢?後來是不是傷得很重,我聽說好多人在找你,有些是好奇,有些卻還是想要修羅丹的。」

「對,在下也受傷頗重,休養了一陣子,這才出來透口氣,除了你們,倒也沒遇到其他人。」

「是嗎,不奇怪,我聽說妖王後來下令了,說修羅丹就歸你所有,其他人不可再因為秋日局的事情找你麻煩呢。」

「誒?」段十六一愣,不明白這件事情怎麼又扯到了白澤,還下令,有這麼嚴重嗎?

他垂眼一笑,不置可否。斯風卻不打算停下來,反而特別好奇的湊過來,神神秘秘的問道:「誒誒,妖王陛下長什麼樣子啊~上次我去妖界來着,但我老子沒讓我見他,好可惜啊,我都沒見過呢!」

「…哈哈,」段十六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說道:「不及你英姿颯爽。」

「你也笑話我…你們密謀那麼久,很定很熟吧…」

密謀…段十六咳嗽一聲,想說他們不熟,還是閉了嘴,搖頭笑了笑,問道:「那你們這次來樂城是是找君少主的姑姑?那他姑姑都做了些什麼?」

「我也不知道,」斯風有些為難的鼓了股腮幫子,又眨了眨他天生英氣的狹長雙眼,不太確定的說道:「就聽到什麼刀啊劍的…」

段十六跟着眨了眨眼,心想,該不會真的撞上了吧。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時候,斯風突然就看到君寄意從走廊里拐過來,有些淡漠的看着他們,他急忙揚手招呼他坐下,問道:「睡得好不好呀,傷口還疼嗎?」

君寄意瞟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坐下來才對段十六說道:「再打一架?」

果然,以這位狐族少主的性子,可不打算讓人白打一次。段十六喝口茶,低眉順目的說道:「少主言重了,在下差點連性命都沒了,修羅丹也封印了,少主若執意如此,在下只好讓你一掌打死得了。」

「我不欺負人,」君寄意冷哼一聲,又問道:「你來樂城到底做什麼?」

「在下是路過罷了。」

君寄意顯然不相信,但也不打算追究了,他不知道在想什麼,說道:「既然打不了架,那就告辭了,你趕緊離開,別讓我再看見你。」

說罷,他放下一錠銀子在坐席上,起身抬腳就走了。

這是當旅館了?斯風有些反應不過來,朝段十六抱歉的笑了笑,說道:「你快走吧,我知道你本事大,不過真要是瘟疫了可不好說。」

「多謝關心。」段十六點點頭,目送他們一個起跳,閃到牆角外不見了,直到這時,他才有一絲放鬆,嘆了口氣。

袖子突然被扯了扯,他回頭一看,是小武有些緊張的看着自己,便微微一笑安慰道:「放心,他不會追究的,不過這裏不太平,咱們今晚再試試運氣,如果還找不到…」

如果還找不到,只能去問問白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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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段十六靜悄悄的出了門,月色正好,只是那一場小雨之後,樂城的晚上就變得格外陰森,大街上行人,連衙役都不敢出來,安靜得可怕。

沒多久,他們路過一個人家,看到有個老人吱呀一聲打開門,顫巍巍的探頭看着,唉聲嘆氣的說着:「啊啊…瘟鬼啊,啊…大鼓怎麼能只敲一半呢,不吉利啊…」

「哎呀爹,你怎麼又出來了,快回去,這幾天宵禁,可不能出去的。」一個男子衝過來,大約是他兒子,在門裏頭急急忙忙抓着他的袖子將他攙了進去,老人左右看着,瞥到段十六這邊,也不知道看到沒有,有些恐懼又生氣的說道:「不吉利!走…走啊…」

「走哪去啊,爹你別亂想。」

男子關上門,說話的聲音漸漸遠去了,就這一小段,讓段十六聽了有些悵然。

以前,樂城又叫萬城,曾經出過眾多名將大儒,包括那位傳說中的「鬼將軍」,這樣的地方,即便不是年年風調雨順,也很少會像現在這樣被瘟疫威脅。

他想到君寄意追查的狐族姑娘,不知道為何,總覺得事情沒有聽起來的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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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出一根蠟燭,那蠟燭灰白灰白的,比尋常蠟燭粗了很多,底部纏着一些慘白的絲線,燒出來的火跟血一樣紅,飄着奇怪的味道。

「這蠟燭是用死在戰場上的將士骨灰做的,兩千年前,鬼將軍的侍妾把他的戰刀埋在了樂城,說不定這蠟燭可以找到一些蹤跡。」段十六慢慢跟小武說着,微白的臉色在燭光下看上去異樣的紅潤。

又走了一段,蠟燭的火苗突然劈啪一聲,瞬間漲了起來,又落了下去。他急忙站住,還沒來得及梳理清楚,就聽到不遠處一聲悶哼,似乎有人倒地,緊接着,濃烈的血腥味就沖了過來。

他一驚,想也不想沖了過去,穿過街道,沿着血腥味走到一個僻靜的巷子口,正好看到一個人影從巷子裏沖了出來,搖晃着朝另一個方向跑了過去,那身影莫名的有些熟悉,段十六這才想起來,那趔趔趄趄的樣子,不就是早上看到過的麻布長衫男子嗎?

殺氣大到不像人類…看這樣子,是終於忍不住殺人了。

這麼一愣之間,那人已經跑遠了,月色下,他的右手緊緊抓着什麼,隨着他踉蹌的奔跑,灑下幾滴濃黑的水色,是血。風突然就颳了起來,彷彿是血腥味攪動了空氣,味道越來越濃,像是血,又摻雜着別的什麼。

段十六輕輕朝巷子裏走去,極快,卻一點聲音也沒有。

只是,有人比他更快,就在他看過去的時候,竟然看到一個紅色的身影俯卧在巷子裏,彷彿趴在那裏,風吹過來,吹起她飄蕩的長紗,他才看到那人並非趴着,而是飄在空中,幾乎要挨到屍體,她的雙手輕撫著已經停止了呼吸的人,嘆息一般的說道:「啊…不是…」

她輕輕說着,指尖劃過屍體的臉頰,勾出一個迷惘的魂魄,像絲一樣纏在她手指上。

「虞歸…」段十六輕輕喊道,微涼的嗓音劃破濃稠的血氣,驚得對方回過頭來,卻是美艷無比,哀傷無比。

她如最輕的羽衣那樣沖了過來,撲到段十六面前,這才發現那紅色火焰,有些陶醉的深吸了口氣,看着段十六輕聲問道:「你叫我什麼…?」

段十六轉頭看着巷子裏倒地不起的屍體,又看了看眼前紅色胭脂妝點的美艷雙瞳,微微一笑說道:「虞歸姑娘比傳說中還要美。」

「呵~」虞歸看着段十六,聲音比風還要輕柔:「將軍,是你嗎…?」

這句話十分奇怪,段十六垂下眼睛,剛要說話,破風聲突然沖了過來,虞歸極速後退,到半空的時候,突然就消失了,同時,段十六手中的蠟燭化作灰,盤旋著跟住她血紅的衣袍,也消失了蹤影。

只留下幾圈慘白的絲線,躺在他手上幾乎沒有重量。

段十六看了看釘入牆壁的一柄匕首,這樣銳利的攻擊,十分熟悉。

想到這個,他不免有些愁眉苦臉,就看着君寄意修長的身影落在面前,冷冷說道:「你果然有所圖謀。」

段十六心想,你白天走得那麼乾脆,果然也是假的,不過他不想起衝突,面上還是笑道:「在下看月色很好,出門散散步。」

段十六的表情十分輕鬆,若非他身後巷子裏的一片血腥,散步一說倒也十分應景。君寄意拔下牆上的短劍,斯風正好趕到,看到段十六吃了一驚,問道:「誒?段先生你出來散步嗎?」

一句話說得君寄意幾乎要咬牙,段十六也差點笑出來,斯風顧不上察覺兩個人的心思,抬眼看到巷子裏的屍體,急忙沖了過去,回頭說道:「怎麼還有兇案?這……」

君寄意瞟了一眼巷子裏的情況,擺明了不感興趣,他確信自己剛才察覺到的氣息沒有錯,只是沒想到他要找的人和兇案扯上了關係。

這麼想着,他盯着段十六,冷冷問道:「你剛才看見誰了?」

「看少主的神色,」段十六搖搖頭,眨眼說道:「我們找的是同一個人,當年鬼將軍身邊的那個人,對嗎?」

他說話的時候,幾個白影落在周圍,是君寄意帶來的幾個屬下,為首的一個沖君寄意微微搖了搖頭,垂手站立不動。

君寄意盯着段十六,冷冷問道:「你如何知道?」

「我剛才看見虞歸了。」

聽到虞歸的名字,君寄意的目光更是冷如刀鋒,他盯着段十六,良久,輕輕問道:「她去了哪裏?」

和他的話一起落下來的,還有突然出現的綿綿細雨,煙霧一般的下着。段十六抬頭看了一眼,隨着雨下下來,疫鬼慢慢出現了,他們不再遊盪,而是站在那裏,等到雨水開始在地面上聚集的時候,他們彷彿融化一般,一點點滲透到水裏,隨着水流朝排水口、井口流去。

他低頭不語,疫鬼不會撲上去殺人,但他們會融進城裏的每一處水脈,就像現在這樣,讓每一口水都能奪人性命。

而這,就是瘟疫。

「我們去看看吧。」他看着君寄意說道:「不過,你要告訴我,為什麼來找她,可以嗎?」

君寄意盯着他,點了點頭。

段十六便拿出蠟燭剩下的幾圈細線,幾不可聞的念了一句咒語。

死去戰士的衣袍遺物輕輕顫動起來,在陰涼的雨夜裏,一端纏在段十六乾淨白皙的食指上,一端飄到空中,尋找一般游移著,然後將他朝一個方向拉去,他牽着小武慢慢走着,雨水落在頭上身上,交織成溫潤的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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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惑人心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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