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寄意篇（四）

段十六帶着君寄意一行，跟着那一段線，幾乎穿過了小半個樂城，在這個過程中，君寄意也大致將他們的背景說了下。

他要找的人的確就是狐族公主，也就是他的姑姑君青顏。

三千多年前，君青顏思戀人類，觸犯天條，被狐王軟禁在北域的冰湖底下，八百年後，一匹馬從凍結的湖面上走過，馬上的將軍看到一抹紅色在冰下一閃而過，好奇的下馬張望，這一眼，卻望出了他們的第二段緣分。

將軍令人融化冰面，親手撕下封印，將她裹在懷裏帶到了營帳，從此，青顏變成了虞歸。

「鬼將軍」的事情一如傳言，虞歸將他的戰刀埋到將軍故居后回到了狐族，自己接受了懲罰，從此便在狐族隱居，再未現身人前。數百年前，離群索居的她偶然遇見還是小狐狸的君寄意，見他受人欺負，便時不時地照顧他，對君寄意來說，整個狐族除了狐王之外，青顏姑姑是他最親近的人。

大約數年前，她突然從狐族消失，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直到最近，突然有人看到她在樂城出現，狐王便急忙派人來將她抓回，君寄意聽說之後，不顧傷痛未好，堅持要自己前來，結果一進城就碰到了段十六。

「原來如此，」段十六聽了沉思片刻，又問道：「我聽說鬼將軍的刀也在樂城，她應該是為了這把刀才來的。」

「沒錯，我們收到消息，她把當年鬼將軍的刀喚醒了，還準備召來瘟疫，用數萬亡魂來醒刀。」君寄意冷冷說完，盯着他問道：「你又是過來做什麼？」

到了這個時候，段十六也不再隱瞞，說道：「我聽說當年鬼將軍也是從人類墮入修羅道，但是後來他突然就被度化轉世了，所以，我想來問問虞歸姑娘，他用的是何方法。」

聽到他這樣說，君寄意的目光里有什麼閃了閃，片刻之後，他轉過頭，十分冰冷的說道：「什麼亂七八糟的名字，我狐族人一生，只會有一個名字。」

段十六一笑，不再說話。

過了許久，他們來到一面倒塌的殘牆前，灰白色的粉末憑空出現，在牆面上盤旋著，一個不知道通往哪裏的入口就出現了。

君寄意看着他手指上的細線，涼涼的說了一句：「本事這麼大的人類，的確不多見。」說着，他身子一騰空已經沖了進去，斯風看到他的背影，一邊哎呀叫着一邊也沖了進去，段十六見他們如此積極，想着有他們跟着，總比自己一個人要好，也急忙跟了上去。

等他手中的細線也飄了進去，入口瞬間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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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十六一進去，就落到一個屋頂上，眼前居然是樂城的街巷，只是更加空蕩蕩的，別說人影，整個世界裏唯一的人類大概就是他了。

整個空間瀰漫着紅色，一輪慘白的月亮掛在天上，一柄長刀橫在月亮中間，閃著妖艷的紅光，比月亮刺目了許多倍。那炳刀不長，從刀柄到刀尖，越來越寬，到了最後一個利落的斜線，切出刀尖的尖角，刀身正中間，一條細縫將刀身一分為二，快接近刀尖的位置上，一顆紅色的珠子兀自旋轉着，妖氣絲絲縷縷，傾瀉而出。

「果然在這裏。」君寄意低聲說道，一騰身飛了出去，還沒走出多遠，虞歸就出現了。

她從街道盡頭慢慢走過來，那柄妖刀在月上一閃不見了，下一瞬間卻出現在她的手上，她握著刀，身影婀娜，一步一款擺，紅色的絲袍在黑夜中像霧一樣繚繞，異常美艷又兇狠。

斯風怕君寄意衝動，跑過去將他往回拉，見他臉上交織著痛惜又懷念的神情，不由得愣在那兒，然後反應過來，沖那女子大喊道：「君青顏，你快點悔悟，跟我們回去吧。」

女子停下來，不遠不近的站着，一雙鳳目，兩隻瞳孔泛著金光，朱唇微啟，慢慢說道：「寄意，帶着你的人離開，否則我會殺了你們所有人。」

君寄意目光一閃，說道：「青顏，還記得我的話，跟我回去領罪吧。」

「我有什麼罪？」

「你私自出逃，喚醒妖刀，跟我回去領罪，我會求狐王饒你一次。」

「哈哈，饒我一次？」青顏一身紅衣，輕輕笑起來，嫵媚又哀慟：「我不過是喜歡上了一個人類，狐王就將我鎖在那不見天日的冰湖底下，這就是你所謂的饒過？」

「狐族不可與人類糾纏，你違反了規矩，自然要受罰。」

「住口！你知道什麼！？」青顏突然憤怒起來，她跳起來，揚起手中的刀，狠狠一劈，巨大的妖力撕破了空氣，直衝而來。

眾人急忙避開，段十六正在想事情，還未反應過來，被小武抓着躲到一旁，再看過去，青顏腳下的屋舍連同街道，被巨大的裂縫一分為二。

「爹爹！」小武難得開口，卻是責備，嗓音甜糯，和長相一點都不符合。

一旁的斯風聽到這句話，嚇得瞪大眼睛，手指在兩人之間移來移去，滿臉寫着「你別嚇我！」

段十六有些無奈，搖搖頭表示否認，他看着突然就起來的戰鬥，還是不太確定，沖斯風問道：「你是說，君青顏要喚醒妖刀，讓妖刀化魔？」

「是啊，」斯風一點頭，又低聲說道：「段先生說的鬼將軍，我從沒聽過，到底是什麼情況？」

段十六看着君寄意一揮手，幾個狐族護衛已經朝青顏沖了過去，君青顏顯然身手極好，只是青顏武功極好，手上妖刀威力巨大，輾轉騰挪間，一點虧也沒吃。段十六抓緊時間，十分簡練的將鬼將軍的事情說了一遍，斯風聽完哦了一聲，看着君寄意在那邊纏鬥，便說道：「段先生問我，是不是覺得有些地方不對？」

段十六嘆了一口氣，不知道該如何說，這件事情從頭到尾，不對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

斯風見他表情，只好說道：「段先生，你放心，寄意只是來阻止她，將她帶回狐族，你到時候跟我們一起回去，人是你幫忙找到的，我想只是問兩個問題的話，狐王還是很好說話的。」

「…是。」段十六點點頭，看見斯風衝過去，不遠不近的懸在戰圈外，盯着君寄意的動作，又不敢貿然幫忙，一臉着急。

小武衝到他旁邊，也是一臉戒備的樣子，他見了，急忙讓小武回到符咒中，小武不情不願消失的時候，段十六就聽到一聲極為刺耳的金屬碰撞傳來，原來是君寄意揮劍，狠狠擋下來了妖刀的正面一擊。

和他交手的青顏越打越生氣，她鮮紅的絲袍在空中飄逸得像姿態各異的花，狠辣至極。君寄意見她不留後手，和副手一左一右夾擊過去，很快就將她逼到死角，君寄意手中銀光忽現，卻是一把匕首朝她狠狠射去，正中妖刀中間的修羅丹，一瞬間，妖刀上紅光迸射，刺痛眾人的眼睛，再睜開，就看到妖刀彷彿有意識一般，朝月亮那飛了過去。

青顏臉上露出驚惶的神情，緊抓着妖刀一同飛了上去，同時，地面震蕩起來，無數骸骨從地面下爬了出來，一層層疊著，如同千軍萬馬，緊跟着妖刀堆起來朝月亮的方向涌去。

段十六站立的屋頂也在這突然的變動中坍塌，他一驚，卻沒來得及拿出符咒，眼看就要掉到下面的骸骨之中，斯風突然沖了過來，將他一拽，朝上飛去。

「我說段先生，你這次的準備看來不太充足啊。」他咧嘴笑着，眼光明亮，段十六忍不住笑了一聲，說道：「多謝少主。」

風呼呼吹過，他看着身下虛幻的世界逐漸龜裂，眉頭皺起來，這時，月光從身後照過來，他回頭看過去，看到月亮突然變得越來越大，除了一圈光邊，內里變得和夜空一模一樣，綿綿細雨在其中飄蕩，斯風拽着他從「月亮」中沖了出來，轉眼間，他們來到了真正的樂城上空。

原來月亮是那個世界的出口。

斯風心有餘悸的朝後看去，亡魂嚎叫着想從月亮中傳過來，卻被無形的結界阻擋，扭曲得更加劇烈，血色蔓延，明月一點點變得鮮紅如血，他急忙離得遠了些，咂舌說道：「這是什麼情況！？」

「你不覺得，我們進去的那個幻境，與其說是妖刀的空間，不如說是妖刀的封印嗎?」

「嗯？段先生你的意思是？」

段十六皺眉不語，看着君寄意緊追着君青顏，手中長劍妖氣崩裂，青顏逐漸招架不住，面上露出狼狽之色來，卻死死拽著妖刀不鬆手。

突然，妖刀炸出一片紅光，其中一絲從劍柄刺入她的手腕，將她和劍牢牢綁在一起，她露出痛苦的神色，很快，她身上紅光越來越亮，痛苦的臉上居然慢慢又出現笑意，毒辣狠絕，眼神中更是紅光閃現，此前的隱忍哀慟蕩然無存。

看上去，如同被妖刀控制住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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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十六終於反應過來，急忙喊道：「少主，妖刀早就醒了，請小心！」

君寄意麵色不變，冷哼一聲，斯風卻急了，要衝上去，又被他凌厲的眼光嚇退回來，一時間在原地團團轉，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轉頭對段十六說道：「段先生，怎麼辦呀！？這妖刀要是醒了，會發生什麼？」

「醒？」段十六一愣，突然想起君青顏在那巷子裏哀慟的問話…她在找鬼將軍，為何？他盯着遠處君青顏的身影，輕輕說道：「當人類墮入魔道、鬼道或者修羅道的時候，會化出修羅丹，有時，他們常年使用的兵器也會因此而化作妖刀魔刀，既然已經化作妖刀，又何來覺醒一說？」

「嗯？」斯風本來就着急，聽到他這樣說，湊過來，抓頭撓耳，終於一拍腦袋說道：「我聽師父說過！但是不什麼覺醒，是弒主…啊，好像不是這麼回事…」

段十六聽到弒主，恍然大悟，着急的喊道：「青顏姑娘，你是為阻止妖刀而來的對不對？」

君寄意聽到他的話，猛然間回過頭來看他，「你說什麼！？」他看着君青顏，喝問道：「青顏！」

君青顏仿若不覺，那妖刀突然嘶鳴起來，尖細刺耳，攪得空氣都不安起來，刀身變得越來越紅，閃動得猶如火光，她怒吼著將妖刀一揮，無數火光朝天空下的街巷飛去，那火鮮紅如血，芯子卻是綠的。

斯風驚慌的大叫道：「到處都着火了！」

段十六見那火燒在木頭門上，木頭卻沒有變黑，說道：「果然，妖刀也在找鬼將軍。」

君寄意一躍而起，手中長劍更加凌冽起來，直刺君青顏，卻冷著臉喝了一句：「你說清楚。」

段十六嘆了口氣，說道：「化魔的兵器如果長期不受壓制，便會吞噬主人，成為更強大的無主之物，所以，妖刀招來瘟疫，要屠殺全城的人，並非為了醒刀，當年，這把妖刀吸收的魂魄恨不得有百萬之數，再加幾萬有何意義？」

君寄意側耳聽着，被青顏猛烈的一擊逼得退了回來，他心情極差的樣子，一聲不吭扔掉手中的普通長劍，從腰間抽出一把透明的軟劍來，那軟劍發出淡淡藍光，竟是本身就妖力強大。

他站在月光下，冷聲說道：「所以，他要殺掉整個樂城的人，只因為這裏面有一個魂魄是曾經的鬼將軍。」

「沒錯。」段十六微微點頭，心中卻已經翻湧起來，鬼將軍的事情發生在兩千年前，這說明當時的鬼將軍，既不是魂飛魄散，也不是被度化，而是直接轉世了。

為何？鬼將軍手中鮮血何止百萬？為何可以不經冥府審判，不經刑罰，短短兩千年之後便轉世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