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個夏天(四)

第一章 那個夏天(四)

新開的那家中餐館確實非常不錯華麗的餐廳、光潔的餐具、訓練有素的女招待和琳琅滿目的可口菜肴。歐陽東還是第一次來如此豪華得近乎奢侈的飯店中點菜時他的眼光從劉胖子手裏拿着的菜單掠過一個家常的回鍋肉居然標價二十五元這叫他暗暗咋舌不已。他估摸著這樣的一桌飯菜帶酒水少說也要好幾百很多天之後他才知道那天晚上他們一共吃掉了一千三百六十塊這還是因為餐館剛剛開張對前三天來就餐的顧客打八五折之後開出的價。

酒桌上的話題從劉胖子那三個進球開始雲山霧照天南地北地漸漸越說越開在這一群陌生的面孔中在這奢華的包間里一個接一個或熟悉或陌生的話題使歐陽東愈加感到寂寥和孤獨。當葉強陪着笑臉和大家打招呼離開后歐陽東也很禮貌地向剛剛送葉強到包間門口轉來的劉源告辭。

只有三五個人注意到歐陽東的舉動。劉胖子一臉通紅噴著酒氣再三邀求歐陽東留下來並說一會這群球友都要去他開的茶樓聚聚不過歐陽東還是精明地覺察到他的話語中並沒有多少誠意在笑着婉拒劉胖子的一番美意並說「再完回去子弟校的大門就會上鎖」之後劉胖子也送他到房間的門口。

「你看你怎麼一說走就非走不可了?以後有時間大家一定要多聚聚我的茶樓就開在青河正街離這裏很近的有時間來找我喝茶。你的球踢得很不錯。」劉源一頭說一頭從褲兜里扯出一個信封遞在歐陽東手裏「這是一千兩百塊不多但是是我們大家的一點心意。」

捏着手裏的牛皮紙信封歐陽東疑惑地看着劉源的圓臉。他實在不清楚這個胖子突然給他這麼多錢是幹什麼自己現在這景況是個人就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個劉胖子不可能不清楚也不可能打他什麼主意。「這是……」他狐疑地問道難道這些人下午踢球是賭有彩金的?

已經喝得有點醉意的劉源使勁拍著歐陽東的肩膀一副神秘的架勢壓低聲音說道:「不瞞你兄弟今天下午我們和秦天茶樓那幫人踢球是賭了錢的要不是你我們這群人」他一隻手異常親熱地摟着歐陽東一隻手朝身後大刺刺地划拉了一圈「我們要輸一萬塊。你幫我們贏了一萬分你一大份是應該的。兄弟你要是嫌少你說個數哥哥我這就再去拿。」他兩眼直直地瞪着歐陽東梗著脖子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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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回去的路上歐陽東覺得人輕飄飄的就象在飛一樣。他已經不止一次地掐過自己反覆確認自己不是做夢。就踢了那麼十來分鐘的足球連汗水都還沒怎麼出就掙了一千多塊啊這錢來得也實在是忒容易了點。厚厚的桑皮紙信封被疊成對摺揣在褲兜里一隻手也插在褲兜里緊緊地按着它生怕它長出翅膀飛掉;手掌心裏全是汗水濕漬漬的摩挲在粗糙的紙面上很不舒服但是又很舒服。

一千兩百塊雖然不算是多大一筆意外之財但是對歐陽東現在窘迫的情形來說無疑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大塊餡餅。有了這筆錢欠下的房租馬上就可以付了而且還要多付個把月的租金。這就去了四五百歐陽東一路走一路興沖沖地盤算著舅舅家還是春節前寄了四百塊回去年後就再沒寄過一分錢現在有錢了可以寄個幾百回去就寄三百吧這樣自己手頭還能剩四五百塊等劉南山的電話再打過來自己收拾收拾立馬就可以去廣東。三百多塊錢到廣東夠還是不夠?

殷素娥疑惑地看着手中那幾張鈔票又看看一臉欣喜的歐陽東思量著說道:「歐陽你這錢真是踢幾分鐘足球掙來的?賭那玩意兒可不能沾邊。話又說回來你知道他們到底是幹什麼的嗎?」歐陽東苦笑着解釋:「您放心吧殷老師這錢就是他們給的我一沒偷二沒搶這錢是幫他們贏錢分的利市。」他又把兩張大額鈔票放在桌上「殷老師您家的房子我還得租個把月我這裏先把房租給您。再有個事我也得拜託您。」

看看攥在手裏的錢又看看桌上那兩張殷素娥的目光在鈔票和歐陽東之間來回遊離。「你說啥事兒?」

「我有一個大學里的好同學在廣東東莞台灣人開的服裝廠里我托他幫我在那裏給我找份事情干。但是我偏偏忘記了要他的電話號碼。我估計他最近可能就要給我打電話要是他來電話時我不在的話殷老師請您無比幫我留下他的電話號碼。」

「你要走?」殷素娥怔怔地說道皺起了眉頭。「你這一走這紡織廠的工作不就丟了?現在不能停薪留職你去廣東的話非辭職不可啊。」她看着歐陽東似乎想從他的臉上和眼睛裏看出他的話中到底有多大的決心。「歐陽紡織廠都有四五年沒招大學生了你們這還是改制之後的第一批大學生這份工作來的不容易啊。雖然廠子現在艱難但是它總是一個靠得住的飯碗啊。你去廣東那裏人生地不熟的要是一時半會找不着工作怎麼辦?萬一你同學給你介紹的工作不行又怎麼辦?這些都得好好想想啊。」她瞟一眼虛掩著的卧室房門雖然看不見但是她能猜到女兒一準又在豎起耳朵偷聽客廳里的談話。

「紡織廠現在雖然困難多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麼大的廠好幾千號工人政府能放着不管?」殷素娥起來給自己的杯子裏倒水歐陽東就象一個謙遜的學生聽老師講課一樣低頭順眼坐在桌旁只是手指無意識地在自己的褲上輕輕划拉着。「現在只是一時困難等過了這個難關還是能紅火起來的。你自己要有難處就告訴阿姨房租什麼的你什麼時候富裕了什麼時候付那都沒關係我和秦昭娘兒倆也並不指靠着它吃飯。」

卧室里傳來悶悶的一聲象是秦昭重重合上字典。

歐陽東苦笑一聲說道:「殷老師您看廠里現在都成這樣了還能翻過來嗎?從年初到現在一直停工連退休職工的生活費都只一半象我這樣的更不用說了。」他咬着嘴唇把另外一些話憋回去。這個城市的東面有十好幾家國營大廠都垮了停產的停產倒閉的倒閉——今天在人才市場他就看見好些那些廠子裏的中年人拖家帶口的沒文憑沒技術那日子都是怎麼過的——憑什麼紡織廠就不能倒?「我在這裏是個外來人一沒房子二沒錢真不能再在這裏耗了。我也耗不起。去廣東的事情我想很久了要是您接到我同學劉南山的電話一定幫我要個電話號碼。」

回到自己的房間歐陽東從皮箱的最底層取出冬天穿的羽絨衣取了四百塊錢細心地放在羽絨衣胸口的里兜里再細緻地把箱子裏的東西收拾得整整齊齊然後舒舒服服地望彈簧床上一躺在吱吱嘎嘎的鐵絲摩擦聲中他愜意地伸了個懶腰。現在是萬事具備只要劉南山的電話一到他就可以輕輕鬆鬆地坐上火車南下去東莞掙錢了。

那個晚上歐陽東夢見自己成為一個西裝筆挺的工廠經理似模似樣地坐在敞亮的辦公室里在一個又一個的文件上籤下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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