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個夏天(五)

第一章 那個夏天(五)

轉眼又到了星期五歐陽東預期中的電話並沒有從廣東打來這使他的心情越來越壞。上午廠辦又傳出壞消息省市有關部門倒是希望能將廠子恢復生產但是銀行堅決不同意理由十分簡單以前欠的錢沒還之前不可能新增貸款何況要讓這麼大的單位走上正軌也不可能是筆小數目;有傳言說主管部門已經在研究如果紡織廠無法開工情況下該怎麼辦據說有好幾家大公司已經在暗地裏做工作了。他們的目標當然不是怎樣把生產搞上去而是紡織廠佔據的那一大片土地。

當然也有好消息下星期二開始將補二三月份的工資雖然都不是全額所有職工——在職的和退休的都只能拿到百分之六十但是這對已經嗷嗷待哺半年的人們來說已經是一個意外的驚喜了。然而歐陽東依然十分煩躁下午三點剛過他就離開了辦公室。沒人理會他是不是早退辦公室里也就兩個人別的人基本上都不來了或者只是來簽個到不過也沒人把考勤當回事。

饒過菜市場門口一字排開的小商販在嘈雜的討價還價聲中歐陽東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這裏是子弟校教師宿舍的大門。和往常一樣守門的大爺坐在一把用膠布和鐵絲固定的破藤椅上悠閑地曬著太陽他養的那隻肥貓趴在他的腳邊卻是精神抖擻地瞪着圓圓的眼睛東盯西瞧。大門的一側停著一輛桑塔納在這地方出現這種東西總有些打眼歐陽東也多瞟了兩眼。

「師傅問個事情。」一個很有幾分熟悉的嗓音在他背後響起來。歐陽東轉過頭劉源那張胖胖的圓臉就在他背後寬寬的額頭上汗津津地閃著油光一雙小眼睛可笑地不停眨巴著。不遠處汪青海邊走邊愁眉苦臉地四下里張望嘴裏還不住地嘀咕抱怨。

看見歐陽東劉胖子和汪青海的眼睛一齊亮了。劉源象看見什麼寶貝也似一把就抓住他的胳膊:「可找到你了兄弟你真叫我們好找啊。我們兩個都在這片兜了快兩小時了。」汪青海只和歐陽東點點頭也顧不上說話掏出手機就嚷嚷上。「喂喂老潘啊你們在哪裏?我們找到他了馬上就來。他們來了嗎?」一頭說一頭就鑽進桑塔納動汽車。

「快快快路上說。」劉胖子一疊聲說道。歐陽東茫然地看着他們兩個一頭懵懂中連話都沒說出來就被劉胖子連推帶攘塞進了轎車的後座。

轎車很快駛出了城歐陽東終於知道今天下午又有一場球賽賭金一萬六邀戰的還是上星期那群「秦天」們。從劉源的話中歐陽東漸漸了解「秦天」們的頭就叫秦天和劉源一樣他也在城西的華光大道上開了一家茶樓平時那裏也集聚著一群好足球的茶客至於兩家茶樓為什麼會從小打小鬧地賭球到自己親自上場踢汪青海的話倒是頗有見地。

「這樣一來可以鍛煉身體二來可以促進貨幣流通三來可以把自己累個半死。」

劉源和秦天還有充作中間人的葉強說起來他們淵源很深打小起三個人既是街坊又是同學這樣的情況直到葉強進省隊踢球為止。「葉老二那時很厲害的我們高中畢業那年他就進了國青隊踢的是中場那時真是意氣風。可惜才半年他就出了車禍腿被一個喝醉的司機碾斷了就這麼着廢了。要不他也不至於混成現在這模樣。」事情過去這麼多年劉源說起來這事還是很有點傷心唏噓了好半天。「後來給分到公交公司做個調度一個瘸子家庭情況又不好好不容易娶個老婆又是個啞巴。人啦這輩子際遇禍福這事情還真不好說。比如秦天我和他二十幾年的朋友為了幾萬塊錢就把我一起涮了。」說着又是感嘆。

「他和秦天是私人恩怨凡事都要分個輸贏高下連開茶樓都要擠在一起。」開車的汪青海搭腔說道又象是在給歐陽東解釋什麼「我們不一樣就純是圖個高興輸贏幾百也不是很有所謂打圈麻將手氣背比這個還要輸得多。哪裏象劉胖子秦天他們踢場野雞足球也要賭幾千上萬的。」

「他那人太不地道連幾十年的朋友也騙!」劉源嘴角抽*動了一下從牙縫裏擠出話來言辭中帶着深深的怨恨。「就為了那區區幾萬塊錢。」

「得了得了那事我還不清楚。」汪青海不耐煩地打斷他「你要不貪能栽那一道?不就賠了點錢嘛我記得後來秦天還在南海樓擺席給你陪罪那次他又不是故意騙你。你自己要望裏面跳他怎麼可能拉你?再說拉你了別人知道了他還能賺錢嗎?他一賠就是上百萬了那他還不得跳江?」一輛車山呼海嘯地從旁邊飛馳而過汪青海探出頭大聲叫罵了幾句才接着道:「你也不過就賠了三五萬塊吧這對你算什麼?你這兩年養的那頭奶牛花了多少?你別不承認這事除了我姐不知道我估計大約是個人都知道。她花了你多少?一年下來你多多少少要花兩萬吧。」

劉源咂巴咂巴嘴咽口吐沫沒吭聲

看劉源不接話汪青海轉了話題:「歐陽你可叫我們好找從中午一點過我們就在華光鎮上轉悠不知道問了多少人。」

「怎麼可能?你們到子弟校宿舍那裏一問他們都會告訴你們的。」

汪青海閉了嘴只管開車劉胖子卻臊了個大紅臉吃吃艾艾地說道:「兄弟你的名字這個我們都沒記住。」他們在學校前後門來回四五趟見人就問認識不認識一個「大約一米八幾的個子臉膛微黑球踢得很好」的年青人就算那人想到歐陽東也不會說認識因為就沒幾個人見過歐陽東踢球。

劉源似乎想起了什麼從副駕駛座位上提過一大袋東西塞給歐陽東。「這些是球衣球褲襪子還有一對護板一會兒你換上。沒給你買球鞋不知道你穿多大的」他看看歐陽東腳上那雙破舊的旅遊鞋頷道:「我去過金色山莊那裏的足球場地很好穿旅遊鞋踢球應該不影響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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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球贏得很輕鬆這一次叫所有人吃驚的不僅僅是歐陽東的度還包括他的耐力在他不遺餘力的奔跑搶截突破中秦天們的後防線土崩瓦解上半場結束時比分已經是五比一。繼續比賽已經沒有絲毫的意義。當秦天們喪氣地回城之後劉胖子提議把慶祝的宴會就擺在金色山莊里。這個提議得到一致通過反正短短三十來分鐘就贏了一萬五在哪裏吃都可以。

這場比賽歐陽東分到兩千四百塊這是除劉源之外最大的一份花紅沒有人對這個分配有異議上一場反敗為勝或者還有運氣的成分在裏面這一場球就完全是歐陽東個人的表演他幾乎是靠一己之力就讓秦天和他的同伴們放棄了抵抗雖然在比賽中他只踢進了一個球但是無可置疑的是沒有歐陽東這場球肯定不可能贏得這麼輕鬆。

接下來的兩個月紡織廠依然是那樣毫無起色唯一能確定的事情就是廠一定會被併購至於兼并后的事情誰也不知道。劉胖子的茶樓球隊一到周末還是會到處約賽在這個省會城市他們已經是小有名氣每當有比賽的時候劉源就會提前通知歐陽東一聲然後開車來接歐陽東。這些比賽大部分是純粹的娛樂六月初在葉強的聯繫下他們甚至驅車兩百多公里去了團山那裏有隻省里唯一的甲級女足陪練的結果是——按歐陽東的說法那次他們被那群皮膚黝黑身形矯健的姑娘們「屠殺」。

當然也有好幾場比賽和錢沾邊這些比賽都是葉強聯繫的本市的有外地的也有每場球賭的錢並不多只是圖個樂子的意思或輸或贏兩個月下來歐陽東算了算刨去吃住行等各項花銷他兩個月居然還掙了一千多。行有時他美孜孜地躺在那張鏽蝕得斑駁不堪的彈簧床上地想這樣的日子比上班還輕鬆點。

進入七月盛夏的酷熱明顯限制人們的運動渴望除了那些非得呆在太陽下工作的人大部分人顯然對涼爽的環境更情有獨鍾。從上一場球算起劉源已經有半個多月沒給歐陽東打電話了。這天晚上歐陽東買了一大包滷肉冷盤請房東兩母女就在他們一起收拾碗筷時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找你的」秦昭翻着眼睛木著臉冷冷地對歐陽東說道沒等歐陽東走近就撂下電話聽筒。她對歐陽東從來就沒好感而她也不想掩飾這一點。在廚房裏殷素娥一邊洗碗一邊小聲地責怪著在一旁幫忙的女兒。

「你怎麼對人家那樣啊?」

「我又怎麼樣了啊?」秦昭當然母親說的是什麼事但是她裝做不知道。

「你低點聲」母親不滿地責怪著女兒女兒什麼都好就是脾氣倔得要命這點真象她爸爸。「人家又沒招咱惹咱還是咱們的房客你就不能對他好點?就算是個普通的路人你也不能這樣橫眉毛豎眼睛地待他啊。歐陽這孩子人不錯的心地厚道又老實就是心眼好象太實在了點……」

對歐陽東素有成見的秦昭最不愛聽的就是這些但是她又不敢對母親羅嗦什麼只是空乏地為自己辯解:「我沒把他怎麼樣啊。我又沒說他什麼。再說他那麼大個子我敢把他怎麼着?」她嘟囔着手腳卻甚是麻利地用乾淨布把洗好的碗盤碟子細心地抹掉水滴摞在碗櫃里剩菜絲毫不亂地放進冰箱拍着手說道:「行了行了你就別嘮叨起來就沒個完我晚上還要去上補習課。都快到點了我先走了。」在廚房門口正好和歐陽東撞在一起她楞了楞低低地咕噥一句閃進客廳。

因為避讓秦昭而一頭撞在門框上的歐陽東一臉尷尬秦昭咕噥的那句話他聽得一清二楚「好狗不擋道」。

殷素娥並沒聽見女兒說什麼看歐陽東揉着額頭她關心地問:「撞得厲害嗎?要不要給你找點藥水擦擦?」又大聲地數落女兒。防盜門出很響的聲音秦昭把母親的嘮叨和對歐陽東的怨氣一起撒在門上。

「沒事殷老師您別去找藥水了。我真沒事。」歐陽東放下手咬着牙關絲絲地吸着涼氣。這一下撞的確實不輕。「我有點事情要出去可能回來的有點晚您晚上別把門反鎖了。」曾經有次踢球回來很晚門已經被反鎖了那晚上歐陽東只得花四十塊錢去廠里的招待所寫了一個房間住。

殷素娥答應着說道:「還是要早點回來。這裏現在是城鄉結合部了什麼人都有也不太安全。路上要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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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是劉源打來的他也沒說什麼事就說晚上都去他的茶樓里聚聚有大事情要商量。歐陽東一路走一路納悶什麼樣的事情算是大事情又有什麼樣的事情值得劉源和他商量汪青海、潘老闆還有葉強他們也都要去要是踢一場下重注的球也不需要和他商量啊他是個窮工人即便是下注也不過百來塊錢這大家都知道。

歐陽東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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