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1

尾聲1

這個世界都在笑,似乎只有你在哭。

這個世界都美好,只有你格格不入。

這個世界,為何如此辛苦?

「你愛我嗎?」女人問男人。

「愛!」男人答女人。

兩個人手拉着手,走進了民政局,全然不管他們才認識了僅僅13天。

愛情是天雷勾動地火,是轟轟烈烈,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此刻沒有人能橫梗在這對情人之間,他們的眼裏只有對方,心裏也只有對方。

他們的眼裏,隆冬都是春天,放眼望去,滿世界粉色的花瓣,因為有愛情,全世界都跟着沉醉。

尋常的小巷,因為彼此而充滿花香,尋常的小樓,因為彼此而溫馨可愛,尋常的一對戀人,此刻看對方的臉孔,都自動加了濾鏡,這世上再沒有人比對方更帥更讓自己心動,哪怕吳彥祖放在面前,也比不上他的一個眼神,一個笑容。

他亂糟糟的頭髮,都讓人覺得心聲愛意。

他黑框呆板的眼鏡,都是可愛。

這就是愛情,全世界跟着鳥語花香,全部的心意都放在對方身上,希望對方好甚至超過自己,一起依偎的時光都會變快,這世上獨一無二隻認定對方。

對面民政局的工作人員問:「你們是自願結婚嗎?」

他們答:「是。」

民政局的工作人員說:「念一下下面的宣誓。」

一對情人互看一眼對方,念道:「我們自願結為夫妻,從今天開始,我們將共同肩負起婚姻賦予我們的責任和義務: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愛,互信互勉,互諒互讓,相濡以沫,鍾愛一生!今後,無論順境還是逆境,無論富有還是貧窮,無論健康還是疾病,無論青春還是年老,我們都風雨同舟,患難與共,同甘共苦,成為終生的伴侶!我們要堅守今天的誓言,我們一定能夠堅守今天的誓言!」

兩個人念著念著,笑了起來。

念完,簽字,民政局工作人員也簽字。

蓋章。

「恭喜二位。」民政局的工作人員遞過來兩個紅色的小本子。

上面燙金的大字:結婚證。

結婚,就是這樣容易,一男一女,適齡,拿着戶口本去民政局,一切輕而易舉。

兩個人出了民政局,外面的太陽依舊,小巷依舊,路上依舊,整個世界好像跟他們之前進去的時候一樣,可整個世界又都跟他們之前進去的時候不同。

進去之前,在法律上,他們是兩個陌生人,不管他們是不是相愛,是不是心心相印,是不是生死與共,他們只是兩個人。

進去之後,在法律上,他們成了一個共同體,從今日以後所有的收入共同,所有的債務共同,他們的父母也共同,未來他們會有共同的孩子,還有就是,他們會順理成章的成為彼此的,繼承人。

在一方出事之後,另一方的名字,一定在繼承權的第一順位上,這便是婚姻神聖的魔力。

「親愛的,我們才認識13天,這樣合適嗎?」女人問男人。

男人騎上了他的小電瓶車,女人坐在後座攬住他的腰,頭貼在他的脊背上,感受他溫暖的體溫。

一切好像不用回答了。

一切自然有答案。

男人騎上電動車,看着前方,聲音溫柔:「親愛的,沒什麼合適不合適。」

「雖然我沒有車,沒有房,沒有錢,沒有鑽戒,

但是我有一顆陪你到老的心,

等你老啦,

我依然背着你,

等你沒牙啦,

我就嚼碎啦再餵給你吃。」

……

女人笑起來,笑的那樣幸福那樣動人,嗔道:「背起台詞來了,就你油嘴滑舌。」

說完雙手扣緊了男人的腰身,風從她的臉頰邊吹過,吹起她的髮絲,平凡如她,也有一瞬的甜蜜動人。

她說:「你可不是沒有車,我們這不還有電瓶車呢嘛。」

男人說:「親愛的,我愛你,我要給你最多的保障,我打算買幾份保險,給你也買吧?我來出錢,當作送你的禮物。」

女人點頭,笑的如同一朵小花。

這時候男人說任何話做任何事她都會點頭,她的心裏全都是愛情,刀山火海都能攜手走過。

然而兩個月後,能走過刀山火海的人卻淹沒在淺淺的池塘,笑容凝固在水面,飄飄蕩蕩,彷彿一朵白蓮靜靜開放。

「岳總,現在這個案子真的是複雜,兩個人認識13天就閃婚,這個男的立刻就給女的買了保險,還是槓桿最大的那種,兩個月後女的就被人殺了,被人按在湖裏溺斃,騙保騙的一點都不含蓄,實在是看不下去,這年頭的人是不是都瘋了,當刑偵是鬧呢,真的跑來理賠,我已經跟老岩打聽了,確認是刑事案件,是不是他們覺得溺斃和被人按在湖裏是分不出來的?」小趙很愁苦,簡直是匪夷所思的樣子。

他們經常要遇到這樣離譜的工作,對人性都快要喪失信心,完全不明白為什麼有的人就能認為自己這樣拙劣的表演也能得到理賠,當保險公司是提款機嗎?

岳桑覺得這個小趙作為一個下屬,這樣用心,很合格了。

「已經到了警察那邊的事情就他們處理,等結果就好,別太在意。」岳桑勸說。

她每天跑這些的時候,也容易代入進去,義憤填膺,現在好得多了。

旁邊病床上的吳淑梅削蘋果,看着岳桑說話的空隙,急忙插進來問小趙:「小趙啊?渴不渴?來,阿姨給你削個蘋果,快拿着吃吧!」

岳桑心中警鈴大作。

小趙猶然不知,只以為是阿姨的好意,接過蘋果,咬一口:「阿姨這蘋果真甜,謝謝阿姨。」

吳淑梅一個回馬槍殺回來,岳桑攔都沒攔住。

吳淑梅笑眯眯的說:「小趙啊,今年多大啦?結婚沒有?有女朋友嘛?阿姨看你挺精神的啊,真是挺好的一個小夥子。」

岳桑好絕望。

自己的媽媽,從icu出來,車禍啊,才剛好了一點點,就又是老伎倆,一點都沒有變。

她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笑自己媽媽真的恢復的差不多,竟然又有功夫牽媒拉仟,哭自己媽媽怎麼就還是只記得這麼一件事,她說不需要,她媽媽半個字也不聽。

「我啊,27,單身呢,單身狗哪來的女朋友啊,哈哈,再說了我這麼窮,c城房價那麼高,哪有女孩子肯跟着我吃苦啊,不過我也不着急,再跟岳姐奮鬥兩年,有點家底了再找,我媽也總說讓我先拼事業。」小趙腦袋大條,根本沒往那個方向想,笑呵呵的說。

他的腦洞再如何也想不到,面前這個面容慈善的阿姨竟然是打主意打到了他身上,他平日裏都是仰望岳桑這個大姐大,根本沒有任何非分之想。

「27啊。」吳淑梅猶豫了一下,這個年紀,小的有點多,但是也沒小太多,也不是不可能。

畢竟收入方面,岳桑夠多,這個小夥子年輕歸年輕,那不也沒有房子沒什麼家底嘛,兩邊算下來,岳桑找這個小夥子絕對是岳桑虧了的。

這樣一猶豫,吳淑梅臉上笑容都堆起來,正要開口問,就被岳桑打斷。

岳桑過來拎了小趙就往門外推:「行了,小趙你先回去吧,這裏沒你什麼事了,再有事給我打電話,蘋果慢點吃,再見。」

小趙一臉懵,完全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就被岳桑拎着領子丟出了病房。

小趙站在走廊,滿臉哀戚。

這都怎麼一回事?自己兢兢業業,莫非是岳總認為他工作不夠努力所以嫌棄了他?不應該吧?怎麼忽然就冷了臉失了寵呢?

他不過就是吃了個蘋果而已啊。

難道是岳總自己想吃這個蘋果?

小趙一拍大腿!對,沒錯,一定是岳總自己想吃阿姨削的蘋果,沒想到被他吃了,岳總畢竟是個女人,小肚雞腸的,太對了!

回頭,回頭他洗一筐蘋果給岳總辦公室送過去!

「媽,你夠了啊!連小趙你都不放過,以後辦公室里該怎麼說我?女魔頭嗎?辦公室潛規則啊!大家工作就得職業一點,你這樣我以後沒法帶下屬了。」岳桑怒視吳淑梅。

吳淑梅捂著心口「哎呦」一聲倒在撐起來一半的病床上,岳桑剛要着急過去看,還沒到跟前,就聽見吳淑梅說:「我的心臟不行了不行了。」

岳桑無奈的嘆一口氣,過去拿包,跟吳淑梅說:「媽,心臟在左邊,別捂著右邊胸口行嗎?你這樣,侮辱了你女兒多年的學醫生涯。」

吳淑梅立刻坐起來,橫眉冷對:「你還知道我是你媽!我還不是為了你好!你看看你現在單身一個,媽不替你着想誰替你着想!這個小趙怎麼啦?就是年輕一點,年輕一點有什麼關係?你們這些年輕人不是常說什麼年齡不是問題嗎?女兒你不要給自己設門檻,你接觸試試,說不定就很合適呢?」

岳桑說不過,真的說不過。

她就算巧舌如簧就算辯論比賽能得獎,也說不過吳淑梅,這是天生的劣勢,氣勢上就是輸。

何況吳淑梅還能一哭二鬧三上吊,何況吳淑梅此刻自帶病弱體制,誰敢跟她爭?

「媽,我公司還有事情忙,我走了啊!拜拜!」岳桑拎了包,三步並作兩步開門往外跑,如同逃難。

身後是吳淑梅的聲音,岳桑急忙關了門,把那聲音關在裏面,自己鬆一口氣。

她不用聽也知道吳淑梅會說些什麼,無非就是些關於女人年紀大了就不好嫁人了,要她眼光低一點,要她放下過去面向未來,她都已經聽的太多次了。

她放不下的過去,是詹子平。

她想面向的未來,也是詹子平。

這個世界,可能有人沒那麼執著,放下一些什麼再去撿起一些什麼並不是難事,可她不願。

她對這個世界沒那麼妥協,也不願意妥協。

從樓梯下兩層就能到醫院樓下,岳桑沒等電梯,走了醫院大廳的扶梯。

在樓上就看見一樓角落裏站着的梁菡。

不是梁菡一個人,梁菡旁邊還站着一個男人,高高大大的,帶着金邊眼鏡,看起來很斯文的樣子,梁菡靜靜的聽,那個男人說着些什麼,不時的笑起來,梁菡的笑容暖暖的,好像很開心很快樂的樣子。

透過大廳巨大的玻璃牆面,岳桑看見外面柳樹已經發了新芽。

一切都要好起來了,春天都要來了。

「你愣什麼呢?」

身後有人忽然說道。

岳桑正在想事情,有些嚇到,回頭,看見是江南。

江南一身白大褂,玉樹臨風,他皮膚本來就白,被這身白大褂襯的更是如玉一般的人兒,陽光打在他身上,顯得他頭髮顏色都淡,他眉眼細長,微眯著看她,整個人好像從漫畫里走出來的翩翩主人公。

只可惜,她不是那個女主角。

岳桑還想試試,於是向著梁菡的方向點下頭,示意江南往下看。

江南過來欄桿這裏,往下看,自然也看見梁菡和另一個男人笑着聊天的樣子。

江南眼睛又眯了眯,也不知道是太陽光太強還是什麼,看着梁菡的方向:「你們女人真的是海底針,說愛一個人愛的山無棱天地合,然後隨隨便便一轉頭就也可以繼續跟別人開始,這是不是叫做水性楊花?」

「江南!」岳桑知道江南嘴巴毒,可是他平時還是有一點分寸,也越來越成熟,可是現在竟然忽然說出這樣刻薄的話,實在讓岳桑不理解。

「我知道了。」江南眼底暗了暗,滿口答應:「我說錯了我錯了好吧?我不該這麼說梁菡。」

一邊說着,一邊目光還在樓下樑菡身上。

梁菡笑起來,很可愛的一個女孩子。

岳桑看他的目光彷彿是粘著在了樓下,無奈的搖搖頭:「是有的人,別人在的時候不珍惜,別人不在了才在這裏計較吧?」

江南扭頭過來看她,嘆一口氣:「對,我不在了希望你能珍惜一下我,不過我看應該是我奢望了,我下周要去美國進修,院長派我去的,說這個名額難得,是對我很大的提升,去一年。」

原來要去進修了……

岳桑看着樓下,院長竟然讓江南去美國進修一年。

院長對梁菡寵的在手心上,怕是知道了什麼,乾脆讓江南調走,省的自己女兒不開心吧。

「你跟梁菡說了嗎?大家都是朋友,你總躲着她算是怎麼回事,我也沒總躲着你啊,這麼一走要走一年,就算是普通同事,也可以去打個招呼吧?我跟梁菡有點事情說,不然一起吧,道一聲珍重,沒那麼難的。」岳桑看着樓下,提議說。

江南向著樓下樑菡的方向看,不知道梁菡對面的男人說了什麼,梁菡笑的花枝亂顫,更開心的樣子。

他的目光便被定住了。

一直以來,跟在他身邊像個小尾巴一樣的女孩子,他一直當是朋友,是院長千金,從來沒想法的女孩子,他一直追逐著岳桑,把岳桑當作使命一樣追求,可從來沒有結果。

梁菡追求他,就如同他追求岳桑一樣沒有結果。

他之前還努力追求岳桑,可他在病房見了詹子平,看過詹子平的病例,有些東西就這樣現實的擺在了面前。

他堅定的認為自己的愛很執著沒人能比,卻完完全全輸給了詹子平。

他努力的隨叫隨到,努力的貼心,努力的做許多自己從來沒做過的事情,希望去融入她的生活,卻也知道,自己做不到愛岳桑如生命。

生活在都市之中,對愛情的執著便停留在了對一個人好,對一個人照顧。

可在那一瞬間,詹子平擋在岳桑之前,把對一個人好定格在不惜生命。

他便輸了,心服口服。

哪怕明知道少了一個最強有力的對手,可還是連追逐的勇氣都沒了,因為無法替代。

失去了一個目標,忽然之間就像是夜空裏失去了月亮,失去之後,星星便亮了起來。

岳桑看他那個表情,就知道這個男人有多口是心非,指責梁菡的時候連水性楊花都說的出,現在尷尬了吧?把自己架在上面下不來了吧?

「行了行了,跟我下樓打個招呼,快點,我這邊還有事情要忙,沒功夫在你這裏跟你耗著。」岳桑看一眼表,她真的有個單子,還不小呢,提成比什麼都重要,江南再耽誤她時間,她可就真的扔下他不管了。

到時候他如何孤獨終老,還是如何去美國找個金髮碧眼的妹子,就各安天命。

她倒是相信,這世上能受得了江南毒舌的人,一定不多。

「梁菡!好巧遇到你了,江南他正在找你呢,有話跟你說。」岳桑下樓立刻大聲跟梁菡打招呼。

梁菡本來臉上都是笑,可看到岳桑身後站着的江南,笑容一時全都消失了,看着旁邊地面笑都笑不出來。

「王醫生,真的太巧了,我媽媽最近說她心口疼,你說會不會是什麼創傷後遺症?我媽媽還說她……」岳桑恍然大悟的樣子,拉着王醫生袖子,欲言又止:「王醫生我們這邊說吧,畢竟是病人私隱,我媽她好像又得了……」

「病人得了什麼嚴重的病嗎?」王醫生信以為真,被岳桑拉到一邊去。

岳桑是梁菡最好的朋友,也是梁菡的師姐,這個他早有耳聞,他正好負責內科這裏,平常查房也能負責到吳淑梅,看在梁菡的面子上,他自然是對岳桑也格外關照的。

搞定一個女人,一定要搞定她的姐妹。

這樣以後橫豎有個人通氣有個人勸,十分重要。

然而梁菡身邊的這個女人,卻是地方陣營的,只是王醫生還不知道,還格外關切,以為能夠拉攏。

岳桑滿腦子想胡鄒些什麼才能圓場,看着王醫生認真的樣子也是非常不好意思。

王醫生看她這樣猶豫的樣子,猜測著說:「胸口痛是嗎?很多人胸部手術之後都會出現胸口痛,這個嚴重起來非常厲害,相信你也知道的,阿姨這次車禍本身受傷就很嚴重,這樣,我以後重點觀察一下阿姨,如果她情緒有問題,我考慮跟精神科會診,適當的開些藥物,一個人長期住院脾氣也會容易不穩定的。」

岳桑張了口,看着王醫生認真的臉孔,有些汗顏。

可目光一瞥,看見那邊的江南竟然跟梁菡大眼對小眼,竟然還一個字都沒說。

王醫生口若懸河,這個江南,平常嘴巴比誰都快,現在可好了,磨蹭起來了。

為了江南,岳桑真的拼了,這輩子拼拼圖也沒這麼拼。

「那個王醫生,我媽可能是……得了……嗯。」岳桑想了又想,終於是想到一個既不容易被拆穿,又不嚴重,就算跟吳淑梅對峙吳淑梅也不能否認的病,脫口而出:「痔瘡,對,痔瘡。」

王醫生臉上一臉生無可戀。

岳桑尷尬的強笑,她真的是想不出其他問題了啊,痔瘡也是病嘛對不對。

「痔瘡啊,這個……這個算是肛腸科,你既然說了,我也可以跟他們會診一下,不過如果不嚴重,影響不大,不如擱置著等以後再說,這個手術的痛苦程度有點大。」王醫生看在梁菡的面子上,絞盡腦汁的想辦法。

「很嚴重。」岳桑斬釘截鐵:「已經影響她的心情,抑鬱症和心口痛可能都是從這裏來的。」

王醫生張了張嘴,又不想說話了。

同是學醫的人,岳桑說的這個痔瘡,範圍有點大啊。

連心口痛都能痛到了,這是痔瘡?

這是痔瘡加口瘡加心瘡吧?

「額……你指的是,痔瘡很嚴重是嗎?所以影響了病人心情?」王醫生給足了梁菡面子,為了追到梁菡,討好一下樑菡的師姐又怎麼了!

能夠追到梁菡,別說是痔瘡,就算是頭頂長瘡,那又怎麼了!追妹子最大啊!

王醫生點頭:「我也覺得痔瘡這個東西,很可能影響患者心情,從而導致心口痛。」

這已經是進入到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環節了。

岳桑也很驚愕,眼前這個王醫生,對梁菡的執念還是很深的啊。

「那王醫生您幫我個忙,肛腸科哪個大夫好啊?」岳桑拉着王醫生就往肛腸科去:「拜託您了,給我媽媽介紹一個最好的大夫吧,這個病實在是讓我很憂心,麻煩您了。」

一舉兩得。

本來吳淑梅就有痔瘡,這回乾脆趁著住院給他手術了得了,也省的吳淑梅又給她相親介紹對象,能讓她安生幾天也是好的。

王醫生被岳桑幾個拜託幾個求弄的有點飄,似乎已經感受到以後梁菡的閨蜜就徹底站在了他的陣營,梁菡這不還在猶豫嘛,等岳桑去說情,一準立刻點頭同意跟他交往,梁菡畢竟是院長的女兒,他要是追到了梁菡,人生就是一路開了綠燈,分分鐘升職走向人生巔峰啊。

這樣想着,王醫生一路飄飄蕩蕩的往肛腸科去。

岳桑一邊哄著抽空回頭看一眼。

嗯……

這個不成器的江南,竟然還原地站着,還不說話。

江南和梁菡兩個人就向兩個木頭雞一樣,呆若木雞的站着,江南看旁邊柱子,梁菡看旁邊地面,兩個人直挺挺的,簡直可以去做成語教學,旁邊掛個牌子寫:面面相覷。

何其的不成器。

岳桑恨鐵不成鋼,還要忙着敷衍王醫生,心裏想:我就只能幫你到這裏了,努力啊,江南!

有的人是一個詛咒,遇上他,所有的活潑都變成沉默,所有的笑容都變成收斂,所有的肆無忌憚都成了謹小慎微,這個世界花開還是花落,全是看他的心情是晴還是陰。

江南之於梁菡,就是這樣一個詛咒。

梁菡用了很大力氣,想去走出來,可是走不出,反而泥潭深陷,越掙扎就越緊繃。

可她真的已經儘力了,用盡全力了,她已經想走出來了,去認識一些新的人,讓人開心的人,就算沒那麼開心,可是爸爸說,婚姻也不是用來開心的,一時的開心換不來一世的開心,就像她爸爸和媽媽那樣,開心過一時,後來還是勞燕分飛。

爸爸介紹了這個王醫生給她,她於是想,試試也無妨,這個王醫生活潑可愛,說笑話很在行,手術可能做的一般般,可如果一個人總能哄你笑,這也是天大的優點了。

爸爸說,凡事不用去求那個百分之百,就好像在手術台上看見病灶,切多少合適,多了不行,少了繼續發病,七分看天命,三分才看個人,若是能求個共存,便留着也沒什麼。

沒有錦上添花的人,所幸也不需要人雪中送炭。

「你最近挺好的啊?」江南支支吾吾半天,說。

梁菡看一邊:「是啊。」

江南支支吾吾半天,又說:「吃了嗎?」

梁菡說:「吃了。」

……

一時間也是尷尬,尷尬的無以復加。

岳桑師姐哄著王醫生去了肛腸科,留下他們兩個人,她知道是岳桑故意給她安排的機會,可又有什麼意義呢,無數次的被拒絕,她都已經習慣了。

「江南師兄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啊?」梁菡乾脆直接問道。

這樣折磨,不如快刀斬亂麻,直接問吧,他如果是有什麼忙需要她來幫忙,她一定會幫忙的,她還能對他來說有一點用處的話,她都是願意幫的。

江南聽見她說,才想起來自己此行的目的,原本是要跟梁菡辭行的,因為自己要被外派去美國。

「我有一個進修的機會,要去美國一年,我決定要去了,跟你辭行。」江南坦誠的說,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語氣就有些小心翼翼。

江南把這些歸結在即將離開c城,心中不舍。

「要去一年?真么久嗎?我好像……」梁菡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事情,愣了愣才又小聲接着說:「我好像從認識學長以來,從來沒有分開過這麼久……」

心中全是悵然不舍。

江南舔了舔唇:「一年也很快,很快會回來。」

但其實,很多進修的學生去了之後會選擇留在美國,美國的醫生是高收入群體,上層人士,收費非常貴,醫療環境也要比國內好,還更輕鬆的多,不用每天在國內面對黑壓壓多人群。

「那江南師兄加油!」梁菡強笑着說。

江南有些尷尬的撓撓眉梢,似不知道從何開口,最後只說了兩個字:「謝謝。」

「那……我先走了。」梁菡看一眼急診那邊:「我這中午出來的,還得去工作。」

「哦,好。」江南木木然的答。

梁菡跟江南揮手作別,往急診室那邊過去。

中午的人群又開始湧入醫院,周圍人開始多起來,在這人來人往之間,江南看着梁菡,梁菡分外鮮明,周圍的人都成了模糊,只有她那樣在他的視線里。

梁菡往急診室門口走了幾步,忽然頓住了腳步。

整個時空好像都被她定住。

梁菡轉頭過來,看江南,又走了回來,走回到江南面前,認真看着江南,絲毫不躲避的直面江南,看着江南笑起來,只是那笑容里真的是很多苦澀。

梁菡深吸一口氣,才說:「江南師兄!祝你在美國學習順利!我真的希望你幸福!我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你幸福!我很喜歡你,喜歡到希望你什麼都好,喜歡到我都快忘了我自己,我覺得你是最好的人,你去美國學習……早點回來!我……我不是說讓你一定回來,如果你覺得那裏好,你留下也好,如果,如果你覺得不習慣,早點回來,我……我也不知掉我說的是什麼,我……我在醫院等你回來。」

江南看着梁菡。

梁菡懊惱的一拍腦袋:「不對不對,不是……我不是要等你回來,我是在上班,我在醫院嘛,我沒等你回來,可你回來肯定還在這裏,所以我就是順便等你回來,我不是要給你壓力,我當然也不是不等你了,我是……」

江南介面道:「我懂。」

梁菡啞然,看着江南。

他懂?她都快不懂了,他懂?

江南看着梁菡:「謝謝。」

梁菡眼睛裏酸丟丟的,眼眶也要濕了,怕被江南看見,急忙說:「那我先走了啊,師兄再見。」

說着就已經一溜煙的跑走。

江南原地站了一會兒,他本來覺得,一年的學習時間並不長,他可以進修是天大的好事,他一直在追求上進,可現在卻覺得,一年真的太長。

一年時間,滄海桑田。

一年時間足夠讓許多事情發生變化。

江南看着急診室的方向,那個門口已經沒有人在,空蕩蕩的,耳邊好像還能聽見剛剛梁菡說的話,希望他幸福,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他幸福。

其實被愛,就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他也許,一直在這個幸福里,只他自己不自知。

下午約了人,岳桑認認真真的忽悠完王醫生,又認認真真的送王醫生回辦公室,千恩萬謝。

因為王醫生是認真給她幫忙,而她利用王醫生折騰自己媽媽以達到讓吳淑梅沒空來折騰她的目的之後,還很不厚道的給梁菡和江南創造獨處的機會。

她真的儘力了!

申元凱先一步到了咖啡廳,因為相熟,也就沒有那麼正經,岳桑直接癱坐在沙發里,大叫服務生:「這裏,黑咖啡。」

「怎麼喝黑咖啡,不怕苦嗎?還是工作太忙了?」申元凱看她的精神頭不好,問道。

全都被他說中。

她很困,很累,晚上還有事情要去做,只好多喝點黑咖啡提神。

「工作辛苦,得努力賺錢養老,歲月不饒人啊,再干幾年我就干不動了,退休前攢一筆。」岳桑隨口說。

然而也不是空穴來風,她對自己的職業規劃一直就是到40歲,40歲之前,拚命賺錢,40歲之後,保養保健爭取活到70歲常規年齡,再加班,就是要命了。

「不結婚了生子了?一個人啊?」申元凱似乎很詫異,挑眉看岳桑。

自從何正業出事之後,申元凱的姐姐就出國療養,申元凱也休息了一陣子,現在事業發展的正好,公司里有一單員工保險要做,主動便宜了岳桑。

以至於申元凱也不知道岳桑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岳桑升職加薪成了高管,之前的男朋友也應該是分手了。

岳桑笑笑,眼底疲憊:「算啦,可能沒有那個命運吧。」

岳桑的咖啡上來,岳桑大口大口的喝。

申元凱看岳桑,有些疑惑:「不是被我姐姐姐夫影響了吧?他們是挺唏噓,本來好好的一對,我還想當榜樣的,最後弄成那樣,可我還是信這世上有愛情,兩個人一起攜手生活,平凡一點,也許並不比單身差,人有時候還是會想要有個伴。」

「兩個人挺好的,我也覺得如果遇上對的人,兩個人很好,我可不是一個堅定的獨身主義者,我只是……」岳桑想了想,才說:「運氣不好。」

遇到詹子平的時候,她曾經覺得她運氣好,而現在,顯然是好運已經遠離了。

申元凱立刻打起了精神,挺直脊背,沖着岳桑一挑眉:「你看我怎麼樣?我條件其實還不錯的,高,我身高185,帥,我真的還不錯,富,不能說特別富,可不窮吧,遇上我的女人,都喜歡說他們運氣好。」

額……

岳桑汗顏,覺得這個人對於富的定義,是不是跟她不是一個層面的。

對於一直覺得自己是小富婆的岳桑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面對一個身價比自己多好幾個零的人說自己不窮,岳桑的心口痛。

「停!如果你是不窮,那我就是赤貧,有上頓沒下頓的,來來,手縫裏掉點出來給我。」岳桑從包里拿出筆記本,擺好陣勢,看申元凱:「你們公司員工要買什麼保險?我研究看看。」

申元凱搖頭:「我這樣的大客戶,你這麼敷衍合適嗎?是不是至少要跟我誠懇的聊個一下午,風花雪月,美國法國歐洲聊一圈,再給我講講唐詩宋詞?」

岳桑正襟危坐:「不!我是一個正直專業的保險經紀。」

申元凱笑眯眯,喝一口茶:「我們公司上下三百多人,這個保險應該怎麼買啊?」

三百多人?他公司規模什麼時候又擴張了啊。

三百多人的提成!乖乖!

岳桑「啪」的合上電腦,諂媚的笑,既誠懇又熱情洋溢:「申少,您喜歡聽唐詩宋詞,巧了,我也極喜歡,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多美的意境,您公司300多人保險請交給我,我一定給您安排好,請相信我的專業素養。」

申元凱一口茶都要噴出來,望着岳桑:「岳桑,天凈沙秋思是元曲,我一個從小在國外長的人都知道,我覺得你需要補充文化。」

岳桑臉不紅心不跳:「您說什麼就是什麼,那麼保險的事情,請交給我。」

有些人相見不久,可是相處舒服,自然而然的就歸類到朋友的範圍里去。

申元凱一直把岳桑就歸類在朋友之中,在他心裏,岳桑勇往直前,有衝勁,有能力,本身就熠熠生輝值得結交,更難得的是她肯幫人,相處起來並不讓人覺得刻意討好。

不過好像,她一直是把他當成一個弟弟,而她自己是大姐大,罩着他理所應當似的。

而且好像更愛錢了,不知道是不是不打算結婚生子的女人都會如此,賺錢當一個小富婆留着晚年度過此生。

然而在岳桑眼裏,她可不止要攢錢給自己度過餘生,還要多養一個詹子平。

嗯,甜蜜的負擔。

申元凱當然是不知,只琢磨如何跟岳桑聊天時候更讓岳桑主動一點,於是想了想,在公司的保險單已經談的差不多的時候,插一句問:「聽說你們公司出了個社會新聞,有人殺妻騙保的?說來聽聽。」

果然岳桑抬起頭看過來,說:「賠償金倒是並不太多,兩份共計300萬的人身意外險,一份150萬的旅遊意外險,共計450萬,可能殺妻這個點比較吸引大眾眼球,所以社會新聞特別喜歡吧,謀財害命,情殺,大眾最喜歡了,也能提醒大眾不要盲目的……結婚。」

這就是早上小趙給她彙報的案子,社會影響很不好。

「兩個人談戀愛,13天就結婚,男方出錢給女方買了保險,受益人寫的都是自己,兩個月後找人殺了自己的妻子,本來是想騎自行車衝進湖裏把妻子淹死,結果人工湖太淺,找的兇手就按著女方的脖子硬按在水裏,讓女方活活溺斃,理賠時候被發現有問題,警方已經開始查了。」岳桑一口氣說。

關於保險的話題,她總是能說的更多一點,畢竟是她的工作,她知道的也更多。

「你們就不用賠了吧?」申元凱問。

岳桑一邊低頭簽着單子,一邊說:「看情況,可能還要打官司,法院方面會比較偏向於受害者一方,死者沒有騙保的主觀意願,是真的被謀殺了,雖然掏錢買保險的人是兇手,可是保險單上寫的是女人自己投保的,所以也算是受害人真的意外被害,很可能最後我們賠償的錢會當作受害人的遺產,分給受害人的親屬。」

「買兇殺人就這麼容易?一個女人跟殺手一起出門到偏僻地方的湖邊,這個女人不會警惕嗎?」申元凱問。

岳桑頓了兩秒,才說:「這個比較複雜。」

是很複雜,相識13天就結婚的真愛,男方是想殺了女方騙保,安排了殺手接近女方,女方在一個月內迅速的劈腿跟殺手在一起發生了關係,兩個人去約會到人工湖邊,殺手想淹死女方,水太淺,女方被殺手按在水裏按死。

整個都很荒誕。

可這麼荒誕的事情就這麼上演了。

有時候岳桑也覺得,關於單身,很可能是他們保險行業的一種工傷。

在保險行業待久了,對人性就沒了信任,只看到無限的下限,看不到一點希望。

什麼愛情,什麼親情,在金錢面前,脆弱的可怕。

「因為他安排殺手先去追求他老婆,兩個人約會得避開人,所以約到了湖邊,挺荒誕的是吧?男的給了殺手20萬。」岳桑說。

「額……」

申元凱覺得自己開了個不好的話題,這個話題之下岳桑說話是多了,可是好像……

好像更不適合男女之間的對話了吧?

「我絕不是那種人,我結婚絕不是為了騙保。」申元凱聲明。

岳桑聽了卻笑起來,把文件遞過去給申元凱簽:「你這樣的千金之子,肯定不會看上保險那點了,除非是公司級別的保險,比方保個大樓,保個船,保個文物這種,都聽說你們這樣的人家,婚姻得門當戶對,還要相互幫襯,家裏早安排好,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心頭再有個白月光一樣的心上人,是不是啊?」

「旁人是,我不是。」申元凱簽字。

是有很多人這樣,他的父母也是希望如此,所有總把他往人堆里去推,也提前安排了幾家千金口頭說是介紹朋友認識認識,其實就是希望他能跟那些人一見鍾情發展一下,但他不是那樣的人,他知道中間有多少利益,可他在這一點上跟他表姐出奇的一致,並不接受。

他更願意靠自己的努力,扎紮實實的,也許是會慢很多,但是那又如何,再多努力和辛苦,只要回到家看到一個能讓自己感覺到舒適放鬆,讓自己充滿力氣去繼續奮鬥的人,一切就值得。

生命的意義,絕不僅限於金錢和權利,還需要一些更為柔軟的東西。

他想問問對面這個女人,願不願意試試看。

岳桑拿過來申元凱剛剛簽好字的合同,檢查一遍,鬆一口氣,臉上露出笑容。

又是提成。

「完美!申總您貴人事忙,咖啡我請!沒事的話我得去見我男朋友了,謝謝你提供的狗糧,養個小狼狗真不容易。」岳桑合上電腦,收拾文件:「明天我送我們這邊蓋好章的文件去您公司。」

申元凱張開的口還沒來得及說話,所有的話就都壓住說不出口了。

男朋友?

小狼狗?

岳桑有男朋友了?

有男朋友還一個人不結婚生子是什麼節奏?不是剛才還說自己運氣不好嗎?申元凱有點蒙。

而且養了個小狼狗?意思是這個男人需要岳桑來養著?

岳桑這樣的女強人,倒不是做不出這種事,可這戀愛談的一邊養著一邊又不結婚是什麼意思?

正想着,岳桑這邊已經叫服務生過來結賬。

等他猶豫怎麼問才合適,岳桑已經跟他一揮手就作別,腳步輕快的往咖啡廳門口去了。

一抹倩麗的影子在咖啡廳門口一晃而過,往咖啡廳門口停車位上停著的車子過去,很快開車門上車,發動車子,車子開了出去,只剩下車尾燈一閃。

申元凱看着,目光有些怔忡。

小狼狗?

早說啊!

別的不會,當小狼狗還不會嗎?

他也能當個小狼狗的啊!

他也是英俊瀟灑的好不好?回頭問問她,肯不肯換個小狼狗養,他也有很多優勢的。

比方……

自帶狗糧。

堵車。

c城的堵車很銷魂,車子在環線上一直堵到崩潰,一個小時大概往前挪動了10米。

後來真的無望了,岳桑乾脆熄了火,高架上其他車也有熄火的,還有人坐太久了,乾脆下了車在外面溜達活動活動腿腳。

晚高峰,加上岳桑又是要去城裏,堵車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本來是想早一點的,可申元凱今天似乎特別愛聊天。

大客戶,就是大上帝。

比上帝還要大的那一種。

她已經是仗着跟申元凱有交情很過分了,再過分實在說不過去,申元凱要問保險的條例,她身為保險經紀人就必須一條條解釋到清楚,這是職業。

有些累。

是一種疲憊,從心裏生出來,從前她一個人反而沒有這樣的感覺,現在她常常覺得累。

岳桑想自己可能是老了吧,所以容易累了。

媽媽在醫院的事情基本已經穩妥,等著再檢查檢查,還有今天臨時給加的痔瘡手術,就能接回家了,解決一樁事;江南要去美國進修,如果今天他們兩個人談的並不好,很可能就此斷了音訊,一年之後的世界變成什麼樣子都不可知,倒是院長,這時候把江南派出去進修,挺詭異的,也許是調虎離山呢?

工作上面,她現在的職位已經是公司里女人做到的最高的職位,再往上升遷很難,類似一個瓶頸,已經快觸到天花板,需要處理的事情很多,好在時間已經自由,打卡上班不需要,加班常有,開會更常有。

鋪天蓋地的會議,很費神。

還有就是醫院裏的另一個人。

可能疲憊感就是從這裏生出來的,等待一開始是充滿了期待,一直沒有結果就忽然成了折磨,那一點希冀一點一點一絲一絲的被磨光的時候,真的會受不了。

可受不了也沒法改變,只能接受。

於是全盤去接受一個自己無法接受的結果。

時光漫長,還有很多很多時日,然這時日的每一秒鐘都變成了刀子,得有多痛。

岳桑降下車窗,高架下是一條寬廣的馬路,高樓林立,遠處正是夕陽西下的好時間,太陽很大一隻,好像一個巨大的乒乓球,橙色,暖融融的,天邊的雲彩都泛起了瑰麗的色彩,紅的粉的交織在一起,美不勝收。

許多人去拍照。

岳桑這樣看着日頭下落,一直看着,一天結束,新的一天總會再開始,她得充滿力量,因為還有很多路要走,她不能停,只能繼續向前。

整個世界整個城市都在繼續,她回頭,似乎整個世界只有她的時空缺了一塊。

副駕駛的地方沒有詹子平,她的世界就空了最重要的。

天色全黑下來,她才到了醫院,醫院已經下班,白日裏人來人往的大廳現在也空蕩,外面從來排隊也進不來的停車場空了許多位置,她停車也容易。

夜風還是偏涼,岳桑裹着外套快步進醫院裏。

醫院裏溫度是最舒服的春日裏的溫度,一年如是。

急診那邊還有人排著,岳桑直接去的是病房。

白天她才去看過了吳淑梅,此刻是去看詹子平。

獨立的病房,病房最外面看門的阿姨已經認識了岳桑,跟岳桑打個招呼。

「又來看男朋友啊?進去吧,裏面沒人在,正好。」門口阿姨說。

岳桑笑笑:「謝謝。」

醫院走廊里那麼寂靜,她還穿着小方根的鞋子,每走一步都咯噔咯噔的作響,岳桑刻意輕一點,不想吵到別的病房的人。

走到一個病房,門牌上寫着詹子平三個字。

岳桑的手握著在門把手上,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裏面,頓了兩秒,才推門進去,臉上已經換上了洋溢的笑容,聲音也輕快:「詹子平,我來了!」

病房裏沒有其他人,只有很多儀器,詹子平靜靜的躺在病床上,沒有人回應她。

空間太靜,靜的讓人感覺到窒息,靜的聽得見周圍微弱的電流聲。

岳桑那句歡快的聲音好像是將石子投入到了平靜的湖面,得不到任何回應就淹沒下去。

岳桑猶然不知的樣子,繼續歡快的走到詹子平病床前,搬來了椅子,坐在詹子平病床旁邊,笑呵呵的說:「親愛的,我又來看你了!我今天搞定了一個很大的單子,天上掉下來的小肥羊正好被我一口接住了,好開心,又有一小筆進賬,是不是很棒?而且很棒的是晚上我開車在路上堵車了,正好就沒吃晚飯,減肥計劃也達成!要是沒堵車,我肯定忍不住買點吃的,引以為戒,晚上我也不能訂外賣!絕不能!人到中年可不能再胖了!」

「我們公司今天還出了一個大案子,上社會新聞頭條了,特別複雜啊!一男一女兩個人認識13天就結婚,買了保險,兩個月後女方就死了,小趙處理的,報了警警方調查,結果最後法院認為我們保險公司還是要賠償,不開心,就像之前一個妻子在副駕駛車門沒關好掉下車被自己老公開車壓死的案子一樣,最後還是我們保險公司來賠償,影響很不好,但是沒辦法,判了就是判了,我們公司的律師也很崩潰的。」

「還有啊,草莓已經上市了!今年的新品種,特別好吃!我一直想試試用鑷子把草莓上的籽都拔下來,應該很好玩吧,再過兩天就可以去採摘草莓了,想想就開心是不是?在大棚里一邊吃一邊摘,然後就該櫻桃了吧!」

……

岳桑的語氣一直是歡快的,好像生活充滿了歡聲笑語,所有歡快的一面都想展示給詹子平看。

可她的面前,詹子平靜靜的躺着,眼睛閉着,一點反應也沒有。

岳桑自己就會看很多檢查結果,也託了很多從前的同學朋友,最後的結果都是如此,有時候醫學也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她知道的,可還是心中懷着一點希望,等一個奇迹。

失血過多,活下來已經是不易。

走過了一個奇迹的人,再走過第二個,太難太難。

詹子平曾經鋒利的眉眼,此刻看着都變得緩和許多,岳桑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臉頰,心中有些酸楚,低低念一句:「我等你跟我一起去啊。」

然這一句,用掉了太多力氣。

空氣忽然的安靜,岳桑緩了好一會兒才能再開口,又是歡快的語氣:「你個子高,你摘上面的,下面的我來摘,你知不知道,我人生一大宏願就是投生成一隻豬,長在一棵櫻桃樹下,每天張嘴就吃櫻桃,都不用長腿的,混吃等死過一生,什麼都不想,吃了睡睡了吃,引刀成一快,不負小豬頭。」

岳桑的聲音又小了下去,低聲:「那我現在的願望還要改改了,得給你挪個位置出來,地皮分你一半,櫻桃分你一半。」

岳桑頓了頓,聲音更小,贏弱的一絲:「你說的讓我等你三個月,我等了,你怎麼還不來啊……」

很多個日日夜夜,所有人的生活都逐漸走上了正軌,各自往各自的方向而去,他怎麼還不醒啊,她把生活停在遠點去等他,她未來的人生規劃里,全都停在了原點。

原來遇上一個人,人生全部的軌跡都會改變。

岳桑握住詹子平的手,他的手因為吊瓶有些冰涼,她用手心的體溫給他一點點的暖,他的手蒼白修長,岳桑把臉貼在上面,微微閉了眼。

時間如果能停在這一刻多好,停下來不要走了,就安安靜靜的停下。

她所有的疲憊所有的倦怠,在這一刻都是安寧的。

「我都快忘了你有多好了,你別讓我忘了你。」岳桑喃喃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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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罪案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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