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

結局

當一切都是欺騙,就回到最開始的地方。

在法醫的眼裏,很多東西都是證據。

一個人,把自己活活撐死,屍體冷凍在殯儀館的太平間,抽屜上寫着:無名氏。

他來,或者他走,都無人關注。

除非,他還有存在的意義。

等到有一天,一個叫岳桑的女人發現了他。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現在這裏還有很多生意要交接,我沒法脫身,我身後還有很多人,如果我耽誤了上家散貨,那出問題的就會是我,你給我一點時間,等我能結束了,我們一起移民去新西蘭,我再也不沾這些,我們開開心心的生活,好不好?」寧慈心在車後座上,伸手拉住詹子平的手。

車子還在疾馳。

c城將要告別,寧慈心卻忽然跟司機改了地址,不去機場,轉而去機場附近郊區的一個倉庫。

「你到底還是要沾這些。」詹子平似有怒意,冷聲。

可其實,這種圈子踏進去再出來就難了,根本也是意料之中。

「你也知道我在c城投了不少,我回k市之前,c市的投入總要收回來,你不喜歡這些我知道,c市就最後一次了,以後我再也不踏足c市好不好?你別生氣,u盤你拿好,待會兒做完這一筆,得更新一下數據。」寧慈心好聲好氣的哄。

車子一路開到倉庫門口,馮博的車子已經在裏面等著,馮博面色不善的盯着詹子平,寧慈心挽住詹子平,帶詹子平往裏面走。

倉庫里,已經有人等著,寧慈心過去跟對方握手,彼此都是微笑。

「謝謝隆哥,希望我們合作愉快。」寧慈心說。

點錢,驗貨。

馮博拿着箱子,打開,擺着一排排整齊的小膠袋,裏面裝着白色的粉末。

詹子平在一邊冷眼看着。

有人過來驗貨,略一點頭,旁邊被稱為隆哥的人笑容更大。

「現在這些不行了,年輕人不玩這些,得新鮮的才好,你們那邊渠道沒有優勢,我這裏很缺,你想想辦法,價格好談。」隆哥說。

「明白,我們也在開拓,得跟得上市場才能有活路,您放心,我們也有貨,這是初次合作,以後自然是……」寧慈心笑容燦爛:「馮博,後續你來談。」

一切根本不可能停止。

慾望無法停止,罪惡就無法停止。

當你習慣了擁有一切,你就只能去擁有更多,不然你就只會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好,痛快。」隆哥心情大好。

外面卻有響動。

狗叫起來。

都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每個人臉上表情都是一凝,兩邊飛快的分開,互相拔出槍來對着對面。

「隆哥,我沒有,你們……」寧慈心臉上也是緊張的表情,揚聲。

隆哥一臉警惕,外面響動卻更大,兩邊人馬都各自撤到遮擋物之後,卻忽然一聲槍響,隆哥應聲倒地,頭上一點紅心。

「有狙擊手!」不知道誰喊了一句。

寧慈心本來拉着詹子平躲在一個架子後面,跟其他人分開,聽見那一聲,驀的扭頭看旁邊的詹子平。

如果有狙擊手,那麼一切只有一個可能性。

這裏是c城,只有警方有可能有狙擊手。

詹子平對上寧慈心的目光,一點不避。

「我把命,都交在你手上,只要你說一句,你說一句不是你,我就相信你。」寧慈心緊緊拽住詹子平的手,手都忍不住輕顫。

詹子平一言不發。

寧慈心一點點冷笑出來,真正的笑出來,伸手拔槍,槍還沒舉起手腕便被詹子平扣住,槍掉落在地。

詹子平扣住寧慈心的手腕,力量懸殊,寧慈心的手便動彈不得。

寧慈心盯着詹子平,外面響動更近,似有人已經衝進來,槍聲響起,交錯而來。

「你根本沒愛過我對不對?你從頭到尾都是為了接近我,跟你當年接近我哥哥一樣,你只為了把我們一網打盡,你一隻在演戲,你不愛我,你還讓我以為有希望,是不是?」寧慈心一個字一個字的問。

「我從沒讓你有過希望,從來沒有。」詹子平冷聲。

「你明知道我愛你!我愛你愛到什麼都可以!你說一句,我可以為你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我用全部的心思對你,我從十幾歲起就用全部的心思對你一個人,我愛你我拼的什麼都可以不顧,我這樣對你,你怎麼能這麼對我?」寧慈心眼淚都要落下。

她將全部都傾注下去,承受不起失敗。

「我更知道,你根本不會收手,你已經瘋了。」詹子平說。

寧慈心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不敢相信他的冷漠和無情:「你還記不記得,你欠了我多少?我連我幾個哥哥的命都賠給你了,只要你愛我,我什麼都不追究,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我是瘋,可我是因為你才瘋了!」

「我是欠了你,我替你擋了槍,當作還給你。」詹子平說。

「沒法當作!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你聽見沒有!」寧慈心壓抑不住的歇斯底里起來,想到什麼,抬頭盯着詹子平:「你一直在等是不是?你想抓的也不是我,你是想把我這條線全都撬起,你拿了u盤底氣足了,才敢這樣跟我說話,才敢收尾!你利用我!」

詹子平沒有回答,寧慈心卻先說了。

「讓你失望了,u盤是假的,你什麼都沒得到,待會兒自然有人把事情扛下來,我一個女孩子,二十齣頭,我是被脅迫來的,我什麼都不知道,沒人能拿我怎麼樣!就跟當年一樣,我什麼都不知道。」寧慈心盯着詹子平:「等我出去,那個岳桑,你的心頭好,絕不會好過,我要她血債血償!」

「我知道。」詹子平回。

「知道什麼?」寧慈心一愣。

「你從來不會記賬,別人會,你卻不需要,你從小就博聞強記,你什麼都記得住,你更不相信任何人,又怎麼會忽然給我一個被你視作命脈的u盤,我知道u盤是假的,可我不能再等了。」詹子平一字字說。

外面混亂成一團,四下亂響。

不能再等?

寧慈心看一眼外面,恨的咬牙切齒:「你怕那個女人離開你去跟別的人在一起是不是?她早就跟了,她跟江南一起不光一個晚上,她早就不是跟你一個人,你還想着她!就算你現在立刻回去,她也不會跟你在一起!她那樣沒心沒肺的女人,跟誰都一樣可以生活,根本不用你。」

「我會去追回她。」詹子平淡聲。

「追回?」寧慈心冷聲:「你知道她在哪裏嗎?你就去追!等你們都有命活過今天再說!」

馮博兩步從旁邊一個掩體跳出來,強扣了詹子平的胳膊,詹子平猝不及防,往後退卻,馮博仗着身強體健毫不示弱,兩邊廝打起來,寧慈心見機往後跑去。

外面人越來越近,馮博一腳別開詹子平,扭頭急匆匆向倉庫後面撤,詹子平快步追上,馮博從旁邊倒下的人手裏拽了槍,詹子平一腳踢在他手上,槍跌落在地,詹子平上前一步翻滾搶了,其身抬手指著馮博的頭,馮博一下子定住,不敢再動。

「詹子平!」寧慈心尖銳的聲音響起。

詹子平扭頭去看,寧慈心打開旁邊的一個箱子,從裏面拽出一個捆着的人來,寧慈心上前去一把拽住那人的頭髮把她頭拎的抬起。

卻正是岳桑。

岳桑滿臉都是血污,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也不知道在那個不起眼的箱子裏塞了多久。

「你放開她!」詹子平脫口而出。

下意識的,看見岳桑,他的心都跟着揪緊。

寧慈心好像發了瘋一樣的,看着詹子平,又看在她手裏奄奄一息的岳桑:「你就這麼在乎她!為了他!你不要我!我把真心給你,可你為了她不要我!我留着她在這裏,我拿u盤給你,我做夢都在想如果你不背叛我,我一定放下所有戒心跟你在一起,可你呢?你竟然選了她!」

「放了她!」詹子平不回答,只拿槍指著馮博的頭。

寧慈心卻笑起來,笑的凄涼:「一命抵一命?那又怎麼了?我殺你最愛的女人,你殺我一個下屬,我賺了啊!下屬還有很多,這個岳桑你還有幾個?」

馮博望着寧慈心,眼底說不清道不明的光。

下屬還有很多,可他是一路跟着寧慈心刀口舔血出來的人,這樣多年,他在寧慈心身邊當寧慈心的左膀右臂,他一直屈居寧慈心之下,一直這樣看着她,看着她胡鬧。

到頭來,只有一個下屬的頭銜。

「放了岳桑!」詹子平看着岳桑,岳桑虛弱的抬起頭,也看過來。

人還活着,只是不知道能撐多久。

槍聲卻又響起,左右有人倒下,寧慈心被迫鬆了岳桑,彎腰弓身去旁邊躲避。

岳桑倒在地上,身上一點力氣也無,睜着眼看着眼前不遠處站着的詹子平,虛弱的動了動唇,可畢竟動彈不得,只能這樣望着他。

馮博見狀,趁著詹子平分神,一腳踢在詹子平的胳膊上,回身錯開詹子平的手,奪槍,槍跌落在地,被詹子平一腳踢開,馮博也不戀戰,自己飛快的往寧慈心身邊過去,拽著寧慈心就要去找掩體。

寧慈心卻甩開他,兩步跑去撿起了槍,舉起來,正對着詹子平,大喊:「詹子平!」

詹子平正要往岳桑身邊過去,聽見寧慈心叫,扭頭看見寧慈心握著槍指着他,黑洞洞的槍口正對着他的身體。

「你跟我走!不然我殺了你!」寧慈心大聲。

已經是近乎瘋癲的語言,這個時候,她還想着能不能有那麼一點可能性,她能拉回詹子平。

「你瘋了!你現在跟我從後門走,我們還可能脫身!你先跟我走!聽見沒有!」馮博先一步過去要拽寧慈心一起走。

後門有點動靜都沒有,也有車子停著,如果立刻走,真的有可能成功逃脫,只要逃出去,一切就能從長計議,一切還有希望。

他們只要逃出去,就還可能回k城,如魚入海,一切都可期。

可如果現在寧慈心昏了頭,耽誤在這裏,他們就真的沒有出頭之日了……

「你放開我!聽見沒有!立刻放開!」寧慈心回頭,槍指著馮博。

果然……

馮博一動不敢動,整個人定住,退開兩步,他太懂寧慈心,寧慈心是一個偏執的人,決定的事情十頭牛也拉不回,這種時候什麼都做得出。

寧慈心眼底都是鋒利的神色,扭頭去看詹子平,退開兩步避開馮博,槍轉過來指著詹子平,頓了頓又指向岳桑:「詹子平!你要麼跟我走,要麼我殺了她!你直到我,我總不會讓你們在一起,我得不到的,我寧可毀了,誰也別想得到!」

詹子平頓了一下,走到了岳桑和寧慈心之間,用身體擋在寧慈心和岳桑之間。

詹子平看一眼寧慈心,轉身一步步走向岳桑。

縱然是寧慈心再如何,想要越過詹子平的身體去直接打中嶽桑也是不可能。

「你!」寧慈心左手握緊,右手因為憤怒不住的顫抖,氣的咬牙切齒:「詹子平!我殺了你!」

詹子平卻是絲毫不為所動,好像沒聽見一般。

寧慈心猛的扣動板機,槍聲響起,整個空間彷彿都靜止下來。

詹子平腳邊的地上塵土飛濺而起,是寧慈心開槍打在詹子平腳邊。

「你停下!聽見沒有!你停下!你是我的,你跟我走!」寧慈心大聲喊道,聲音嘶啞。

詹子平的腳步只是頓了頓,便又向著岳桑過去。

寧慈心眼底流出淚來,看着這個她愛了許多許多年的男人,現在背向著她,走向另一個女人,她挽回過,用盡手段拉攏過,可這個男人再也不會回頭,她這樣威脅他,用命威脅他,可他也不會多看她一眼。

曾經為了她擋槍的男人,現在被她用槍指著走向另一個女人。

她曾為了這個男人可以犧牲一切,哪怕是性命,可現在,她要親手殺了他。

殺了一個自己愛的男人,狠心如她,竟然也下不了手。

可看着他走向別人,她的心疼的要撕裂了,如果不能得到,那是不是要毀掉?

這個男人,不過是仗着她愛他,就敢如此。

「詹子平!」寧慈心大聲,歇斯底里。

詹子平已經走到了岳桑身邊,聽見後面寧慈心瘋狂的叫聲,腳步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只蹲身下來,護住岳桑,看着岳桑,低聲一字字:「沒事了,我在這裏。」

岳桑此刻虛弱無力,只看着詹子平,她聽得到也看得到,知道現在是什麼樣的危險的境況,聽見詹子平說話,急忙用最後一點力氣,唇微動:「你快走,你走……」

詹子平彎腰抱起她:「你閉上眼,一會兒就好。」

岳桑眼底也有淚流出來,周圍又有混亂的聲音,可她只看得見詹子平一個人,只看得見詹子平的眉眼,他眼底映着她的臉孔,她所懷疑的一切,都沒了根據。

便是真的有一個人,願意在生死之間,選擇了她。

從前岳桑所不能理解的感情,現在真真實實的在她的面前,她才知道,原她只願他快些走,別管她,只要他能好好的,她自己怎麼樣她竟然都不在乎了。

她從來沒那麼相信愛情的一個人,卻原來看重他超過自己的性命。

他跟她說要她閉眼,就像從前的每一次,可她不肯也不敢,她怕她再也看不到他,她從來在平靜的都市裏,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兇險,她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只知道要跟他在一起,要多看他一眼。

槍聲響起,岳桑眼睜睜看着詹子平緩緩的緩緩的跪地,詹子平手還勉力撐着她一些,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將她放在地上。

外面人已經衝進來,寧慈心不甘的扔了槍,獃獃的站着。

岳桑淚眼模糊焦急的叫:「詹子平!詹子平……」

卻說不出更多的話,眼睜睜看着他彷彿是虛弱極了,看她的目光帶着溫存,彷彿是融化了的春水,他一點一點的看她,好像要把她全部看在眼裏。

「沒事了,至少你沒事了。」詹子平低聲開口:「對不起,一直把你拖進來,你沒事就好,只要你沒事。」

「我不要你救,我要你活着,我要你賠我損失,我要你下半輩子都陪着我補償我,我不用你救,我要的是你……」岳桑拼盡全力,然而太虛弱,這聲音出口,也都是細細呢喃。

詹子平都聽在耳里,唇角劃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低聲:「好啊,好,求之不得。」

一句「求之不得」,卻讓岳桑眼淚崩塌。

她是他的求之不得,是他拚卻性命也要護著的人,她現在只想要曾經的歲月靜好,曾經的平靜生活,只要跟詹子平在一起,再平淡的生活都有幸福的味道,有笑容,有開心,有快樂,她那些麻木的日子,因為有這樣一個人,變得那樣明媚。

她是何其有幸,當真遇到了他。

可詹子平的身上,有血滲出來,大片大片的,從襯衫后滲透出來,鮮紅刺目。

在最後的時刻,響起的那一槍,寧慈心還是開槍了,打在詹子平的身上。

愛的背面,是毀滅。

寧慈心最後還是徹底要毀掉一切。

詹子平俯身下來,吻在岳桑的額頭,低聲:「從此之後,你就安全了。」

岳桑哭的不能自已,心疼到了極致,如果寧慈心逃了,她岳桑不過是一個普通城市的普通人,鬥不過寧慈心,以後也不得安寧,可如今寧慈心開了槍,就是真正的襲警,一定逃不出法網,她就安全了。

可這樣安全的代價,如果是詹子平,她寧願不要。

「你怎麼這麼傻,我要你,我要你……」岳桑哭道。

旁邊終於是有人過來。

「有人受傷了,救人,救護隊過來!」旁邊衝進來的特警跟對講機說。

「清理現場,救人。」

「背部中彈,槍傷,叫救護車,立刻叫救護車……」

……

有人將詹子平架著放在一邊,岳桑眼睜睜看着詹子平虛弱的靠在旁邊的麻袋上面,身上中槍的位置血蔓延出來,她從來都知道槍傷沒有小傷,看着詹子平,詹子平看着她,唇角最後一抹笑容,緩緩的緩緩的閉上眼。

「詹子平!」岳桑大叫,可聲音真的出口,虛弱不已。

她拼力想向著詹子平過去,可被人生生抬開,送上了擔架。

她看見寧慈心獃獃的站在一邊,跟馮博站在一起。

「我們是來救你的,保持安靜,保持鎮定,很快送你到醫院。」旁邊的人說。

可她哪裏肯,她自己清楚自己根本沒什麼大事,撐著說:「救他!他受傷了,救他!」

「冷靜,保持冷靜,很快送你去醫院。」旁邊救援的人說,又跟對講機說了些什麼。

可她要的不是送她去醫院,她只想要詹子平平安無事。

岳桑掙扎著要從擔架下來,看見那邊詹子平被人抬上另一個擔架,詹子平的手從擔架上垂下來,滿是血污。

「都會送院,保持呼吸,別激動,保持冷靜。」旁邊救護的人機械的重複這幾句。

岳桑被擔架抬走,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旁邊的詹子平,緊緊盯着,直到上了救護車,徹底看不見。

旁邊有護士低聲安撫:「休息一下,這個是鎮定劑,你醒來就好了,保持安靜好嗎,好……」

她肩膀似乎被什麼刺入,疼都感覺不到,只覺得眼皮飛快的發沉,一切都好像要拋諸腦後,感知不到了。

齊憶笙趕到醫院,強讓自己顯得鎮定,可腳步都跟着虛浮。

她是詹子平的同事,不是什麼更親密的關係,她甚至不應該有更多的情緒,可她聽到局長說這麼一回事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受控的愣住了。

受傷,槍傷,重症監護室。

她是一個普通的同事,如果非要說,可以算作一個跟詹子平交往密切一點的同事,她趕來醫院看他很正常。

到了醫院裏,見到很多人。

詹子平的父母,詹子平的兄嫂……

這些都是詹子平的親人,被通知的更早,詹子平出事已經三天,她身為同事才有資格知道這些,她身份太遠,知道的永遠太慢。

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多同事都一起來看望詹子平,紛紛的去跟詹子平的父母勸慰,齊憶笙自己先一步到icu病房門口,隔着門上的玻璃窗,看着裏面被各種機器包圍着的男人,齊憶笙眼底一下子濕了。

因為,已經看不出他來。

他那樣好看的外形,那樣好看的眉眼,全都看不出了。

她只能模糊看見一個腫著的臉孔,完全認不出那是誰。

半響,局長他們才過來,隔着玻璃窗看一眼,也都是唏噓的表情。

「他真是厲害,又立了功,聽說是一等功,上面特意給定的,只是可惜了這麼個人,成了這樣……」

「緝毒,刀口舔血,他都退下來了,還以為能好好的呢,結果還是出事了,抓了那幾個人,該判判,重判!」

「可惜這大小夥子,他爸媽得多難受,聽說連女朋友都牽扯進去,就那個叫岳桑的,被綁架了當人質,是為了救女朋友才中的槍,太不容易了。」

……

旁邊幾個同事小聲的在一邊念叨,齊憶笙都聽在耳里,她知道,詹子平絕對做得到這樣,詹子平對岳桑的那一顆心絕不是簡簡單單,而是深刻入骨的。

可這時候,岳桑呢?

「岳桑呢?去休息了嗎?」齊憶笙走過去,猶豫了一下,假意輕描淡寫的問詹子平的大嫂。

詹子平的大嫂憤憤不平:「她?她就兩天前來了一次,看我們子平成了這樣就一聲不吭的走了,到現在也沒再來看過一次,她這種人,以前就脾氣大,子平被她控的牢牢的,什麼都聽她的,我還當她是什麼好人,他們分手我還勸過,她還不願意理我,現在看看,真的是什麼人都有,我們子平為了她成這樣,她說走就走。」

旁邊幾個同事也聽見,頗為詫異。

「怎麼這樣人啊,虧了詹子平對她那麼好,我們都是有目共睹的啊,在辦公室里兩個人好的跟一個人似的,後來又是分手又是跟別人在一起的。」

「可能跟別人在一起了,所以就不上心了?現在的女人也都是現實,你看這人躺在裏面,也不知道什麼個情況,來看一眼看了不行就走了,只是這真太狠心,難怪有錢,在他們公司里也不見得是個什麼踩高就低的貨色。」

「人家為了保護她傷成這樣,至少得來看看吧,竟然就走了,也是夠狠心。」

……

齊憶笙捏緊了手,抓了旁邊的護士,問:「岳桑在哪個病房?」

「小趙,把會議記錄發郵件給我,我看完回郵件,視頻會議就算了,我現在亂七八糟沒法視頻。我知道這個案子你辛苦了,之前那筆30萬的賠償追回來就可以,這次能發現問題就很不錯,後面警方在有什麼處理通知我一下,公司那便下周周會我會去參加,解釋這些事。」岳桑拿着手機,面前還是文件,她一邊寫着什麼一邊跟電話那邊說。

「好的,我知道,你已經做的不錯了,別太計較,記得我讓你幫我的事情,多用點人脈,我着急要。」

「公司這邊等我出院回去彙報,也就這兩天的事情了,很快的,你好好做,不用來了,過兩天我真的就出院去開會,你不用來,真不用。」

岳桑電話很忙,掛了電話,又看文件,抽空抬起頭來看對面的江南。

「小哥哥,我這裏很忙,你也很忙,不然你去加班,別在這裏盯着我?有空呢,你就吃吃飯喝喝茶,待會兒梁菡也過來,你看你是要在這裏呆若木雞,還是上樓去為人民服務?」岳桑隨口問。

江南看着岳桑:「我以為你出這麼大事,會怎麼崩潰呢,結果一點事都沒有,你到底被綁架了沒?我都懷疑,你們保險公司就不會懷疑你?出了這麼多次保單了,每次都給你報銷這麼高額的全自費病房。」

岳桑有沒有事,岳桑心裏清楚,不需要攤開來給別人看。

可是別人看着覺得一點事都沒有,對她來說也是好事,她現在心裏如何,她自己承擔就好。

「我其實什麼事都沒有,從頭到尾都是騙保的,可以了嗎?」岳桑頭也不抬的埋首看文件,說。

已經有些要送人走的意味。

「我晚點再來看你。」江南無奈,從沙發上站起來。

因為岳桑說梁菡要來,江南到現在都還是躲著梁菡,好像生怕梁菡能把他吃了似的,只要提了梁菡會來,江南就一定會走。

江南走到門口,推門出去,在門口撞上了齊憶笙。

齊憶笙一直站在門口,看着裏面,聽裏面的動靜,剛才岳桑說的話她都聽在耳里,她現在很憤怒,十分憤怒,手捏的關節都發白,她一開始不願意相信岳桑會這樣對詹子平,可她親眼看見的,親耳聽到的,岳桑根本就是更過分。

這樣的情況下,她還在這裏輕描淡寫的會客,輕描淡寫的處理公務。

「你是?」江南問。

岳桑聽見動靜也看過來,看見是齊憶笙,並不吃驚。

「她是我朋友,齊憶笙,你沒見過,讓她進來吧,你快走吧,懸壺濟世。」岳桑笑着說。

江南怕梁菡來是真的怕,當下也就沒再說什麼,怕撞上樑菡,三步並作兩步去了樓梯間,從樓梯間走路上樓。

齊憶笙冷著臉進了病房裏,岳桑的病房是特等的vip收費病房,岳桑每次住院待遇都很高,因為她保險買的足,所有費用全部報銷。

「詹老師為了你中的槍!你現在在這裏跟男人見面還有空處理工作,卻沒空去看他一眼?他就在icu病房裏,並不遠,你到底有沒有一點良心?」齊憶笙氣的發抖,雙拳緊握,直直的瞪視着岳桑。

她從來不曾這樣衝動過,甚至不會如何憤怒,這一次已經是她的極致。

岳桑聽見她說,頓了頓,問:「寧慈心怎麼樣了?我聽老岩說,不樂觀。」

老岩說,所有的一切,馮博都扛下來了,馮博說一切都是他做的,寧慈心什麼都不知道,是他綁架寧慈心來的,跟岳桑一樣,都是他綁架的,搶槍可能是因為太緊張,沒其他理由。

寧慈心雙手非常清白,一點污點都沒有,反而還是個企業家的形象,現在沒有證據,馮博都扛下來的話,寧慈心真有可能像之前那樣逃脫。

「你還管寧慈心?詹子平就在icu裏面人還昏迷著,你還管其他人!要不是因為你,他怎麼會弄成這樣!你根本心裏就沒有他,他死了你也不會流一點眼淚!轉身就還有其他男人是不是?」齊憶笙質問。

岳桑看着她,看她憤怒的樣子。

很多事情就瞭然於心了。

同事一場,不會這樣的憤怒,不會有這樣多的心思,然而如果是愛情,一切都解釋得通。

詹子平這樣的男人,有這樣一個女孩私心裏喜歡他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你喜歡他啊?」岳桑問。

齊憶笙一下子被人戳中了心事,整個人一凜,可隨即強硬著說:「是,我是喜歡他,那又怎麼樣?我沒做任何事,我只是喜歡他,這是我的權利,我總好過你,他這樣愛你,這樣為你付出一切,你卻在這裏……工作?你有沒有想過,他有多愛你,他有多希望你在他身邊,他睜開眼睛第一個想見的人一定就是你,我跟着詹老師那麼多年,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對一個人,他把你放在心裏最重要的位置,如果今天是你躺在裏面,他一定會守着你,可你呢,你卻這麼對他!」

岳桑眨了眨眼,齊憶笙都承認了,那就好了。

她就可以用齊憶笙……

「既然你喜歡他,幫我個忙。」岳桑從文件里翻出一頁來,按在桌子上:「這個案子,我問過老岩,可老岩級別不夠,他沒有更多的信息,也沒有許可權,你說你一直跟着詹子平很多年,那你應該知道,關於一個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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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i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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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me,低肌張力-低智力-性腺發育低下-肥胖綜合征,那個人藏毒,被自己撐死,詹子平曾經問過我一個案子,他說跟毒有關,你應該知道,是不是跟寧慈心也有關係?」

齊憶笙愣了一下,她以為岳桑是要回擊她的質問,可沒料到岳桑竟然會問她這個。

岳桑,似乎根本就不在意,真的不在意。

「是!」齊憶笙盯着岳桑:「那又怎麼樣?詹老師之前一直在做的案子就是關於寧慈心的,是有這樣一個被自己撐死的人,可我現在說的是你!你為什麼這樣狠心,不去看看他!」

岳桑說:「我看過了。」

齊憶笙更加憤怒:「你這樣輕飄飄的一句就帶過!他瞎了愛上你!」

岳桑也不動怒,只平靜的跟齊憶笙解釋,她如今需要齊憶笙幫忙,就不能獨善其身。

「我工作的電話,是我屬下的工作上的問題,他發現了騙保,可又牽扯到之前的理賠,他解決不了了,彙報給我,不是什麼大案子,用名牌表做的詐騙案,一個33萬,一個86萬,之前的33萬很可能追不回來了,得有人擔責,我需要彙報,我還需要這份工作,我就得這麼做。」岳桑把文件理好,抬頭看齊憶笙:「我想過了,除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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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i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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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me那個案子,其他寧慈心做的都滴水不漏,只能試試看抓住這一點,看有沒有新的突破,這是抓住寧慈心的唯一辦法,我不會讓她逍遙法外,相信你也不會。」

如果案子跟寧慈心相關,是為了讓寧慈心不能逍遙法外,那她完全能理解,可岳桑不光是不想讓寧慈心逍遙法外,還處理著公司的工作,簡直是不可思議了。

「這種時候你還能想着工作,你到底是想什麼?」齊憶笙問。

岳桑抬頭看她,認認真真看她,頓了頓,才說:「icu很費錢,他有人報銷我知道,以後如果康復了呢?他如果以後都這樣躺着,不能工作了,連吃飯都需要人照顧,上廁所都需要人幫忙,我要陪在他身邊,我就需要有錢,我岳桑得讓所有人知道,我養的起他,他不用被任何人同情,他還有我在這裏,錢能買來尊嚴,他需要尊嚴。」

說話的聲音很輕,彷彿只是隨意的一句輕描淡寫的話。

可其中的含義,卻有千斤重。

齊憶笙做夢也沒想過岳桑竟然會這樣說,整個人都愣住了。

說的每句話都是道理,說的每句話都是齊憶笙所想不到的,岳桑這個人,竟然已經想到了以後,想到了未來,在這樣長的規劃之中,工作不可或缺,她只有有工作才能養得起詹子平。

她都要忘了,岳桑從來不是一個依附在詹子平之上的小女人,岳桑從來都有自己的事業,有自己的感情觀,從來都是一個獨立的靈魂。

愛情有很多種,化蝶是一種,水漫金山是一種,牆頭馬上是一種,岳桑這種,那樣不同。

時至今日,沒有人是另一個人的附庸,岳桑可以照顧好詹子平,好的時候,他們在一起並肩而立,壞的時候,她岳桑也可以拉着詹子平一起站在高處,而不是隨着他低去塵埃里。

相比之下,她齊憶笙真的是跟岳桑差了太多。

她從前不懂為什麼詹子平會喜歡這個叫做岳桑的女人,她看起來沒那麼不同,可到了今天,她忽然有些明白,他原來是眼光太好,岳桑才是那個最好的。

岳桑看她的神情,停了停,問:「現在你可以幫我了嗎?我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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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i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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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me這個案子的全部案底,全部證據,所有細節,我不能去查,你要在我前面,你來查。」

齊憶笙看岳桑,這個女人臉上還有擦傷,身體也沒全恢復,可卻熠熠生輝,她方才還覺得這個岳桑讓人恨,現在卻覺得這個女人真的了不起,在這樣的情況下,做最正確的事情。

要給詹子平報仇,最重要的就是把寧慈心繩之於法。

她還有什麼理由拒絕?

「好,我去查,所有的資料和內容我都能調出來,封存的證據我也可以用到,你需要法醫還是什麼人配合,我相信我只要說是詹子平的案子需要,不會有人為難我,你要的我全都配合你,你有幾成把握?」齊憶笙問。

詹子平審過的案子,他們曾經重點排查的案子,中間所有細節他們已經考慮過很久很久了,這樣的案子到底還能查出來什麼,她很懷疑。

幾成把握?

岳桑答:「一成也沒有。」

這是最坦誠的答案,她根本沒有把握,她也知道詹子平是什麼樣的人,如果這裏有破綻,詹子平早就去追了,何至於為了一個寧慈心折騰到今天的地步。

可是……

岳桑看着齊憶笙,目光堅定:「這是寧慈心唯一的把柄,我沒得選,就算掘地三尺,我也會拼盡全力。」

齊憶笙本來暗淡的目光因為岳桑的話而明亮起來,因為岳桑的堅定,岳桑說話時的決絕,所有一切讓她感受到並不是沒有希望,而是背水一戰,竭盡全力,去再試試看,讓寧慈心那個女人可以受到懲罰。

在不可能之中,生出一點希望來。

「好,我也拼盡全力。」齊憶笙斬釘截鐵。

岳桑看着齊憶笙笑了起來,這幾天真的很難,太艱難,她讓自己不要去想,讓自己冷靜,跟自己說要做正確的事情,她所能想到的正確的事情便是如此。

公司里的事情一點都不能耽擱,她也想要陪在詹子平身邊,也想要休息,可那些都於事無補,她必須要站起來,必須要去工作,她所能想到的寧慈心的破綻,就是那個案子,而現在,終於有個人可以跟她一起,她已經這樣累,累的無以復加。

她要讓所有傷害她的人,付出代價!不關她是誰,她曾經如何強大,沒有人可以踩着她的身體過去,沒有人可以這樣肆無忌憚的傷害別人!

齊憶笙是一個好幫手。

岳桑終於明白為什麼詹子平在一群人之中獨獨選了齊憶笙單獨帶着,一個大男人,帶着一個單身的漂亮的小姑娘,其實是會讓旁人有其他想法,頗多非議,可真的,岳桑帶過很多下屬,像小趙這樣的都已經是聰明伶俐的,可跟齊憶笙相比,差的太多。

思路清晰,記憶力好,總結匯總出的東西細緻,她經手過的資料完整到不可思議。

好到岳桑自我反省,自己從來都是隨手把文件一塞在包里,東西亂丟,實在是太不細緻。

岳桑盒齊憶笙兩個人在病房裏一個個看所有的證據,試圖找出蛛絲馬跡,可實在是很難,岳桑真有種絕望的感覺,看着法醫檔案,看屍體上的痕迹,都是高清大圖,可以放大很多很多倍,精細還原的。

因為是撐死,所以胃容物和嘔吐物有許多張照片,胃容物封存在一個玻璃罐子裏,多看一眼都會讓人覺得反胃,齊憶笙掃了兩眼便過了,岳桑認真放大了看那圖片,真的是太高清,看的人噁心,岳桑也受不了,可好在之前學醫,多少耐受力強一些。

黃白的液體之間,岳桑對比幾個圖片,抓住其中一點。

幾張圖對比之後,抬頭問寧慈心:「這些胃容物在哪裏?」

齊憶笙皺着眉頭,答:「這個案子是要案,所有證據保存完整,胃容物應該在法醫哪裏,屍體也保存的很好,沒找到親人,你要證據的話,只要身體上還有,就都能找到。」

岳桑盯着其中一張圖,又跟其他幾張對比,放大了,指著上面的一點,問齊憶笙:「你覺得這個像什麼?」

齊憶笙忍住嘔吐感去仔細看,只看見一堆黃白色的泡沫之中又有些顆粒物,真是看不出去其他,對比幾張照片,也看不出,這些嘔吐物都是把藏的毒取出之後剩下的,實在不堪入目。

「沒看出來什麼啊。」齊憶笙說。

岳桑卻更放大,對着其中一點:「這裏,好像是死者吃下去的什麼東西,並沒有完全消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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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i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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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me的病人會吃下很多東西,甚至不管這個東西到底能不能吃,他們需要吃下去東西來安撫自己,胃容物還在的話,我想看看,攤開來,這裏這個白色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齊憶笙咬了唇,她不是不認同岳桑,是真的有點受不了。

齊憶笙深吸一口氣,平靜了一下才說:「好,我安排一下,法醫必須在場,我盡量帶你一起進去,真的要看胃容物嗎?當初取出藏毒的時候法醫應該已經看過了。」

「我覺得這裏,就是這個白色的東西,如果是固體,應該會被法醫發現,這樣看起來它並不是胃液,是某種被吞下去的東西,可以看看。」岳桑執著的點着其中的一點,眼底發光的看着齊憶笙。

既然岳桑覺得沒問題,那就試試好了,齊憶笙反正也沒有其他辦法,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看着岳桑眼底的神采,齊憶笙有那麼一瞬間覺得,會不會真的可以,會不會真的就是這樣,岳桑這個女人,奇迹一樣的真的有讓人信服的感覺。

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能力,讓人去相信她。

胃容物中,真的有一點東西。

只是真的很小,細碎,又被融化了許多,法醫皺着眉頭把胃容物攤開,一點點找,在某一瓶中才找到那個岳桑照片里指出來的小的,白色的物體。

嚴格說來,算是固體。

可在這裏看來,又快成了液體了。

岳桑看法醫用鑷子捏起那個小小的物件,在瓶子裏看起來是個固體,其實是一片極薄的,法醫夾出來放在一邊,用顯微鏡看了看,回頭看着岳桑和齊憶笙:「是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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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i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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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me的人,吃東西甚至會把包裝紙也吃下去,並不是什麼稀罕事。

岳桑有點失望,如果這只是一張包裝紙,她不知道怎麼繼續了,天下包裝紙千千萬萬。

「什麼紙?」岳桑問。

「很普通的紙,類似就是我們平常書寫的那種a4紙。」法醫把顯微鏡讓開給岳桑看,岳桑過去貼近了,的確是紙,甚至不是有包裝紙那樣的防水特性,就是最普通的書寫用紙。

可以想像,是死者因為病症過於飢餓,所以直接抓住身邊的紙吃了下去。

可能是一個本子,也可能是打印用紙,因為是太尋常的紙,所以在在胃裏幾乎都沒了,剩下這一點點,如果努力去翻,可能還可以找到一些這樣的碎片。

「紙上有字嗎?」齊憶笙想到一點,問道。

岳桑搖搖頭,上面並沒有字,這張紙太小,只在角落有一點點褐色的痕迹,很細小的一點,好像是一個弧線。

齊憶笙也過去看,岳桑讓開。

齊憶笙記憶力很好,可這樣的太細小的比蛛絲馬跡還要細小的痕迹,能讓人想到什麼也太難了些。

一切陷入僵局。

岳桑在一邊繼續翻看所有的資料,從頭梳理一遍,這是她的習慣,在走到絕境的時候從頭再來一次,也許就有不一樣,也許就能發現更多。

可到底能發現什麼?她不知道。

岳桑翻到其中一頁,是在恆建大樓樓下拍到的照片,牆上掛着寧慈心的公司的招牌,咖啡色的,線條連成的一朵花的剪影,婉約而美麗。

岳桑定定看着,旁邊的齊憶笙看了一眼照片,又看顯微鏡,忽然想了想,問:「我怎麼覺得,這個紙上那個線條,就是他們公司的logo啊?他吃下去的紙,就是他們公司的內部紙吧?這個線條,顏色雖然淡,可是好像差不多。」

岳桑急忙過去,細細看了。

旁邊法醫也過來看了。

這個弧度,真的很像,雖然紙張被胃液泡壞了許多,可是好像真能看出那個痕迹來。

「這裏還有!」法醫從旁邊的罐子裏,用鑷子夾出來一小塊碎片,很小的一塊,可是能看出上面還有咖啡色的痕迹。

「能看出什麼嗎?」齊憶笙忙問。

法醫在顯微鏡下擺弄了半天,岳桑忙幫着去其他罐子裏找,一時間屋子裏味道瀰漫,難聞的厲害,可誰都顧不上。

死者的胃裏,竟然大大小小,細細碎碎,許多這樣的碎紙片。

「這種紙應該不是普通的紙,比一般紙要厚一點,死者又吞了大量的其他東西,導致沒法吸收,才能留到了現在,我們可以根據紙的紙張的厚度,成分構成的百分比,去區分還原究竟是什麼紙,很可能是一種特質的高級紙張。」法醫小心翼翼的拼着紙片,小聲的念著。

岳桑眼睛都亮了,她不是法醫,她只大概知道現在醫學進步到了什麼地步,成分是完全可以分析的,也就可以定位到底是什麼紙,具體是哪一版,這一版賣到什麼地方。

「所以我們現在能確定了?」岳桑問。

法醫笑笑,拉岳桑到顯微鏡下看。

岳桑看見,顯微鏡下,破碎的紙張被一點點拼好,已經初現一個雛形,雖然模糊,可是真的是一個雛形。

正是寧慈心公司logo上花心的一點花瓣的圖樣。

很明顯,是死者犯病吃東西,順手抓了身邊夠得到的紙開始吃,那紙卻是公司定製的,帶着logo的紙張,寧慈心的公司規模並不大,死者胃裏的這些碎片足以證明死者死前接觸到了這個公司,這就再也不是一個底層人能隨隨便便扛下來的差事。

死者胃裏有這樣內部的紙,和鞋底的痕迹相互佐證,甚至很有可能,死者吞下毒的地方根本就是在寧慈心的辦公室里。

齊憶笙激動的拽住岳桑,終於,終於是找到了把柄!

寧慈心一直標榜的自己不知情不知道,再也不能成為理由,寧慈心是公司的法人,她公司的私人用品出現在死者的胃裏,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去找紙製品的廠家,從頭追溯。

一切終於有了一個縫隙!

他們可以努力去撬動整個事件!

岳桑去了公司開會,會議上,講的是小趙負責的案子最後法院審理的結果。

警方介入,事實如此,雖然損失了第一比33萬的保險費用,可也不是大數目,她一力護著了小趙,索性高層也認為小趙算是做的不錯,第二筆就發現破綻,沒有造成更多的損失已經很不錯,只是面上說說更應該提高防範意識,更要小心理賠。

董事長是詹子平父親的老戰友,看岳桑彙報工作滴水不漏,就好像從來沒出過事情一樣,有些不可理解。

不光是董事長,她的八卦在公司上上下下傳開,所有人看她都好像看一個冷血無情的怪物。

會議結束,岳桑接到齊憶笙的電話。

齊憶笙在電話里說:「岳桑姐,紙廠那邊消息回來了,說這樣高級定製的有logo的紙有兩批,這個是更厚更細膩的版本,一共只出了20本,都是給寧慈心公司送過去了,市面上沒有發售,她跑不掉了。」

岳桑的手捏緊,有了這個結論,她心裏就有了底。

寧慈心跑不掉了,只是在她跑不掉之前,岳桑還要再見她一次。

再見一次這個曾經那樣趾高氣昂,將她踩在腳下的寧慈心!

寧慈心過的很好,比想像中還要好。

她是一個年輕的企業家,沒有確鑿證據之前,只是拘留。

一個人有錢的好處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周圍的人都會格外對你好,只要給點好處,這事情並不難做到。

普通人可能進了看守所會失魂落魄,會沮喪低落,可是寧慈心不會。

所以岳桑看見她神采奕奕的時候,並不算意外。

寧慈心笑意盈盈,看起來神采飛揚,唯一能讓人感覺到不同的就是她穿着橙色的看守所服裝,一個人再如何美貌,也不可能將這一身衣服穿出花來。

岳桑在她對面的椅子坐下,兩個人之間隔着一張冰冷的鐵桌。

在場的還有寧慈心的律師。

「我的委託人拒絕回答您的任何無理問題,這個見面是私人見面,我的委託人不會認罪,她是無辜的,她對這一切並不知情,她當時是被綁架到了現場,情況太亂引起了我委託人的恐慌,她拿槍只是自保,混亂之中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寧慈心的律師在一邊警惕的盯着岳桑,侃侃而談。

一張嘴,能夠顛倒是非黑白。

然而這是寧慈心應有的權利。

岳桑看着寧慈心的律師,臉上帶着笑容,問:「警方沒說嗎?有了新的證據,這兩天發現的,證明寧小姐跟這個案子脫不了干係。」

寧慈心的律師一臉不屑:「我的委託人有權保持沉默,你在這裏說的任何話,她都可以不做回答,你不要以為試圖用些手段來引誘我的委託人,警方那些伎倆都已經用過了,我的委託人是正經的商人,現在被你們拘留,我們還要保留控告的權利。」

岳桑冷笑,看寧慈心:「你是不是真的以為你這次還能全身而退?」

寧慈心高抬着下巴,眉眼盈盈:「我是一個受害者,我有什麼不能全身而退?我早就跟你說過,人會說謊,而我的手,清白。」

寧慈心的律師急忙攔住她:「寧小姐,你不用回答她任何話,別多說話。」

寧慈心卻瞥一眼律師,推開律師的手,徑自跟岳桑說:「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跟我搶,你不配。」

岳桑的手捏緊,知道她說的是詹子平。

詹子平現在還在醫院裏,這個女人還在這裏耀武揚威。

可這時候不能動怒,誰動怒誰就是輸了,岳桑見過很多商業談判,從來沒有人會意氣用事,只有實力才能壓倒一切。

岳桑手裏,有證據。

「馮博喜歡你,你知道嗎?」岳桑問。

寧慈心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料到岳桑忽然話題轉到了馮博身上,馮博對她來說,是她的一個屬下,左膀右臂,這些年跟她一起經歷過很多,可也只是下屬而已,她眼裏全都是詹子平,根本無暇去顧及周圍的人。

寧慈心慢條斯理:「他綁架了我,其他的我不知道,可能是喜歡吧。」

「他扛下了所有的罪,他會被判死刑,這對你來說不是第一次,你都已經習慣了別人替你去死,你的幾個哥哥沒有選擇,可你有,你還是一樣選擇了這條路,你身邊的人,註定了一個又一個,像你哥哥們一樣,死刑。」岳桑盯着寧慈心。

哥哥是寧慈心心裏的痛,從來沒人敢這樣提起,岳桑完全是在戳寧慈心的痛腳。

果然,寧慈心眼底劇烈的收縮,瞪着岳桑。

律師急忙在一邊說:「這位小姐你的話涉及誹謗,我們有權控告你。」

岳桑卻問律師:「你不知道嗎?她的哥哥們怎麼死的,邊境最大的毒梟家族,風光一時,除了擊斃就是死刑,只剩下了最小的這個妹妹,其他人都死了,沒過幾年又重操舊業。」

寧慈心的背景里,根本沒有哥哥們這一項,完全是空白的,以至於律師雖然知道她的大概身份,可並不知道她的具體背景,聽到岳桑說,才生出怕來,扭頭看寧慈心,眼神都有些惶恐,心裏暗自有些後悔為什麼為了錢接下了這樣的案子,如果輸了,會惹多大的麻煩。

寧慈心冷冷看岳桑:「你別想用我哥哥來刺激我,還有馮博,我什麼都見識過,我根本不會怕,如果你只是來這裏耀武揚威,那你失策了,我也沒什麼好跟你說的,詹子平真是愛錯人,還以為你會多慘兮兮,看你現在的樣子,你根本也就沒把他放在心上,他在重症監護室里,你這麼花枝招展,他的眼睛是瞎了才看上你,等我出去,一切還不可知。」

岳桑看着寧慈心,終於是從包里拿出一個文件夾,推給寧慈心的律師:「我正巧發現了一點證據,警方還沒通知你們,我可以給你的律師先過目一下,我也想看看,你還能不能出去。」

寧慈心眉頭微皺,看着岳桑把文件夾給律師。

律師接過來,打開快速翻閱,薄薄幾頁紙,律師的臉色卻明顯大變。

寧慈心現在的官司本來就是刑事案件,檢方咬的很死,能夠打的唯一理由就是強說寧慈心跟整件事沒有任何關係,讓馮博一口咬死寧慈心只是被他綁架來的受害者,寧慈心之前一直又做的乾淨,讓她自己跟這些違法的事情沒有半點牽扯。

而現在,在死者的胃容物中發現了紙,竟然是寧慈心公司的專用紙,上面還有logo,說完全沒有瓜葛已經無法解釋了。

律師的臉色寧慈心也看得出來,伸手去拽文件夾,律師把文件夾讓給了她。

寧慈心臉色也難看起來,她大概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可並不確切,於是抬頭問律師:「這個影響有多大?」

律師深吸一口氣,強看着岳桑:「這是哪裏來的?」

「上面沒寫嗎?」岳桑假意問道,目光卻盯緊了寧慈心:「一起運毒案。」

「詹子平曾經抓到過一次運毒案,裏面十幾個人蛇,其中有一個死了,他吞了太多毒,最後撐死了自己,那些活着的人沒有人敢說話,可那個死了的人不會說謊,他的胃裏發現了這個,還挺清晰不是嗎?正好是寧慈心你公司的logo。」

律師臉色難看極了,看寧慈心,欲言又止。

寧慈心此刻臉色才變了,眼底也沒方才那般閑適的神情,緊張的盯着文件,又看律師,又看文件,終於忍不住大聲:「到底怎麼樣?我花這麼多錢請你!你給我想想清楚!到底怎麼處理?」

律師面有難色,望一眼寧慈心。

他現在知道寧慈心的真正身份,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他能儘力的地方盡量還是儘力的,官司本來還可以打,然而攤開在眼前竟然警方又有了新的證據,他實在是無能為力。

這樣的證據之下,還要跟檢方僵持,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寧……寧小姐,這個證據,恐怕我能力有限,沒法代理您的案子,您要不然考慮一下……」律師才說道一半,就被打斷。

「我給你那麼多錢!我的手清清白白!我什麼都沒做過!他們也沒有人證!你這個廢物現在跟我說能力有限!你信不信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官司給我打!聽見沒有!」寧慈心忽然歇斯底里的大叫起來。

律師尷尬的又看文件,半天抬起頭來:「寧小姐,我真的……無能為力。」

寧慈心猛的站起來,揚手拿文件砸在律師身上。

律師忙從椅子上站起身,往後退開:「寧小姐,您冷靜,別激動,冷靜一點。」

寧慈心回頭,盯在岳桑身上,眼底出離憤怒。

可岳桑,從寧慈心的眼裏,看到的除了憤怒之外,還有害怕,還有驚恐。

岳桑從前見過很多惡人,見過很多心中有魔鬼的人,可都跟寧慈心不一樣。

絕大多數人,哪怕做過惡,可心裏會怕,會忐忑,而寧慈心,是其中最冷的那一種,不到最後知道自己要付出代價就一點都不知道悔改。

寧慈心她根本不介意一個馮博在前面替她扛下一切而死,也根本隨時都能放下她稱之為心結的自己幾個哥哥的死,能讓她怕的,竟然只有知道自己要付出代價。

能讓她怕的,只有死刑。

在知道自己要付出什麼代價之後,她眼底的怕才流露出來。

這樣的人,讓人一丁點也無法同情的起來,哪怕是曾經的童年是多麼的破碎,經歷過什麼,走到今天這一步,都已經是咎由自取。

她害了太多太多人。

「你今天專門來告訴我這個是嗎?就是跟我說,我要死了?我告訴你,死我也不怕,我都死過一次了,當年我能活下來,我就跟自己說,這一生我拚卻一切也要好好活着,我死都不怕我還怕什麼!我得到今天的一切,全是靠我自己……」寧慈心說道一半,被人打斷。

岳桑站起來盯着寧慈心,厲聲:「正好你死都不怕,我也想看看你能判什麼刑,販、毒,50g以上就是死刑,你販了多少你心裏應該比我清楚,光是死了的那個人胃裏的,就夠你死多少次?現在沒有槍決,只有注射,到審判下來的時候,你再說你什麼都不怕吧!」

一個人什麼都沒有的時候,可以不怕,可如今的寧慈心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什麼都沒有的小姑娘,擁有了再失去,決非那麼輕易的事情。

寧慈心盯着岳桑,收捏緊,身形卻有些搖搖欲墜:「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甘願。」

一句「甘願」卻咬的那樣緊,每個字都是咬牙切齒。

一句「甘願」,談何容易。

「那我和詹子平,祝你得償所願。」岳桑輕易的吐出這幾個字,臉上帶着笑容。

好像一個獲勝者的姿態,高傲的看着寧慈心。

寧慈心緊緊盯着岳桑,手捏的緊了又緊。

「不過說起來,也是很湊巧,當初詹子平找上我,就是因為有個案子他需要一個有一些醫療常識的人來解答,就是那個運毒案里有人被撐死的那個,這麼算起來,我得謝謝你。」岳桑臉上輕蔑:「謝謝你替我和詹子平牽線,我們會過的很好,以後初一十五,我如果記得,一定會給你燒紙。」

說完,岳桑轉身離開。

門開了又關上,岳桑在門口聽見裏面寧慈心的尖叫聲。

「我到底還有沒有機會!我給你錢!多少都可以!我只要我活下去!我要活着,你聽見沒有!」寧慈心聲音尖銳到破音。

律師回答的聲音太小,岳桑聽不清楚。

只又聽見裏面桌子「噹啷」作響的聲音。

裏面的律師發出慘叫,外面警察進去,岳桑沒再停留,大步的往外走,走出拘留所。

外面的陽光很暖,照在她的身上,她抬頭微微閉了眼向著太陽,她需要這樣一點暖意,好讓她感覺這個世界還有溫度。

還有許多事情等着她,她甚至沒有時間休息。

睜開眼睛,看着世界,岳桑深呼吸一口氣,過去開車。

這世界從來不允許她停下腳步,工作,詹子平,她還有許多的人生要繼續,很多的責任要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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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罪案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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