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舟楫為輿馬,巨海為夷庚
第三百二十八章舟楫為輿馬,巨海為夷庚
秦漢之前華夏都是以德立國,尤其是對於君王的要求,首先就是德行。
呂尚《六韜》中說君王有六德,一曰仁,二曰義,三曰忠,四曰信,五曰勇,六曰謀。
其中仁義這兩項,都是指君王能夠聽得進臣子勸諫。
但是聽得進,不代表可以隨便舉例子。
蓋華是學大禮之人,儼然就是一個『賢臣』的角度,所以在跟君王聊天的時候,難免會說些古史案例。
這也是王詡原因把他留在身邊的原因,因為從蓋華身上,總能聽到一些自己不了解的歷史故事。
但是可能是蓋華太長時間沒有接觸過這種願意傾聽的君王了,所以說話的時候總是容易興奮,以至於滔滔不絕。
所謂言多必失。
也是公輸矩最擔心的地方,所以聽到蓋華竟然開始批判商朝帝王,公輸矩嚇得臉都青了。
「帝君時常與我探討帝辛之國,莫無禁忌。」蓋華抬手拍開公輸矩咸濕的臭手「君子坦蕩蕩,方是大禮之基。」
「即便如此,兄長說話也別一點把門的都沒用,一談起經學就跟個腐儒一樣痴傻,兄弟們好不容易有個容身之處。」公輸矩悄悄鬆了口氣,翻了個白眼。
心想也是,如果真的觸怒逆鱗,估計他們這些人早就泡在水中順流而下了。
「雖然才幾天,但是孤竹確實是個玄妙的地方。」蓋華似乎想到什麼,咧嘴笑道。
「玄妙不玄妙無所謂,只要能安身休養就行。」公輸矩搖搖頭,然後目光餘悸的瞥向王詡「這位帝王看似親和,實則詭異無常,而且精細慎重到令人髮指的地步,沿途先鋒斥候已經將河道探知八九了,依舊沒有下令出航,反而準備五十里一營,準備沿途設立烽火台,你說這東荒之地,他這般謹慎是不是有點」
「你要是有這份精細,公輸家也不至於如此落魄。」蓋華輕哼一聲。
公輸矩嘴角抽搐了一下,訕笑著摸了摸鼻子「大勢所趨,非我之罪啊。」
「小事無巨細,大勢無所趨。」蓋華搖搖頭「蒼兕真的沒問題?」
「你這是在質疑我們公輸家的能力。」公輸矩有些不悅。
「我只是在質疑你的態度。」蓋華拍了怕公輸矩的頭「雖然說航程預計有三天,但是要做好在河中半月不沉,不滲的準備。」
「在河中半月?那人會晃死。」公輸矩翻了個白眼。
「吳越人舟楫為輿馬,巨海為夷庚。這才是帝君想要的標準。」蓋華皺眉正色道。
「標準?」公輸矩一怔。
「標者,但立直標,終無曲影也,准者,所以揆平取正也。」蓋華微微仰著下巴說道,神色傲然。
公輸矩眸子一亮,然後看著蓋華的表情「帝君果然非凡俗之人,一言蔽之我公輸門百年弱於墨家之因。」
「就不能是為兄磋磨出來的?」蓋華翻了個白眼。
「兄長要是有這分天資,何以三見齊王鎩羽而歸?」公輸矩也撇嘴道。
「那是齊王昏庸!」蓋華怒哼一聲,拂袖而去。
公輸矩聳了聳肩,掉頭在河岸邊停靠的數百艘舫舟間挑挑選選,最後找到一隻對著手下說道「聽好了,排查所有舫舟,以此為標準,分毫不差,余者重塑!」
「你可真是個小機靈。」王詡看著禺春自己『發明』的船隻哭笑不得。
古代造船,最大的問題就是防水問題,尤其是木板縫隙的填充。
本來王詡是藉助當地大樹造船,用的是最古老原始的製作獨木舟方法,只要把巨木掏空后再填充一下就行了。
但是這種方法製作的船有點沉,難以控制速度,所以只能做運輸物資的船,人坐的船,還是要用木板船比較安全。
於是木板船的防水就成了問題,原本用水泥和桐油填縫防水,但是由突然入夏降雨,工期提前,原材料供應成了很大的問題,公輸矩先是提出了用雙層船底的方式,在船縫中填入最原始的黏土和動物血料,藤枝來做防水,這種技術是古代建築中常用的防水技術。
馬王堆漢墓就是用這種技術。
可能不知道禺春從哪兒受到了啟發,竟然想到用鐵水溜縫防水,滾燙剛剛融化的鐵汁澆在木頭上,效果可想而知。
一張好好的甲板,被燒的坑坑包包。
面對禺春那張真摯又單純的笑臉,王詡簡直是哭笑不得。
「大帝覺得如何?」禺春齜著白牙「鐵汁熔煉迅速,而且取材容易,比榨汁快多了。」
「理念沒錯。」王詡笑了笑「但是成本太高了,你這一船燒壞了不少木料吧。」
禺春拍了怕胸脯「木料有的是啊,這船多解釋啊,就算觸暗礁也不怕。」
「但是沉的也快啊。」王詡輕笑道「本來一條能載十個人的船,加上這些鐵汁后就只能坐六七個了,而且在航行中,船身重量與浮力難以平衡,遇浪則淹水,你這船,在航行中,更像是一個裝水的瓠瓢。」
禺春聞言一怔,指著於荒道「於荒他們在水中航行入飛。」
「你那是在湖水中,不是大河。」王詡笑著拍了拍禺春的肩膀「咱們此番要順流而下,藉助的不是人力而是河道,等回到城中,你可以把這個想法跟啞兒提一下,說不定能造出能在水中航行的船隻。」
禺春看了看自己的傑作,又看了看王詡,有些興緻闌珊的低頭道「是臣太愚鈍了,若是啞兒在,也許能相處更好的辦法。」
語氣懊惱如同孩童。
王詡微微一怔,目光落禺春腳背和小腿燙傷的傷口上。
「禺將軍見大帝最近整日因出航造船之事愁眉不展,想要為君分憂。」在一旁的晉痴突然開口解釋。
王詡聽后莫名的胸口一悶,感覺近日擠壓的鬱氣在血脈中逆襲起來,喉嚨有些哽住。
「說這些閑話做什麼。」禺春轉頭瞪了眼晉痴,揚起傻笑對著王詡說道「墨庚將軍上午發回訊報,沿途已經布好四十多處燈塔,方便夜行作為航標,除了遭遇幾波蠻人部落之外,並無人煙,最先鋒的斥候,似乎也到達了大帝所說的濱海之端,那邊河道兩岸似乎有人為開墾的跡象。」
王詡轉了下有些酸澀的眼珠,坐在禺春那隻半鐵的船舟上,笑著問道「可有傷亡?」
「有幾隊傷亡,但是並不重,而且都是扶餘人。」禺春皺眉說道「懷疑是伺機逃跑時受的傷。」
「辛苦了,傳令讓所有遠征軍士兵今天開始休息,將所有工作交給烏青軍下水,善後檢修。」王詡說道。
禺春一怔,詫異的瞪大眼睛「是要出航?」
「嗯,順便今天準備聚餐。」王詡起身拍了怕禺春的肩膀「謝謝。」
然後轉身離去。
禺春似乎沒有聽清後面說的是什麼,滿臉茫然。
晉痴眯著眼看著王詡帶人縱馬離去的背影,然後轉頭看向身邊一個身材中等,並不算健壯,如同莊稼漢模樣的青年瓮聲問道「如何?」
「似仙非人,似仁實獨。」青年搖搖頭,咧嘴笑道「這種琢磨不透,陰晴不定的君王,實非良木。」
晉痴摸了摸下巴的胡茬,笑道「小艾倒是對他推崇至極。」
「婦人之愚。」青年輕嗤一聲。
王詡回到行宮之時,已經日落西山了,因為最近一個星期大量砍伐樹木的原因,導致行宮周邊遼闊了不少。
但是遼闊之餘,又多了幾分荒蕪。
「帝君回來的好早。」一身白袍的盧艾從涼亭中迎了出來,手中端著一個陶器,形狀有點像是後世的大茶缸。
「怎麼?連我什麼時辰會來都能算出來?」王詡接過茶缸,將裡面還有些溫熱的不知名藥水一飲而盡。
「數千舟船,大帝總要點上一陣兒。」盧艾仰頭看了看王詡,接過茶缸「帝君的氣色,似乎有所好轉。」
「大概是你這卻熱之葯起效了。」王詡長出了口氣,坐在涼亭,扯了扯外袍的領口,露出裡面折射著餘輝的內甲。
「要是有效,帝君就不會徹夜無眠了。」盧艾輕輕嘆了口「外邪易卸,但是內邪則是痼疾,尋常藥石難醫。」
「在羨門,我這個病,叫做焦慮症。」王詡擺弄著涼亭木桌上,新曬的紙張「新紙的質量似乎有所改良。」
「配方有所改變,效果還不錯,但是於帝君的要求,還差之甚遠。」盧艾抿著唇,蹲在一遍把茶缸扔進滾燙的爐水中。
「消毒工作也不需要這麼繁瑣,長時間蒸煮,反而容易激發其他毒素。」王詡笑了笑。
「我以為帝君有潔症。」盧艾微微挑眉。
「你是怎麼感覺的?」王詡疑惑的看著盧艾「我房間也不算整潔吧。」
「帝君諸事巨細,事必親躬,難免會讓人心有所礙。」盧艾正色道。
「嗯,是嘛,你的意思是,我做的有點多?」王詡笑著問道。
「只是最近。」盧艾眨了眨眼,神色有些不自然的迴避王詡的目光「帝君雖然沒有表現出什麼,但是在舉手投足之間,還是讓吾等感受到緊迫,若非您今日內邪稍卸,在下也不敢妄言僭越。」
「是嘛,我最近真的做了很多事情?我怎麼沒感覺到?」王詡擼起袖子,將手臂上的護臂卸掉。
盧艾看著被扔在木桌上的護臂,上面的汗珠閃爍著精英「帝君行宮在大營中央,燭火連夜不滅,足以讓吾等寢食難安,無法為君分憂,是為臣之死罪。」
王詡微微眯起眼,輕聲問道「你見過的君王,都是什麼樣的?」
「書中記載的或許都如帝君般賢德,但是若是降臨人間,或許非百姓之福。」盧艾沉吟了片刻,有些拘謹的說道「會顯得臣子無用,百姓不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