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十二章
?「他開了多久的葯?」
「回聖上,蔡御醫說,足夠撐到您壽辰之後。」
李泓之疲憊不堪,他單手撐著額頭,閉上雙目,將那滿眼血絲都掩蓋了下去,嘴巴里喃喃著:「宮裡的毒,是這麼說的吧?」
常玉輕嘆了一口氣,無奈道:「是。」
不知是因為天冷,還是因為心冷,李泓之只覺得全身都在發抖,手藏在袖子里,漸漸蜷曲起來。
這宮裡的冬天,真比外面要冷得多了。
「你親自挑人,照顧好阿叡。他接下去的吃食、湯藥,全部必須經你的手,他不能出事。」李泓之閉著雙目,眉頭緊皺。
「是。」
人之一生,有太多不得已和沒辦法。
一個人要過怎樣的人生,得付出很多很多的代價,要抗爭,也要妥協,要強硬,也要示弱。
李泓之這短短几十年裡,該受的委屈都受了,不該受的也受了。
世人都說,做皇帝好。
可做皇帝,到底哪裡好?
普通百姓尚有選擇,可以選擇愛的人,也可以選擇不愛的人,而做皇帝,人生都寫在棋盤上了,一步都錯不得。
他能救很多人的命,可很多時候,又誰都救不了。
「不論查出來是誰,都先把人帶到朕跟前來。」
「奴才知曉了。」常玉見著李泓之始終閉著眼睛,疲憊堆積了滿身,卻怎麼也不肯真的睡著過去,不由得心疼,勸道:「聖上,您又好些日子沒歇著了,不若趁這個時候,去裡面歇一會兒?」
李泓之卻搖了搖頭:「不睡了,你去給朕弄點濃茶來吧。」
常玉點點頭,彎著腰退了出去。
許久,李泓之才從椅子上站起來,慢慢走進了阿叡躺著的裡屋。
阿叡身上蓋了三層被褥,屋子裡擺著兩個火盆,門窗緊閉,非常暖和,甚至待久了還真會出些汗。
蔡琛說,阿叡的毒,不能以放血來解決。很可能血放完了,毒還沒放完,所以試試看通過皮膚排出,但因為如今情況特殊,李泓之這邊時時刻刻有人盯著,不能動靜過大,只得用這種方法,沒隔半個時辰,便需要有人替阿叡整個擦身。
而如今李泓之的身邊,除了常玉,其他人已經不能再用了。
李泓之掐算著時間,再過半個時辰,就得擦身了。
他守著阿叡,一直到常玉進來。
「聖上,方才蔡御醫叫人送了些食補的方子過來。」
「送方子的人可靠嗎?」
「可靠,是蔡御醫自己的人。」
「給朕看看。」
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白紙,有力的字跡幾乎透過紙背,那上面的東西都是平常很容易接觸到的東西,故而若是常玉去取,也不會有人起疑。
「他有心了。」李泓之說道,將方子折了起來遞給常玉,接著說道:「你就按照上面的去置辦吧。再過會兒,該給阿叡擦身了。」
「奴才記著呢。」
「立刻去安排吧。」
常玉看著李泓之,欲言又止,隨後眨了眨眼睛,道:「聖上,奴才這就去了。」
「嗯。」李泓之揮了揮手。
這次,常玉去了足有一個多時辰才回來,回來的時候,李泓之已經靠在椅子上睡著了,身上蓋著的衣服已經滑落到了地上。
常玉手中還端著乾淨的水和毛巾,趕緊放在一邊,快步過去撿起衣服,重新小心翼翼地替李泓之蓋上。
豈料,才剛碰上李泓之,他就醒了。
「聖上……」
李泓之揉了揉通紅的眼睛,扭頭看了一眼阿叡,揮了揮手說道:「你給他擦身吧。」
他站起身,讓出了位置。
常玉點點頭,拿過臉盆和毛巾,將阿叡整個人從被子里刨出來。
蔡琛走的時候,就已經將他身上的衣服剝了個精光,只剩一條底褲,如今常玉伺候他起來,挺方便。
沾了溫水的毛巾,一點一點,小心謹慎地擦是在阿叡身上,從前身到後背,從臉到腳,一寸一寸,擦拭乾凈,然後又將他塞回去。
阿叡本就是個好動的性子,脾氣也暴躁,如今這麼安靜乖巧一聲不吭的樣子,倒是讓常玉很是不習慣。
他拍了拍被子,說道:「阿叡啊,你可得撐下去。」
阿叡似是聽見了一般,因為疼痛而哼哼的聲音輕微了下去。
常玉替他蓋好被子,眼見著汗珠又從他臉上慢慢沁出來,他嘆了口氣,端著臉盆出去了,剛合上門,抬眼就看到李泓之單手撐著頭,另一手拿著一張奏摺,正看著仔細。
察覺到常玉出來了,李泓之抬起頭,沖他招了招手。
常玉將手中的臉盆端到了門外,吩咐門外的宮女拿去倒了,回頭快步走到李泓之身邊。
「你看看。」李泓之笑著,卻毫無溫度。
那奏摺里的東西,確實讓人忍俊不禁,也確實讓人氣不打一處來。
「朕是真不知道該說他是惜命好呢,還是該說他不要命好。」
「破釜沉舟。」
「這是打定了主意不來參加壽宴,那就給顧黎發消息,先把他抓了。」
「可阿叡……」
李泓之看了一眼裡屋,隨後看向常玉,沉吟道:「你去。」
這麼多年了,常玉從小就陪在李泓之身邊,他離開的次數,幾乎不超過兩隻手。
如今,他要離開。
這個離開的時間,不會長也不會短,可什麼事都會發生。
「聖上,奴才不能將您一個人留在宮裡。」常玉幾乎要跪下。
李泓之揉了揉眉心,說道:「如今除了你,朕不信任任何人。顧黎留在宮裡的人,都已經被朕遣出去做事了,如今阿叡又出了事……」
「聖上不必憂心。」常玉插了一句嘴。
李泓之陡然間神色一凜,倏地收攏手掌,緊緊盯著眼前的常玉,有一種不安的情緒在心底滋生。
「你……背著朕,做了什麼?」
常玉一愣,隨後跪了下來,重重在地上磕了一個響頭。
他明白,李泓之是很聰明的人。
朝廷之上,後宮之中,都極為忌諱結黨營私,收買人脈。
這兩樣東西,很多人都沾了。
包括常玉。
這裡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誰傻誰就死。
「聖上息怒,奴才這些年在宮中,的確收買了不少人,但是奴才從未做過傷害聖上的事情,請聖上明鑒。」
李泓之雙目微睜,隨後重重合上眼。
他當真是草木皆兵了。
「你先起來,是朕天真了。你跟著朕這麼些年,在後宮之中立足,若是沒有一些手段,可能早就死了。」李泓之擺了擺手,又說道:「你的那些人,都可以信任嗎?」
「可以用。」
「那就用吧。」
「聖上,其實這些年,奴才的確背著聖上,一點一點替換了宮中的人。如今後宮之中,有一半的人,是奴才的人。」
李泓之這才有些驚訝,他竟不知當年那個傻愣愣的小子能為他做到如此地步。
「哪裡來的人?」
「是一群無父無母的孩子,奴才安排他們進了宮,混進各個嬪妃身邊。有好些犯了錯,在這裡丟了命,有好些不能留在宮裡的,奴才便想了個由頭,遣到宮外去做事了。」常玉說完,觀察了一下李泓之的臉色,隨後又補了一句:「都是一群忠心的人。」
「那就用吧。朕聽說,吳相已經趕著進宮見太后了,他們應該也已經著手替換宮裡的人了吧?」
「是。奴才的人,留了一些下來。」
李泓之點點頭,拿起手邊已經放溫了的濃茶,灌了一大口進去,苦澀的滋味瞬間便讓他皺了眉頭。
他舔了舔嘴唇:「既然如此,那就把蔡琛留下來的那個葯童也用起來。」
「奴才明白了。」
夜已深了,牛鬼蛇神都在蠢蠢欲動。
顧黎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天快亮的時候。
他打開門,門外面站著一個凍得嘴唇發紫的年輕人,因為冷,他不停地跺著腳,搓著胳膊。
這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顧黎一把將他拽進柴房裡,梅侍的那些兄弟們全都扭頭看著這個初來乍到的年輕人,一雙雙眼睛盯在身上,就好像一支支利箭扎在身上一樣,讓人渾身都不舒服。
那年輕人縮了縮脖子,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封信,遞給顧黎。
顧黎沒伸手,問道:「誰讓你送的信?」
那年輕人瑟縮著,他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種陣勢,後背緊緊靠著門,說道:「是宮裡的那位。」
顧黎微微一蹙眉,便一把抓過了信,三下五除二拆開,一目十行地掠過,心中便明白了個大概。
阿叡果然出事了。
「如今是什麼形勢?」
那年輕人咽了咽口水,說道:「形勢嚴峻,雙方都在換人,小的是趁此機會被常總管換出來送信的,此後也不能回到宮裡去了。」
顧黎想了想,拍了拍他的肩說道:「你不用擔心,我會安排好你的。」
那年輕人見氣氛緩和了起來,也跟著笑了笑,說道:「這就不勞煩顧統領憂慮了,小的在宮外,自有去處。」
顧黎一愣:「那就好。」
年輕人點了點頭,便要告辭。
顧黎目送著他離開農莊,將那封信扔進了火盆里,轉頭對著自己那幫子兄弟說:「準備準備,咱們晚上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