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十一章 宮裡的毒
?這一夜,章九晟幾乎是睜著眼睛過去的。
心裡亂糟糟的,他側著身子,背對著雲生,直到身後傳來緩慢的呼吸聲,他才小心翼翼地扭過頭。
雲生閉著雙眼,霜白的月光透過窗縫照射到她的臉上,在她的面龐上勾勒出一團柔和的光,纖長的睫毛在她的眼睛下一根一根清晰地映下影子。
章九晟躺正了身子,雙手抱在胸前,盯著屋頂。
外面的風在呼呼吹著,到底還是有些寒冷擠了進來,火盆里的聲音輕微騷動著。
章九晟一動不動。
像是靈魂出竅了一般。
若不是他睜著眼睛,真以為他是死了。
「雲生,我應該不能陪你在京城裡待下去。顧黎跟我說,你哥哥還活著,等相府的冤屈清了,你和你哥哥都會待在京城裡,聖上會給你哥哥官復原職,到時候你就可以跟著他繼續在京城查案子。」
「我也想過要陪著你,可是不行,我得回去照顧爹娘。大哥從小到大都由著我,如果我想待在京城,他一定也不會說什麼。只是他太累了,我知道他特別喜歡江湖,他已經為了我放棄了很多,我得為大哥著想一些。」
「待你平定了,大概是來年開春,我們就要分開了。」
章九晟一個人輕聲說著,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低,低到後來他自己都聽不清了,耳邊已經聽不見雲生的呼吸聲,只有外面越來越大的風聲,還有章九晟自己那顆狂跳不止到近乎疼痛的心臟。
「我捨不得你。」
「但沒辦法。」
章九晟睡著的時候,天邊已經開始透亮了,風也漸漸停息了下去。
當第一聲雞鳴響起的時候,雲生就已經疊好了被子,章九晟仍睡著,身上的被子蓋得好好的,甚至還多了一條毯子。
雲生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輕手輕腳地走出門。
見到顧黎正好端著一盆水,潑到地上。
兩人對視一眼,皆微微一笑。
「這麼早就醒了?」顧黎將臉盆抓在手裡,問道:「二少爺呢?」
「他還在睡,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顧黎想了想,說道:「不急。」
話音剛落,顧黎就轉身回了柴房,雲生也不追究,自己去到了廚房燒了一些熱水,準備洗面。
她胳膊上掛著毛巾,歪著腦袋,一隻手撐在灶台上,整個人好像三魂沒了七魄似的站在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一直到章九晟已經穿戴整齊到處找她找來了廚房。
「雲生,你幹嘛呢?」章九晟站在廚房門口喊了一句,卻見雲生仍舊背對著他,毫無反應。
章九晟心中隱隱不安,上前幾步就看到雲生愁眉苦臉地不知道一大早發生了什麼,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小心翼翼喊了一聲:「雲生?」
仍是沒反應。
「雲生!」
「啊?」雲生被吼得蒙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望著章九晟。
章九晟也被她這反應嚇了一跳,上前握住她的雙肩,問道:「我叫了你好幾聲,你怎麼了?不開心嗎?」
雲生緊張的雙肩放了下來,看了一眼鍋里燒的只剩下一半的水,說道:「沒什麼,今早上跟顧黎聊了聊,他說我們不著急回京城。」
章九晟瞭然,解釋道:「離聖上壽辰還有幾日,不管是他們,還是吳府那邊,應該都在宮裡做手腳。我們這個時候不進京城,是對的。」
「我知道。」
「這麼久都等過來了,何妨再多等幾日。」
雲生看著他,許久才應道:「是。」
此後,雲生一直沒有說話,她拿著一個勺子,從旁邊又拿過一個臉盆,一勺一勺往裡面舀著熱水,看樣子是不打算再跟章九晟多說半句話。
章九晟不得其意,也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雲生。
見她如此,也只好聳了聳肩,說道:「那我出去了。」
「嗯。」
從沒見過雲生如此,章九晟撓了撓頭,離開了。
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雲生輕嘆了口氣,她又何嘗不知道章九晟心中的打算?
可這事,此時不是坦白的時候。
一切的結果,只有等到最後才知道選擇如何。
如今若就定下來了,之後他們做再多的事,都是無用的。
她希望有一個好的結局,有一個明朗的前途。
包括她,還有他的。
雲生洗面完,就看到章九晟和顧黎一干人等,每個人手裡都拿著饅頭,就著雜糧粥喝著,見到她來了,紛紛向她招手。
章九晟遞給了她一個饅頭,說道:「這雜糧粥味道不錯,你嘗嘗。」
「粗茶淡飯的,怠慢大小姐了。」顧黎插了一句嘴。
雲生接過饅頭,也是跟著一屁股坐在了台階上,說道:「有什麼怠不怠慢的?再苦的日子我都過過,還怕這個嗎?你們苦的時候,應該比這時候更苦吧?」
「那是的。有的時候為了一個任務,可能好幾天都不能吃上一口熱飯喝上一口熱水,像這樣還有饅頭吃的日子,算是幸福的了。」顧黎說著,從桌上拿起一個饅頭,扔給正往屋外走的一個兄弟。
那兄弟反應極快,立刻單手接住,隨後便發現是個饅頭,沖著顧黎大咧咧地一笑。
「希望以後的日子,也不需要我這幫兄弟出生入死。」顧黎說著,拿著筷子往嘴裡唏哩呼嚕地灌了一通熱粥,緊跟著又要了一碗。
「我們大概什麼時候能入京?」
「等阿叡的消息吧。」
「阿叡回去有一天了吧?」
顧黎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別說是宮裡,可能京城裡如今也是危機四伏,誰也不能確定我們現在這樣大搖大擺地走進去,還能不能入宮。」
雲生不語。
「他們比我們的速度快,我們走小路,彎彎繞繞太多。他們走官道,一路暢通無阻,毫無顧慮。京城,宮裡,早在幾年前就是吳直敦的天下了。你當年可以從他手裡活著逃出來,是柳家的人在幫你,如今可沒有。」
顧黎說得對,柳似霜死了,她在京城裡的唯一依靠,就沒有了。
雖然她和柳似霜是閨中好友,可不代表她爹柳知著,就一定會幫她。
柳知著是個商人。
而雲生手裡,沒有任何可以與他交易的籌碼。
「他們會找到這裡來嗎?」雲生問。
「不會。」
「為什麼?」
「我們這一路,他們有很多機會可以伏擊我們,拖延我們進京的腳步,甚至可以讓我們減員。但到目前為止,我們這裡的人都安然無恙。所以,危險不在京城外,在京城內,在宮裡。」
顧黎又說:「阿叡去了這段時間,毫無音訊。要麼他出了事,要麼他沒法給我們傳遞消息,宮裡出了事。」
而彼時,皇宮之中,李泓之在御書房中,背著雙手,踱來踱去,異常不安。
不多時,蔡琛從裡面的房間里走出來,身上背著醫藥箱。
見他出來,李泓之立刻走了過去:「怎麼樣了?」
蔡琛放下醫藥箱,一掀袍子就要下跪,李泓之緊緊蹙眉,一把抓住蔡琛的胳膊:「但講無妨,恕你無罪。」
「回聖上,宮裡的毒。」
李泓之抿著唇,拿起地上的醫藥箱,替蔡琛背上,說道:「你且開藥。」
「那……」蔡琛有些驚訝。
「朕要保住他的命。」
蔡琛猶豫片刻,咬了咬牙:「請聖上晚間時分,遣常總管來御醫院拿葯。」
「竭盡所能。」
「微臣遵旨。」
蔡琛離了御書房之後,李泓之又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慢慢往裡屋走去,可那門檻,他卻怎麼也跨不過去,像是腳上被綁上了千斤重的石頭。
阿叡的確出了事。
「常玉……」
「奴才在。」
李泓之看著躺在裡面的阿叡,雙目緊閉,面目慘白,薄唇青紫,額頭的汗一層一層地往外滲。
「剛才蔡御醫說的,你可都聽到了?」
「奴才聽清了,宮裡的毒。」
「查。」
「是。」常玉重重點頭,隨後便退了出去。
御書房周圍的人,都是常玉親自經手挑選的,如今卻在這裡面出現了內鬼。
阿叡入宮的這段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的吃食以及他經手的東西,只有御書房裡的。
李泓之沒事,常玉也沒事,其他人都沒事,只有阿叡出了事。
蔡琛說,阿叡的毒,是經口的毒。
一盒梅花糕。
沒有人知道是從哪裡來的,也沒有人知道是怎麼就進了阿叡的口。
李泓之氣得摔了硯台。
這一天的御書房裡,四處瀰漫著壓抑的氣息,那些宮女,那些內侍,都站在御書房外,戰戰兢兢。
已經叫進去不少人了。
有些安然無恙地出來了,卻怎麼問也問不出什麼,有一些卻是一直都沒有出來。
這天冷,人心更冷。
一直到入夜,李泓之睜著滿是血絲的雙目,常玉從御醫院匆匆回來,又給阿叡喂下了葯。
「路上有遇到什麼人嗎?」
「回聖上,並沒有。」
「給蔡琛留人了嗎?」
「留了,會安全將蔡御醫送回去,一直到您壽辰,沒有人會知道蔡御醫在哪裡。」
李泓之閉了閉眼,像是全身力氣都被抽空了:「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