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技術的力量
「謝大人請跟我來。」張惟昭說道。
謝遷看向陳祐琮，陳祐琮伸手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
張惟昭和陳祐琮走在前面，謝遷稍後幾步跟著，三人繞過屏風，屏風後面有一扇門，宮女將門打開，外面是一條封閉的長廊，長廊內十分溫暖，牆角放著各種各樣的盆栽花草。
沿著長廊走了大概有五六十步，向左拐入一條岔道。岔道的盡頭有一個小門，張惟昭親手推開小門，示意謝遷先進。
謝遷本待推辭，臣子怎麼能走到帝后前面呢？
然而等他看到門裡的情形，卻完全被吸引住了，顧不得其他，一步一步走了進去。
這應該是一個暖房，但是和謝遷原本所知道的暖房又很不一樣。
從漢代開始，就有人嘗試冬季在室內栽培蔬菜，使用的技術很簡單，就是每日燃燒稻草，提升溫度，以確保蔬菜能夠發芽生長。
但是這種暖房，通常低矮、黑暗和潮濕，充滿煙火氣，人根本沒辦法在其中多做停留。
而且燃燒稻草在室內升溫，無法保障溫度的穩定，因此種出來的蔬菜非常有限，最主要的是韭菜，其次是蔥和蘿蔔，只因這些蔬菜都比較好活，也不需要大量光照。
用這種暖房種植蔬菜代價非常高，不僅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而且極易引發火災。所以大炎建國之後，嚴令在京畿一帶建立暖房種菜。
這就是為什麼謝遷剛剛在桌案上看到那麼多新鮮蔬果的時候，沒有第一時間往暖房這邊想。因為桌子上擺的那些東西，在謝遷的認知里是絕不可能從暖房裡種出來的。
但是張惟昭的暖房卻完全不一樣。
這個屋子不大，造型奇特，進得屋中可以看到，左手邊的牆有一人多高，右手邊牆的高度卻只到謝遷的肩膀。最神奇的是屋頂，這個傾斜的屋頂，竟然是用一塊一塊透明玻璃搭在鋼架子上建造出來的！
這些玻璃上湮了不少水汽，但仍能看出品相很好，十分通透，而且，每一塊都有一尺見方！就算拿這樣的玻璃去鑲嵌窗戶，都是再奢華不過的舉動了，張惟昭卻拿它做了整整一個屋頂！
張惟昭看謝遷一個勁兒仰著頭打量屋頂，知道他怎麼想的，笑著說：「太傅放心，這屋頂其實沒有花多少錢。」
謝遷也感慨地笑了，心道張惟昭真是「才」大氣粗，此「才」雖然不是彼「財」，但卻更是稀有。他想底下頭來說話，卻因為仰頭時間太久了，脖子都僵硬了，只好用手扶著後頸，一點一點把向上傾斜到四十五度角的腦袋擺正回來。
好不容易頭擺正了，看到張惟昭和陳祐琮正用關切的眼神看著他。
謝遷笑道：「微臣如今可以去演《強項令》了。」
《強項令》是一齣戲劇，寫的是東漢時候洛陽縣令董宣不畏豪強為民做主的故事。所謂「強項」，就是有傲骨，不向權勢折腰的意思。謝遷卻是拿這個來開自己頸椎的玩笑。
「等下請皇后幫你看看。」陳祐琮道。
「微臣不敢勞動皇后！御醫已經開了葯，微臣回去接著服用就是。」謝遷連忙遜謝了。他知道張惟昭醫術高明，但張惟昭今日不同往時，哪能動不動親自給人看病呢？
看完屋頂，謝遷開始仔細打量室內。今天日光晴好，透過玻璃照射進來，屋裡十分亮堂而溫暖。由於光線充足而氣溫適宜，觸目所及的蔬果長勢都特別喜人。
靠牆邊的架子上，掛著水嫩嫩的黃瓜、瓠子和葫蘆。地上放著的一排排木盒子里，種著菘菜，芸苔，芹菜，蔥、蒜和薺菜，還有一些謝遷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牆角的水缸里，睡蓮已經長出了拳頭大的葉子。
最神奇的是，屋子的一角，還放了一個架子，架子上分層擱著好幾個透明的長方玻璃盒子，玻璃盒子里沒有土，只有水，裡面卻密密地長著幾種不同的綠葉植物，飽滿茁壯。
「水裡還能長這種東西？」謝遷驚訝道。這些植物既不是蓮花、菱角這樣的水生物種，也不是水培出來的豆芽，原本應該是長在土裡的，為什麼能從水裡長出來？還長得這麼好？
「這不是單純的水，水裡加了東西，能夠提供植物生長的養料，所以沒有土也可以生長。」
「受教了！」謝遷嘆服道。
張惟昭隨手採摘了一把葉子，遞給謝遷。謝遷雙手接過，一拿到手裡，就聞見一股清冽的香氣傳了過來。原來是薄荷。
拿著這把薄荷，謝遷又跟著張惟昭和陳祐琮回到前廳。
一路往回走的時候，謝遷仍然沉浸在對剛剛看到的奇異場景的震驚中。雖然他現在還沒辦法說出，這些東西的出現，會對國計民生產生什麼樣的影響，但是，他卻覺得這些東西，不，更重要的是製造這些東西出來的神異技術，蘊藏著巨大的力量。
謝遷正陷入沉思，卻聽張惟昭又把話題轉到他身上。
「我聽陛下講，太傅被頸椎痛困擾有一段時間了。太傅能不能把具體癥狀詳細講一講？」
「這，微臣真的不敢當……」
「太傅，皇後有一種葯，雖然不能藥到病除，卻能使您的疼痛得到緩解。等下朕還有東西要給太傅看，並想請太傅親自演示，若您的頸項一直疼痛的話，就沒有辦法看得仔細了。」陳祐琮勸道。
「陛下還有東西要演示？」謝遷被吸引了。
「是！」陳祐琮含笑道。
謝遷思忖了一下，雖然說請皇后給臣子看病顯得不夠恭敬，但皇帝和皇后都不是那麼看重繁瑣禮節的人，皇后甚至和他說話的時候從來不自稱本宮，想到這裡，謝遷覺得自己也可以不必太過拘泥小節。
於是謝遷就把困擾自己的病症一一告知張惟昭。謝遷說的時候，張惟昭身邊的一個宮女拿筆快速記錄下來。
張惟昭揮了揮手，另一個宮女取出桑皮手套戴在手上，用一塊素色帕子遮住了口鼻，只留眼睛在外邊，走到謝遷身邊行了一禮。這位應該就是皇后親自栽培出來的醫女了。
這位醫女請謝遷伸直脖子，謝遷照做了。醫女就用她帶著手套的手，仔細按壓謝遷的頸部，並把探知的情況一一向張惟昭彙報。
檢查過後，張惟昭道：「我那種葯，是可以用在您這個病症上的。用藥之後，能很快緩解疼痛，也使您的脖頸不再僵直得難以活動。只是，這種葯，需要用針灸之法注入筋肉中，不知您是否可以承受？」
「多謝皇後娘娘賜葯！針灸之術謝遷還是承受得了的。」謝遷答道。
「好的。南星、薄荷！」張惟昭喚道。
只見又有兩個同樣帶著手套，遮著口鼻的醫女，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打頭的一個人手裡擎著一個玻璃管子，管子里盛著透明的藥液，管子的一頭有個長塞子，另一頭裝了一個一寸多長的鋼針。另一個拿著一個盛著棉花球的玻璃瓶子。
兩個宮女走到謝遷身邊，屈膝施禮道：「麻煩謝太傅安坐在此休要移動，尤其是在注射藥液的時候，以免針頭歪斜。」
謝遷嘴裡道謝，身子端坐不動。
一名宮女把謝遷的衣領稍稍向後扯了一些，然後拿著一個棉花團，不知佔了什麼，在皮膚上擦拭，謝遷感覺一陣發涼。
稍後，另一隻手按上了他的頸窩，隨之就是猛地一下刺痛，然後一股涼意在他肩頸間擴散開來。
雖然被扎了一針，痛卻不怎麼痛。只是這涼意突然讓謝遷清醒了一些，意識到，自己怎麼就稀里糊塗地讓皇后給自己看病了呢？還當著帝后的面被扯開領口扎了這麼怪異的一針。實在是今天經歷的事情太過匪夷所思，讓他整個人都恍惚了，不知不覺被推動著走到這一步。
幸而這一針不像平時針灸用的時間那麼長，片刻就結束了。謝遷很快整理好了領口，大家重新在桌案旁坐好。
除了方才的蔬菜之外，宮女們又陸續端上了鹿筋兒、魚翅、熊掌這些冬日宮廷里常見的菜肴。陳祐琮命人給謝遷斟酒，澄澈的酒液傾注在精緻的玻璃酒盞里，氣味格外濃郁。
謝遷平生沒有別的愛好，唯獨喜歡品嘗美酒。每日並不多飲，頂多四五杯。但對酒的品質要求非常高，只有甘冽醇厚的頂級美酒才會入得了他的口。所以他是很懂酒的，一聞到這個酒的氣味，他就知道這並非凡品。
陳祐琮笑道：「這個酒也是皇后使人釀造的，太傅嘗一嘗。只是格外濃烈些，太傅慢用。」
怎麼皇后還會釀酒么？但今天令謝遷震驚的事情太多了，他已經見怪不怪了。端起酒盞來，先感受了一下撲鼻的酒香，然後飲了小半杯下去，入口甘甜，隨後卻覺得一股辣辣的熱意從口中直傳到腸胃中來。謝遷頓時就得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
好烈的酒！謝遷平生品酒無數，醇厚濃烈到這種程度酒卻還是第一次嘗到。
「這是用了蒙古人的法子做出來的燒酒嗎？」謝遷忍不住問。問過他又有些後悔。其實蒙古人做的燒酒他也嘗過，並沒有這樣烈，更沒有這樣香醇。
張惟昭卻笑道：「太傅一說就中，這確實是學了蒙古人的法子釀造的，只是又被我進行了一番改良。說起來這改良之法，還多虧有了透明的玻璃器皿才能夠成功。」
「為什麼有了透明的玻璃器皿才能夠成功？」謝遷不解。
「太傅先請滿飲此杯，再聽我慢慢道來。」張惟昭道。
謝遷端起酒杯把剩下的半杯一飲而盡，感覺十分痛快。放下杯子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喝酒的時候，仰起頭一飲而盡，肩頸活動自如，竟然一點酸痛僵直的感覺也沒有！他下意識的又轉了轉脖子，也感受不到疼痛。難道皇后的葯這麼快就起作用了？
要知道，就在前些天，他又喝葯、又針灸、又熱敷，折騰了好久，也只才稍稍減輕了不適而已。方才那一管透明的藥液，卻把這幾個月來困擾他的疼痛都驅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