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晶瑩剔透

第一百八十七章 晶瑩剔透

儘管皇后的行止出人意表,謝遷仍然認為,自己還是有力量遏制她的。

首先,張惟昭家世的秘密掌握在他手裡。其次,張惟昭和陳祐琮大婚有八個月了,仍然沒有懷孕的跡象,也沒有為陳祐琮挑選妃妾,無子而嫉妒,這個理由對一個皇後來說是很致命的指控。

但是,謝遷目前還不打算動用這些手段打擊張惟昭,或者通過打擊張惟昭警告陳祐琮。他打算再觀察一段時間,看看帝后這些詭異的行徑究竟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再做定奪。

這一夜,謝遷又在書房裡熬到半夜,才回房安歇。

自從陳祐琮繼位,謝遷成為次輔以來,他就常常要工作到子時才去休息。他身體一向強健,所以覺得熬夜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只是入冬以來,因為伏案工作太久的緣故,他的頸椎開始出現問題。剛開始只是隱隱的酸痛,這個月,卻痛得越來越厲害了。他找了御醫來診治,湯藥、針灸和按摩多管齊下,總算有所緩解。但只要稍不注意,就又發作了起來。

御醫說他需要多休息。可是每日各種事情接連不斷,皇帝又這麼讓人不省心,他怎麼能休息得了呢?

正月二十日那天,陳祐琮和張惟昭請太傅謝遷進宮飲宴,而且只請了謝遷一個人。

按照大炎的風俗,只要沒出正月,都算是過年。過年的時候皇帝請太傅飲宴,也是尊師重道的體現。

前日謝遷的頸椎痛複發,導致他頸背僵硬,坐卧不寧,吃也吃不好,誰也睡不穩。但既然是皇帝和皇后邀約,斷然沒有回絕的道理。謝遷接到聖旨之後,自然要拜謝皇恩,準時前往。

這一天,天氣晴冷。陽光雖然耀眼,照在身上稍有幾分暖意,但是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冰雪仍然厚厚的堆積著,未曾融化。

這次飲宴的地點設在西苑凝香館。凝香館離皇后的飛仙宮很近,距離皇帝辟給工匠們居住的院落也不遠。所以謝遷就知道,這次帝后請他來自然不止喝酒閑聊那麼簡單,應該是想要把這半年搗鼓的東西給他看。

會是什麼東西呢?他猜測多半是航船模型之類,或是其他與航海相關的物事。很有可能陳祐琮會拿這些模型來和他談價錢。當年三寶太監下西洋,前後總共耗費了六百萬兩白銀。這六百萬兩白銀要向多少農夫桑婦徵稅才能湊齊?謝遷不會為了小皇帝的異想天開就任由他罄盡國庫。他已經做好了據理力爭的準備。

謝遷進了凝香館。凝香館這半年經過了翻新改造,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方法,只覺溫暖如春,謝遷行過君臣之禮,脫掉了大氅,坐在了桌邊。

因為頸椎疼痛的緣故,謝遷的動作有些僵硬。陳祐琮看出來了,關懷道:「太傅這兩日肩頸又痛起來了嗎?」

聽到陳祐琮這樣說,一邊的張惟昭也順著陳祐琮的眼光看向謝遷的肩頸。

謝遷自嘲道:「未老先衰,倒讓陛下記掛了。」

陳祐琮道:「太傅這都是為國操勞的緣故。」

張惟昭也道:「今日就請太傅好好鬆散一下。我這裡備了些新鮮蔬菜,請太傅嘗一嘗。」

新鮮蔬菜?如今天寒地凍,哪裡有什麼新鮮蔬菜?謝遷內心存疑,表面上卻不露出來,只站起來低頭拱手道:「多謝皇後娘娘!」只這個低頭的動作,就讓他耗費了十分的力氣。痛出了一頭細汗。

陳祐琮看到了,對謝遷道:「今日太傅再也不要行禮了!師父哪裡用得著和弟子客套?」

謝遷說道:「多謝陛下和皇後娘娘體恤,那就恕微臣失禮了。」於是不再彎腰低頭,只拱手為禮。

這邊說著話的功夫,那邊有宮女陸續端了菜肴上來。謝遷轉眼向那些盤盞看過去的時候,驀然睜大了眼睛。

謝遷狀元及第出身,為官二十多年,什麼樣的場面沒有見過?然而今日在凝香館桌案上所看到的奢華景象實乃他平生僅見。

滿桌子的碗盤,全是由最上乘的水晶製成,晶瑩光滑,玲瓏剔透。擺在他面前的茶盞和茶盤也是水晶所制,隔著杯壁能看到茶葉在茶盞里一點一點舒展開,上下沉浮的情形。

然而這還不算,那些盤盞里盛放的東西,更令他震驚。時值寒冬,北京城裡的老百姓吃的最多就是菘菜和蘿蔔,因只有這兩樣東西能夠在地窖里存放一冬而不腐爛。再講究一點的人家,會吃些腌菜和豆芽。

就是在皇宮裡,蔬菜也沒有多出多少,無非是腌制菜肴的花樣多一些,另外加上像干木耳、干蘑菇這些可以用熱水浸泡過再烹制的菜品。

但是現在,在他面前的水晶盤盞里放著的,是水靈靈的芸苔(油菜),剛長出沒多久的菘菜(小白菜),帶著花朵的黃瓜,嫩嫩的瓠子,細細的小蔥和青蒜,在這些蔬菜旁邊是幾個盛著不同醬汁的水晶小碗,看樣子是要用蔬菜蘸醬吃。

一向勤儉的帝后,怎麼突然變得這樣奢侈?雖然這一桌子都是素菜,卻不知要比魚翅燕窩金貴多少!在這隆冬時節,恐怕只有在瓊島那樣的極南之地,才會有這些鮮嫩蔬菜。要把這些蔬菜保持完好地運到京城,要累死多少匹快馬?要動用多少兵勇在驛站接力傳遞而至?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這樣荒唐的場景,難道卻要在本朝重現嗎?

謝遷只覺得一股怒氣直往上涌,他的眼睛避開了桌面,也避開了陳祐琮和張惟昭的目光,不然他會忍不住冒犯聖駕。他真是不敢相信,他教導了多年,一直寄予厚望的學生,突然會幹出這樣的事情來。

謝遷不顧頸項和背部傳來的刺痛,從桌邊站起來,撩袍跪在地上,低頭躬身道:

「謝遷出身寒門,一向粗糙慣了,當不起這樣的排場。還是請您賞臣一碗糙米飯吧,這樣臣會用得心安得多。」謝遷的用詞仍然謙恭,但任誰都能聽出他現在已經是滿腔憤懣。

陳祐琮卻毫不介懷,笑道:「太傅可是覺得朕太奢侈了?」一邊說一邊親自來攙扶謝遷。

謝遷氣咻咻地,但皇帝親自來攙扶,也只得順勢站了起來。

「實際上,這些蔬菜並不沒有耗費多少人力物力。這是皇后帶著她那一幫學生種出來的。這些杯子盤子,也是皇后帶著人一起做的。」

這下謝遷的驚詫之情再也掩飾不住,他不由抬起頭,望向張惟昭。

按道理臣子是不能這樣直面皇后的,但陳祐琮和張惟昭一向不介意這些。

張惟昭笑盈盈地說:「做出這些盤子和杯子也沒花多少銀子,就是費了不少心思就是。」

「這些水晶杯、水晶碗都是娘娘您做出來的?」謝遷問道。

「這些不是水晶,是玻璃。」張惟昭答道。

「玻璃?」謝遷擎起面前的小巧茶盞,將裡面的清茶一口飲盡,拿著茶盞仔細端詳。

剛剛謝遷自稱是寒門出身,實際上這只是自謙。謝遷出身書香世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卻有著久遠的家族歷史和不俗的品味,因此他對於珠寶玉石這些奢侈品一點也不陌生。

玻璃,雖然價格昂貴,但在今日的大炎並不罕見,謝遷府上就有很多頂珍品,從花瓶、碗盞,到小孩的玩器,應有盡有。

這些玻璃製品,有各種各樣的色澤,石榴紅、祖母綠、孔雀藍、雞油黃,葡萄紫,光艷奪目。

但是,謝遷卻從來沒有見過透明得像水一樣的玻璃。

玻璃這種東西,在宋之前稱為琉璃。中土之人,從西周開始就會燒制琉璃了。但是因為那時候工藝簡單,燒制出來的琉璃色彩渾濁而且易碎。到了北魏時期,有人從天方(古代阿拉伯稱謂)引進了更為先進的琉璃燒制工藝,琉璃變得更加堅固,色彩更為純粹,透明度也有所提高。

到了元代,蒙古人不喜歡這種絢爛而易碎的東西,琉璃一度退出了奢侈品市場。琉璃這個稱謂,也被轉讓給了鉛釉陶,使用在建築上。所謂琉璃瓦,就是指的鉛釉陶瓦。而原來被叫做琉璃的東西,有了一個新的名字,就是玻璃。

大炎立國之後,玻璃製品又重新回到人們的視野中。大炎人喜歡明艷的玻璃,所以這時候的玻璃顏色越鮮艷品相越高。但即便如此,最昂貴的玻璃卻不是色彩最濃艷的那些,而是透明無色的製品。因為燒制透明玻璃對溫度和原料的要求非常高,所以很少有工匠能做出透明玻璃器皿。就算是能做出來,也比謝遷現在在手裡拿著的這個茶盞,要暗淡渾濁太多。

「皇後娘娘是怎麼做出這樣剔透的玻璃茶盞的?」謝遷正色問道。

「是陛下輾轉找到了當年三寶太監從西洋帶回大炎的玻璃工匠的後人,我和這位玻璃匠一起研討技藝,改進爐灶,最後燒制出來的。」張惟昭回答。

「皇後娘娘還懂得燒制工藝嗎?」謝遷疑道。

張惟昭笑了:「您忘了道士的看家本領就是起爐煉丹嗎?算起來燒火也是我的老本行了。」

「那這些蔬菜呢?皇後娘娘又是怎麼種出來的?」比起玻璃,謝遷更關注的是這些農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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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心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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