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後庭之行

第159章 後庭之行

靜坐片刻只覺無趣的葭兒見眼下光陰甚好,自個兒又於屋中困的太久,便起身下了石階,沿著樹陰一路朝閣後院落行去,通往後院的乃是一香徑小道,面上由鵝蛋兒大的碎石鋪成,人行其上極易累乏,一口氣行完須得歇上片刻,葭兒本就體弱,單行此路便歇上了好幾回,待行至盡頭便已氣喘吁吁,細汗密密,她抬袖輕拭,緩步而行,奈何體力仍是不支,左右亦沒個石案石凳之餘,便以手扶著院內樹榦而行,待行至前方寬闊之處,見地上有青石於此,未曾多思,便緩行上前坐於其上歇息。此地草木蔥鬱,繁枝茂葉,遮天蔽日,因地處宮閣後方,鮮有人煙之跡而猶為背靜,葭兒席地獨坐於此,仰首張望著頭頂茂密層疊的樹枝,細瞧著那於枝上棲息的鳥兒,涼風清幽而過,少頃,她身上的熱氣便退,稍歇了片刻人亦回了精神,念著自個兒獨自出門兒,唯恐弄棋等人醒來憂心,便掙扎著起身將欲離去,卻於此之際聞得一聲聒噪。這炎夏午後,想必妃子宮人皆在屋裡歇中覺,怎的這暖閣後方背靜之所竟還有人?如此一想,葭兒心中好奇,便聞聲而行,想去查探一番,待行至那後院盡頭,卻現一道爬滿藤苔的舊牆,她抬眸而望,見牆上青瓦橫陳,幽雅蘊靜至極,細瞧之,又見那牆身上鑿有六角雕花窗子,只是藤蔓過盛,而將窗子遮掩了個大概。聒噪之聲愈加清晰,此時葭兒漸明,原來這院牆外乃是後花園宮道,那聒噪之聲並非出自於她暖閣後院,而是由牆外宮道上所傳來,想到此,她終鬆了口氣,緩行於那六角窗子之下,抬手扒開眼前枝葉,瞧著那閣外之況,卻見是兩個小宮女一併立於樹陰下乘涼,且正低聲言道著一事:

「近日來,我所伺的那個主兒整日里無故哀聲嘆氣,一副愁雲慘霧之狀,當真叫我心中不安,生怕自個做錯了甚麼惹得她不快。」

「你還真別說,我家的那位也是如此,也不知近日這宮中究竟是怎麼了,眾人皆是一副喪氣失魂之狀·······」

「你竟還不知么?眾人如此之狀皆因大王於宮外遇刺一事,我無意聽聞宮中娘娘之議論,言大王祭祖完罷,回宮途中於涼都深山遭遇鄰國刺客,皇輦不慎跌落山崖之下而致大王下落不明,現雖已派了大隊人馬前去營救,可至今仍未有消息,料想,你我所奉的主子皆為新妃,入宮一月之餘尚未見著大王的面兒便聞得如此噩耗,也難怪她們憂心著急。」

「大王遇刺······至今杳無音信·······若是凶多吉少······只怕闔宮皆亂作一團······這可該怎麼辦·······」

「你這小蹄子未免太會操心了些,大王若是回不來,諸多事宜自有高官及娘娘們處置,哪裡能輪到咱們什麼事,這大燕後宮妃子眾多,大王出事,自有諸多人為其灑淚傷心,咱們不過是奴婢丫頭之輩,干好個人之事求得安穩苟活便成,哪裡還能操不該操之心?」

此地著實太過寧寂,兩人於牆外所言之話皆被葭兒聽得個清楚明白,此時,她立於院牆之下,素手扒著窗口枝葉瞧著那兩個面生的小宮人,那低聲絮叨之語雖極為輕細,但於她而言卻如同轟雷掣電,直叫她猛然一驚,恍悟之餘不禁想起了今日所做之夢,細細思之,那夢中之景竟與這宮人所述的如此一致,如此想來,便自覺是她儀止哥哥受難時正託夢與她,許是同她心意相通,許是對她放心不下,又許哥哥已去故來瞧她最後一遭······此間或有種種,葭兒胡亂猜測,不禁悲嘆不已,又念哥哥遇刺,生死未卜,因而心中惶恐,五內俱傷,頓時一陣暈眩,以手扶牆才堪堪立穩,彼時,那兩個小宮人納足了涼,便行離去,葭兒亦轉身,或因方才所聞之事讓她傷了心神,抑或是她於外頭立了甚久而致熱氣侵體,只見她單靠著院牆,雙手捧心,大口的喘著氣,且額前出汗不止,少頃,許是回了些精神,便強撐著搖搖前行,沿著來時的路回去。

自高越離宮之後,所生之事頗多:廊亭水榭遭新妃嘲弄、彩羽絲雀無故失蹤、於群臣祭祖當日誤入宗廟祠堂、廟堂失火、眾臣呵斥、被罰禁足······等一樁樁,一件件,皆是針對葭兒而言,已讓這個尚且年幼的小女子心中怖懼,身懷皇胎雖讓先前那些個擾人之事暫且擱置,但她自幼長於深山幽林之間,較之他人體格略小一些,在家時又常隨親爹漂泊於江河湖海之間,如此居無定所,三餐無時,終是氣血不足,落了個不足之症,平素體弱便罷,她雖歡脫好動些,好歹乏了多睡些也還尚可,奈何現今有了身孕,原本虛弱之體更甚,又逢著暑熱時節,稍有不慎,便又得勞煩太醫前來,這般羸弱,自個兒尚不可保,現下還得為大王之事憂心,如此身心皆受煎熬,倒叫她如何能抗捱得住?

一路恍惚,幾欲倒下,卻依舊以縴手撫牆而行,磕磕絆絆,置於庭院之側,方緩步上了庭階撫廊慢走,守於此的慕容昌胤見她之狀,深有不解,便向她行去,奈何尚未靠前,卻見她一個趔趄,搖晃的身子向下倒去,昌胤心驚,猛然大步上前,伸出手來,將她穩穩的扶住,只那一瞬,便感她身子極軟,卻也極燙,抬眸又瞧她臉色蒼白,其上虛汗不止,其狀亦是失魂恍惚,心下憂之,便急聲問道:「你這是怎麼了?怎的獨自從後庭那邊兒過來了?弄棋斯琴她們呢?」

這接連幾問,葭兒並未答話,只見她雙手扶著廊柱只顧前行,好似並未瞧見眼前之人,慕容昌胤不明此況,見她未理,便不再多問,亦不遠離半步,只單跟於她身側,欲護她周全,果不其然,那小女子強撐著前行了幾步,便仰后倒在了他的懷中,他心知不妙,一把將其打橫抱起,趕忙向暖閣行去。疾步進了閣內,唯聞閣中寧寂,他掀簾而入,徑直朝那床榻行去,伏於案上淺眠的弄棋被吵醒,睜眼見此狀便趕忙迎了過來,於塌下急聲問道:

「姑娘這是怎麼了?」

「不知怎的,姑娘方才獨自從後庭回來,許是被暑氣給熱到了,又許是她出門一趟無意聞著了宮中閑話,急火攻心,才致一副失神恍惚之狀······」

聽罷此話,弄棋「哎呦」了一聲,躬身蹲於塌邊以帕拭著葭兒額上所冒之汗,內疚自責道:「都怪我不好,睡了中覺未能伴著葭兒姑娘,才讓她有外出之機······」

「現下並非自責之時,快宣太醫罷。」

聞他之言,弄棋恍若回神,應了一聲便急忙朝閣外奔去。四遭幔簾輕下,擋住了毒日之光,閣內香爐輕燃,昌胤執劍靜守於側,另一端,弄棋引著秦太醫正疾步往此地行來,他們快行廊中,神色焦急,暗立於廊外花陰下的如畫見得此景,只於唇角勾得淺笑,便抽身離去。聞得殿外的腳步之聲,慕容昌胤轉身欲相迎,奈何那秦太醫急急進殿只單淡瞧了這立於閣下的男子一眼便徑直行於塌邊為葭兒診脈,此時,外頭清風漸徐,閣內帷幔輕揚,爐內香已燃盡,眾人默聲靜候於一側,屏息而待。少頃,診脈完罷,太醫收手,神情如常,不見悲喜之狀,弄棋心中忐忑,便上前問詢,只聽他沉聲道是暑熱侵膚,外加驚懼過甚,一時急火攻心,而致動了胎氣,此乃常見之症,尋常之人現之,不足為奇,只是眼前這小女子本就體弱,稍有不慎便得卧床將息,聞得此情,閣中之人方皆鬆了一口氣,弄棋再聲追問可有大礙,太醫只淡聲答無礙。此言之後,秦太醫依舊嘆了一回息,自這小女子入宮以來,隔三差五便須得求醫問葯,他受大王所託,每每此時須得進一回宮保她安危,時日久了,雖對她身體所生之症早已視為尋常,漠視之餘,卻也不得不感嘆眼前小小女子有命無運的悲涼。念及此,方起身立於案前執筆草寫了兩張藥方,一作安胎寧神之用,二作消暑散氣之用,交與弄棋之時又對她叮囑了幾句,便不多作停留,離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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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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