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浴血少年郎

第八章 浴血少年郎

匪寇之亂禍在楚南,臨中只有南部幾座城池遭流寇侵擾劫掠,並未發生大肆屠殺,也幸虧玉策派獨孤延率大軍及時壓境,一舉急追猛打將正攻打臨中的兩萬劉迪部眾圍剿殆盡。

東柳城關,玉策對着南面的蒼莽土地緊皺眉頭,那一方吹來的風猶自帶着血的味道,「川西軍為什麼沒有及時救援楚南?」

算時間算路程,公西越的大軍只會比他早到而絕不會比他晚到,究竟出了什麼岔子,竟讓楚南這五姓大族和那麼多無辜百姓遭殃?

軍師蘇凈緩步而來,這是個方至而立之年的中年男子,一身書生打扮,山羊鬍須,細細的眉眼下有幾絲飽經閱歷的細紋,眼神睿智而滄桑。

「玉王以為為何?」

玉策細想了一下,聯想到兩個月前接到的北境西垂捷報,又否決了自己心裏那個小小的想法,「文諳,這不太可能,公西越不是這麼蠢的人。」

蘇凈撫須微笑,「玉王年紀尚輕,子嗣眾多,公子們又聰慧得緊,自然是不能理解公西越這個子嗣艱難獨子又不成器的老者之心了。楚南五姓士族是他的助力,卻也是宇文錚的助力,獨獨不會成為其子的助力。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孰知他不會下這個狠心啊?」

「可是宇文錚縱使立下赫赫功勛,也不過是一個年輕小將,軍中威望再高,短期內也難以撼動公西家在川西的經營,縱使他年事已高,也不至於將事做絕。」

「玉王能在幾年之內騰風而起,挾天子以令不臣,有您在前,公西越安知這個小將不會有此能耐?」蘇凈隨手一招,兩個士兵將一衣衫襤褸神志恍惚的青年男子押來,衣服破爛細看下還能分辨出那是一身縣丞的官袍。

那人見到一身鎧甲威風凜凜的玉策,頓時發起狂來,「大都督,是您嗎?大都督,卑職老早就送去的八百里加急信件您看到了嗎?您派兵了嗎?您如果早派兵咱們楚南就不會被流寇屠戮了啊大都督......」

蘇凈一揮手命人將其拉了下去,「王爺這般信了吧!」

玉策眼中湧起殺意,「沒想到本王竟然跟個卑鄙小人鬥了這麼久,枉我還敬他是個英雄,給侯南康提鞋都不配!他這樣做倒不如安個罪名一刀殺了宇文錚來得痛快!」

「殺人不過頭點地,攻心方是為上,宇文錚立下大功殺不得,他是想在意志上徹底摧毀這個未來的不世之將!」

玉策轉身向城樓下走去,冷笑道:「只怕他是親手給自己和他的寶貝兒子掘了一座好墓!」

涼風帶着春雨的潮濕,玉子衿躲在城樓一角瑟瑟發抖,耳畔是玉策與蘇凈猶存回蕩的對話,她緊咬下唇淚如雨下。

那個少年......那個性情爽朗曾救她於險地的少年,再也沒有親人了,一想到這裏她就好難過,心好痛......她也有父母親人,也有兄弟姐妹,設身處地若她是宇文錚,她不知道自己會怎樣面對這般血緣宗族盡數被人屠戮的境況。

「啟稟王爺,城外十里處發現有流寇蹤跡,似乎是被川西軍捕殺流竄而至。」

下來城樓,玉子衿聽到探子回報,悄悄往玉策身後走了幾步,玉策道:「川西軍有多少人?」

「回王爺,只有......只有一人。」

玉策驟然抬眉,「領一隊人馬,本王去看看!」

「父親,父親,孩兒隨您一起去!」玉子衿趕忙小跑上前,緊拽著玉策衣袖認真道:「父親,孩兒不怕,請父親帶孩兒前往!」

玉策微微猶豫,看到玉子衿的懇求目光后一刮她的小鼻樑,「好!帶着你!」

血色蔽野,田園無色。

玉子衿與父親同乘一騎,當看到那血肉橫飛和肢體散亂到足以令人作嘔的場景時,她沒有哭沒有叫,還拒絕了玉策遮住她的眼睛,她只趴在馬背上怔怔看着,看這原氏自以為是的大好河山,看這亂世流離下無辜百姓死後未瞑的雙眼,看那屍體橫陳中是不是如她所願沒有那個人。

川西軍還在後方圍剿流寇,並沒有行軍到此處,能拼着一己之力衝到此地將這些流寇盡數捕殺的人十分有九是宇文錚,這是玉策的來意,也是玉子衿強行跟着的來意。

英雄惜英雄,或許父親只是想來看看這個少年名將,不過他畢竟是公西越的將領,父親會不會殺他玉子衿心中一點譜都沒有,她能做的只能是在父親之前找到他。

救命之恩,聊以慰報。

馬蹄輜重的隆重聲音傳來,玉策望着前方山坡下的一隊人馬,為首兩人一持雙斧,一束美髯長須,獨孤延勒住韁繩道:「玉王,看來是兩個老朋友到了,咱們不妨去會會。」

「也好。」玉策翻身下馬換了個坐騎,吩咐一隊人馬保護著玉子衿,與獨孤延和幾個護衛徑自而去。

玉子衿目送父親走下前方山坡,打發了牽馬士兵,自顧拉着韁繩向前走去。

這裏是一個小村莊,人口不多,死者大多是葛布麻衣的流寇和村民,宇文錚的衣着好在不難辨認,只是這屍體眾多,要在有限的時間內找起來也是困難的,她指著前方的一跺屍體吩咐:「你們幾個,給我翻開。」

不明白這位小公子要幹什麼,但士兵們卻不敢不從,聽着他的話翻了一座又一座屍體堆,眼看着天色漸暗,父親就要回來了,玉子衿心急如焚,驅策著馬在一片雜亂的橫屍中焦躁地尋找著,她有預感,他就在這裏。

轉過兩個巷口,前方是一個草垛和石磨,玉子衿已經近乎心灰意冷,殘陽如血折射在鋒尖雪刃浮略過她的雙眸,她於血肉荒蕪中屏住了呼吸,那是他的劍,他的劍!

「駕!」使勁一拍馬腹,玉子衿緊抱着馬脖子向前奔去。

草垛后的少年玄衣失色,傷痕遍身,一把長矛正沒入他的胸口,從衣物中洇出的暗紅液體已經將他身下的雜草染成了紅色,他慘白的臉色昭示著人似乎已經沒有了氣息。

被甩開的數十個小兵緊跑呼喊著而來,玉子衿咬牙一拍馬腹,「宇文錚,你最好給我活着!駕!」

騎着快馬跑了幾圈,玉子衿終於甩掉了尾巴,她翻趴着從高頭大馬上徑自墜地,不顧疼痛撲到渾身是血的宇文錚身前,她抓着他大聲呼喊:「阿錚,阿錚,你醒醒,你快醒醒,你不能死啊!」

觸手凈是溫熱腥紅,不知道他有多少傷口,她下意識地收住雙手不敢去觸碰他,無論怎麼呼喊那人都像是沒聽見一般,慌忙中她從荷包里找出從軍醫那裏偷來的幾瓶醫藥,幾次想去拔他胸口的那隻長矛,她還是放棄了,索性將偷來的金瘡葯一次都灑在了那致命傷上。

許是被強烈的藥性刺激到,宇文錚一身悶咳,鮮血自他的嘴角溢出,一雙星眸張開了一絲光亮,天高疏曠一片森白,他神志不清地移動着眼球,當看到那淚流滿面慌張失措的女孩時,艱難地張了張口沒有說出聲來。

看懂他的唇形,玉子衿嚎啕大哭,撲在他的身上將數日的擔憂傾瀉出來,「我是悠兒,阿錚,我是,你不要死,千萬不要死!你答應過要娶我的,不能說話不算數!」

宇文錚張了張嘴,依舊說不出話來,玉子衿一擦眼淚,用力托起他的半個身子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幼小的身體緊緊抱着渾身是血的少年,鮮血也染了她一身,她儘力不去碰他貫胸的長矛,將偷來的藥丸一粒一粒盡數喂進他的口中,邊用衣袖擦拭着他臉上的鮮血邊道:「阿錚,我不知道你的神志清不清楚,我長話短說,你答應我,一定要活着,活着去為你的家人、楚南士族還有那些無辜百姓報仇,他們的命是流寇殺的,可真正害死他們的人是公西越,是公西越你知道嗎?你不能死,你死了他就稱心如意了!」

宇文錚有些渙散的星眸中湧出一抹濃重殺意,他痛苦地翕動着喉嚨,似用盡了最後力氣一把抓住了玉子衿捂在他胸前傷口的小手,兩隻手掌一大一小交疊在他的胸前,被那猙獰傷口中滲出的鮮血粘合,十指沾著暖熱的液體緊緊相扣。

玉子衿強忍着酸澀看懷中那雙痛苦渙散又有無邊恨意的眼睛,將宇文錚抱得更緊了一些,她輕輕將自己柔軟的下巴貼在他的額頭。

「阿錚,我知道你很恨,你怨,越是這樣,你才越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可以談將來!你現在還不是公西越父子的對手,你要變得比他們更強大,才能把敵人變成你砧板上的魚肉,不要放棄,千萬不要放棄,你的部將已經到了,他們很快就會找到你,一定要撐住!」

隨行士兵已經找來,玉子衿忙擦一把淚水,她戀戀不捨地將宇文錚放在地下,將他的佩劍緊握在他已經無力的手中,抓了幾把稻草作掩護后,她最後痛心地捧着他似乎清明似乎迷濛的臉龐再次叮嚀:「阿錚,你一定要記得我的話啊,好好活着,忍辱負重,不要張狂,將來殺了公西越為那些無辜的人報仇,楚南枉死的無辜百姓和你的親人都在天上看着你呢!」

「悠......悠兒......」用盡最後的力氣掙扎他終於發出了這一聲低吟,虛脫無力的手卻沒能夠到那個女孩,只在迷夢中看到她滿臉淚水跑向他抓也抓不住的遠方。

以後很多年裏,他總是夢到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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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入懷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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