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楚南驚變起

第七章 楚南驚變起

連渡大營。

「爹爹,爹爹......」玉子衿換了一身男孩的小錦袍,興緻沖沖地衝進主帥大帳,她趴在桌案前對專心瀏覽軍機地圖的男子撒嬌賣乖,後者卻全然沒有搭理她的意思。

「爹爹,女兒回來了,你怎麼不理我?」半個時辰后,玉子衿猶不死心地拽著父親的鎧甲袍角,她邊嘟囔邊崇拜地看着父親那英明神武俊朗如神的側臉,暗暗覺得這世上的男子果然還是父親最英俊了,宇文錚什麼的還是太嫩了!

許久,玉策沉靜的目光從地圖上遊離了過來,似笑非笑道:「郡主殿下踏足五嶽,歷覽四海,這列國之游去了還沒一個月怎麼就回來了?風漓城桃李風光可好?江湖夜雨可淋得舒暢?人販子的饅頭啃得可香?」

一句一頓把玉子衿問了個徹底的心虛,她紅著臉噘嘴一甩玉策袍角蹲地上道:「父親就會擠兌我,衿兒又不是存心跑出去害您擔心的,看女兒都變成什麼樣了您還說風涼話。」她邊說着邊舉起了自己那日在張府被碎瓷片割破的手指。

傷口不深,早就被宇文錚處理過了,玉策廢了好大的眼力才看清楚了那個小傷口,他無奈俯身把玉子衿抱在懷裏,敲她小腦袋道:「你啊你,凈會瞎胡鬧,南侯就澤洛那麼一個兒子還險些讓你給弄丟了,這次還好你們倆都沒事,若是有個意外你叫我和你母親還有南侯該怎麼好?」

玉子衿低下了頭道歉,「女兒錯了,以後再不敢了,澤洛他怎麼樣了?等會我就去和南侯賠禮。」

「他沒事,南侯已經帶着他回上京去了,對了,除了霍大公子,救你的那個人是誰?」

玉子衿眼睛一閃,「他......我也不知道,是一個不怎麼說話的人,好像是霍大公子的貼身護衛......應該是護衛。」

「護衛?」玉策眉頭輕皺,也沒多尋思,此時正好有人來報,臨中、楚南一帶流民匪寇作亂,不過十數天已經集結上萬之眾,玉策命人將玉子衿帶去了別的營帳安置,急匆匆召集大將商討對策。

朝局動蕩,民不聊生,各地流民四起,這一場流民之亂在原末農民起義史上可大可小。謂之小處,是大大小小流民起義中最普普通通的一筆。謂之大處,在乎匪寇劉迪糾結亡命之徒率眾起義后,僅半月就相繼攻破賓西、樂川、檬城等地,以「誅盡權貴,還吾太平」之名大肆屠殺所過之處的所有豪門士族,此亂之後,楚南之地方圓千里無士族,也因此這場流民起義在史書上還有一個名字謂之「夷族之亂」。

趁玉策調動兵將之時,玉子衿偷偷摸進了營帳,她頭腦空白地看着那些戰報,軍情緊急,要事直書,那些話不晦澀她都能看得懂。

流寇正在血洗賓西、檬城還有樂川的所有士族......

宇文家雖非大富大貴,卻是盤踞樂川的百年大族!

樂川雖人人尚武,卻又如何能敵數萬亡命之徒?

那宇文錚的家人......

她恐懼地睜大眼睛,胸口在那一瞬似被巨石壓住,生硬得說不出話來。

數人龍行虎步入帳,玉策手捧頭盔,其後跟着一眾親信大將,他疑惑地看着玉子衿,「寒兒,你沒事怎麼亂跑?」

玉策子女中,序列居次者乃是一子一女雙生胎,玉子衿為姊,玉寒為弟,為了方便,玉策出門時特別叮囑玉子衿在外女扮男裝以玉寒身份行事。

玉子衿強行控制住有些發抖的雙手,將戰報擱置案上,對着玉策和諸位將軍拱手施禮,道:「父親,孩兒聽說楚南匪寇作亂,危及臨中,父親與諸位將軍即將前往前線平亂。戰事兇險,刀劍無眼,孩兒請求侍父身前,一同前往,聊盡孝道。」

「哈哈哈,二公子果然是孝義之輩啊!」玉策還未開口,幾個將軍已經大笑讚歎,剛被命為三軍統帥的大將軍獨孤延捋著鬍鬚羨慕道:「玉王,世子聰慧善斷懂得為父分憂,二公子更是孝心可嘉,您可真真是好福氣,不像末將白生了幾個臭小子,給把刀就能悶着頭在院子裏耍一天,一年到頭也不知道來問候問候他老子!」

「你就知足吧,你家那幾個悶是悶了點,起碼聽話,總好過我家那幾個只會尋花問柳的,玉王這好福氣誰能比得?二公子既然一片孝心那咱們就帶着,大夥真刀真槍的別說公子了,就是玉王也得給保護的妥妥帖帖的,刀劍再無眼,也不會讓它飛過來!」剩下的幾個大將也跟着附和。

玉策的話瞬間被堵在了嗓子眼兒,他無奈地搖搖頭望向不知在想什麼的女兒,欣慰愛女這份孝心和勇氣的同時也不禁想:莫不是當初清徽生產的時候上天把衿兒和寒兒弄錯了性別,如今女兒像兒子養,兒子卻不知道該怎麼養。按說他練兵在外,是該把寒兒帶在身邊多加歷練的,可因為寒兒的性情才一直作罷。如今看麾下大將對女兒的態度,玉策覺得左右一路能保她平安,帶着也未必是壞事,畢竟玉二公子不能一直無名。可能上天讓這兩個孩子同日雙生一母體,便是要互相幫持的。

玉子衿沒想到這麼容易就達成目的,一直到坐上趕往前線的馬車還沒從從那些戰報的字眼中緩過神來。她沒見過戰場,可也知道「屠戮」是一個很兇險的詞眼,她不知道宇文錚現在是在瀧州接受慶功封賞,還是在拚命行軍營救楚南的路上,她只知道現在的楚南很危急,他的家人很危急。

玉策沒顧上女兒的不正常,連日趕路一直坐在車裏看戰報,指揮軍事調動,累極了就靠着車壁歇一歇,玉子衿沏滿一壺茶,細心地給父親揉揉肩,看着那厚厚的戰報問道:「父親,我們這是去楚南,還是去臨中?」

「自然是去臨中,怎麼會這麼問?」玉策抬頭道。

楚南與臨中交界處是流寇肆虐之地,亦是玉策與公西越劃地而治的分界線,臨中歸玉策管轄,楚南是公西越之所,數年來一直井水不犯河水。此次流寇作亂,玉策接到戰報的同時公西越自然也接到了,在玉策大軍抵達臨中剿寇之前,川西軍應該早就先他們一步趕到了樂川平定賊寇。玉策縱有救天下之心也不會多事派兵前往楚南,救不救得了是另一回事,讓川西軍產生誤會使得兩兵交火就是大事了。

「沒什麼。」玉子衿撓撓頭一笑,「孩兒懂的不多,只是聽說賊寇大肆屠戮楚南,難免憂心罷了。」

「『玉二公子』有心了,有聲名遠播的川西軍在,楚南不會有事的!」玉策疲憊的俊顏露出笑意,輕輕摸摸她的小腦袋,疼愛之情溢於言表。他子嗣雖多,性情脾氣最像他的卻是這個靈動活潑的次女,打小便比兒子還多了幾分喜歡和疼寵,如今看她小小年紀就知道為父分憂替民掛心,心裏更多了幾分安慰,不免覺得若次女是個男兒,將來承父之志也未必會比長子差幾分,於是心裏對這個女兒更加喜愛起來。

玉子衿乖乖地點點頭,內心的凝重卻沒有減少,狂風舒捲而來,她轉身掀開馬車窗帘,入夜前還是晴空無雲,此時卻風雲大作,瓢潑下起雨來。鎧甲如林鋪曳在蜿蜒山道,旌旗隨風翻卷於縹緲烏穹,行進有速的將士手持長矛步伐有律,在雨夜中看來分外莊嚴森冷,明明是春雨淋濕春季泥土的清新之氣,她卻聞出了分外的腥。

八百裏外,良駒流踏飛行在一路泥濘。

當馳風騁雨的少年跑死了跟隨多年的坐騎趕回家時,陰雨沉沉的夜裏,他只看到曾經門宇森嚴井然有序的家中已經一片慘絕人寰,滿地血污,屍體橫陳,一個一個都是他熟悉的人,一張一張都是他歲月中的面孔,他的哥哥、弟弟、姐夫都躺在院中遍體鱗傷......死不瞑目,他的母親為不受辱縊死房中。

他幾近崩潰,不可置信的望着他才半年未回的家,翻查了一個又一個院落,最後,他在書房找到了父親。

「阿錚......你......回來了,很好......好......」

他的父親嚴明威冷,武藝高深,此刻卻失去了左臂,潦倒頹廢地倚在桌前,一身長衫已經被鮮血染紅,只對他說了這麼一句話就緊緊地閉上了眼。

天地轟隆,五雷滅絕,他在是錯覺又是現實的絕望中踩過一個又一個血印。整整一夜,他跪在院中,親眼看着電閃雷鳴裂破蒼穹,親眼看着大雨傾盆洗刷滿門血腥,雨珠墜地讓那滿地殷紅匯成血河流淌不盡,他一身濕寒徹骨卻沒有知覺......

「站起來!宇文家的男兒沒有懦夫!」

天亮前,身後一聲威喝敲扣宇文錚的心門。回頭竟是他的祖母自書房中邁出,身後還跟着他身懷六甲卻了無生機的大姐,還有一眾大大小小不過十歲的孩子,都是宇文家的家生子。

他竟忘了,父親書房下有一間密室,情況緊急之下,定是父親將祖母和姐姐還有這些孩子藏在了這裏,才會在此等着他前來。

「站起來!聽到沒有!」宇文太夫人怒喝一聲將拐杖毫不留情地招呼在他身上,神情毅然,一如素日的巾幗傲姿。

宇文錚依舊沒有起來,鼻尖一酸抱住祖母的腿嗚咽起來......那是這個少年記事以來第一次哭。

久久的,他跪在雨天裏,祖母就站在雨天裏,直到小小的宇文鵬舉衝出來一句:「四爺,流寇還沒有走遠,小的陪您殺出去,為咱們的家人報仇!就算他們走遠了,也要追殺他們到天涯海角,血債血償!」

天涯海角,血債血償!

他緊握浸在雨水中的寶劍,那股殺意,那股恨意,時刻都要在身體里爆破出來,「照顧好太夫人和小姐,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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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入懷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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