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印（二）(5)

就在民選村主任崔聯焦頭爛額時候，灰村所屬的葦縣縣委縣政府正熱火朝天的忙乎著另外兩件大事兒。其中一件大事是，得趕緊寫好彙報材料，因為葦縣已經依法在全縣範圍的所有村莊實行了民主選舉。用縣委一位領導的話說：「村民們都選出了自己信任的村官，我們的工作取得了顯著成績，將我縣農村民主推向一個新高度」。另一件大事是：微山湖十萬畝荷花已經盛開了，宣傳工作必須儘快做好。經濟搭台.荷花唱戲，縣裡的新一輪招商引資能否成功就在此一舉了。而此時，全國人民要關心的大事就更多了。中國準備加入wto；澳門要回歸；三講活動正式開始；網路業被千年蟲困擾……大家都很忙，似乎不可能有人會注意小小的灰村剛當選的村主任崔聯，在這幾個月里所遭受的委屈。由於村務工作的交接一直沒有任何進展，也沒有得到鎮里明確的支持，崔聯開始在家裡大量的寫材料反映情況，向更上一級領導告狀。用張剛的話說是，崔聯簡直就是個神經病，每天都在家抄抄寫寫，把自己當成記者和律師了。崔聯寫了很多材料，如《村民自治在呻吟》《99農村直選后的真實現狀》《致農村基層黨政領導幹部的一封信》。崔聯把這些材料複印成多份，一份份的、不厭其煩地往市裡和省里的民政部門郵寄過去。《村民自治在呻吟》長達五六千字，崔聯把自己當選村主任以來的所有遭遇和感受一五一十地，原原本本地寫下來了。在控訴材料的一開始，崔聯寫道：以一個農民兒子的親身經歷訴說村民自治遭抵制破壞和扼殺的經過。農業，農村和農民問題，歷來是我國事關大局的大問題，實行村民自治才是解決『三農問題』的金鑰匙。但實行村民自治遇到攔路虎，就是鄉鎮黨政一班人。農村基層組織口口聲聲要堅定不移的與黨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可為什麼要在行動上與黨中央對著干，懇求務必要查個水落石出。本報告可做點點線索，懇請耐心地看下去。謹代表老百姓給您磕頭了，再呼萬歲萬歲萬萬歲。9月的一天，秋高氣爽。崔聯當選為村主任已經4個月了。崔聯院子里的棗樹已經由青變紅，紅燦燦地掛在樹上。這時候，也正是老母雞下蛋的黃金季節。所以，說不定那天一隻剛下完蛋的老母雞，正滿屋子『咕咕咕…』地炫耀。崔聯說，這一天自己接到一個電話。是縣民政局打來的。電話通知崔聯，縣裡、鎮里準備派一個工作組到灰村，調查灰村的村民自治情況，讓他做好準備。另外，電話還專門交待，不準再往『上面』打電話、寫告狀信，更不準上訪。在電話的這一頭，崔聯趕緊答應。9月5日上午9點30分，工作組的車隊開到了村委大院的門前。這是崔聯當選后，葦縣組成的第一個灰村工作組。工作組仍然由民政部門、公安部門等部門的工作人員組成。崔聯說，他和工作組成員相互間已經很熟悉，他曾經無數次的找過他們。在很多場合，崔聯的話曾經使工作組中的一些人很生氣、甚至是很下不了台。這次來，是因為縣裡接到市裡、省里有關部門的批評電話，責令立即做好灰村工作，不要造成一個新的上訪戶。10點鐘，會議準時開始。會議的主要內容是選舉灰村村民代表，協調村兩委的關係。可是，會議的一開始，崔聯就和工作組的意見不一致。工作組讓村支書張剛主持會議，崔聯站起來表示抗議。崔聯認為，會議應該由自己這個村委會主任主持，村支書沒有這個資格。因為根據《村民委員會組織法》，選舉村民代表的工作是村委會的份內工作，村黨支部不應該過多的插手。微縣民政局的一個幹部反駁說，《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第三條規定，黨支部在村裡發揮領導核心的作用。所以，村裡任何工作都應該經過黨支部的許可，會議由支部書記主持自然天經地義。崔聯爭辯道，按照《村委會組織法》，村民委員會是一個村民自治組織。什麼是自治組織？就是村委會自己說話能算數。一名灰村黨員說，崔聯這是要推翻黨在灰村的領導。崔聯說，如果村黨支部涉足村務，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工作組的同志說，不要黨的領導就是反革命。崔聯說，自己是一千多村民選舉出來的，村支書只是二十幾個黨員選出來的。為什麼由多數村民選舉出來的村委會必須接受由少數黨員選舉出來的黨支部的領導？如果這樣，村民選舉有什麼意義？這場爭論持續了近一個小時，最後雙方發展到捶桌子、砸板凳，面紅耳赤，誰也不能說服誰。無論是崔聯，還是工作組的工作人員，都是拿《村民委員會組織法》說事，都在有意識地在運用法律中對自己有用的部分來反駁對方。單獨聽其中任何一方的說法，都十分的有道理。事實上，除非《村民委員會組織法》重新修訂，否則這種爭論，永遠不會有結果；村主任崔聯與村支書張剛之間的矛盾，也永遠不可能消除。因為法律本身的規定就自相矛盾。根據《村委會組織法》，村委會是自治組織，而黨支部是領導核心。『自治』與『領導』之間的矛盾顯而易見。如果說黨支部與村委會之間不是一種領導和被領導的關係，那麼，憲法中第一條規定的『四項基本原則』中的『堅持中國**的領導』又怎麼在農村中具體體現？黨支部的領導核心怎麼體現？通過哪些手段發揮領導核心的作用？如果說相互間是一種領導和被領導的關係，那麼，自治二字又應該如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