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舉秀（六）(3)

老幹部們反問我，如果崔聯自己不是黑老大，他為什麼要用這樣兩個人？村裡這麼多的老百姓，他為什麼不用？這個問題，崔聯給與我的答覆是，農村形勢那麼複雜，鬥爭那麼激烈，只有崔雷這種人才會天不怕、地不怕，敢出來和老幹部們拚命。沒有崔雷的拳頭，在灰村競選，想都別想，門也沒有。光張忙一個人的拳頭，都無法對付。崔雷雖然過去有劣跡，但都被公安部門處理過了。他只是把崔雷當成一個灰村普通的村民，他還問我：「難道一個人曾經觸犯過法律，就永世不得超生？這麼說，納粹德國佬，是不是應該從地球上消失？」乍一聽，崔聯的話似乎不無道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是許多中國人都明白的道理。我曾經在相關媒體上看過這樣的報道，為了對抗社會上地痞流氓的騷擾，有些學校和鄉鎮府竟然僱用社會上的惡勢力來充當保安。當然，剛開始的時候，的確起到了表面的安定作用，但時間長了，接踵而至的新問題層出不窮。比如，某校的女生竟然被本校的保安強姦了，學生家長一併把學校告上法庭，認為學校在保安問題存在著嚴重的不當，此時的學校百口難辯，有苦難言。類似的尷尬，多年後，崔雷也讓崔聯多次經歷過。這是后話。轉眼到了五月。每年的五月初，是中國傳統的節日端午節。在農村，老百姓還保留著吃粽子、懸白艾草、掛昌蒲的習慣。有民謠唱道：粽子香、香廚房；艾葉香、香滿堂；桃枝插在大門上，出門一望麥兒黃；這兒端陽，那兒端陽，處處都端陽。端午時分，大江南北，桃紅柳綠，一派盎然生機，正是人們放鬆心情、旅遊踏青的大好時節。1999年的灰村，端午節的空氣似乎都是凝固的。說村民們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雖說不免言過其實，但是那麼個意思。因為很難再找到更好的詞來描繪、形容當時兩軍對壘的緊張局勢。這是選舉的前夜，關鍵時刻！無論對任何一方來說，都是勝負難料。從崔聯的角度來說，明確表示支持的只有十一個村民。其他的村民究竟是支持或反對，他們是否會在關鍵的時候投上自己一票，看不出任何跡象。如果這次選舉繼續落敗，那麼崔聯可能無法再在灰村落戶，必須遠走他鄉。但是那十一個支持他的村民又該怎麼辦呢？崔聯說，選舉前兩天，他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從兄弟倆的角度來說，他們第一次把崔聯當成一個競爭的對手。崔聯所揭示的灰村經濟問題，讓他們處於一種明顯不利的位置，村民們的意見、民憤，他們心中很有數。關鍵的一點是，這回得認真按程序搞選舉，無記名投票，村民當場監督唱票，當場出結果，這是一點兒假都造不得呀！不少村民表面上說是支持老幹部，可是選舉現場選誰，只有天知道！因為是無記名投票！終於到了5月8日這一天。這次在灰村歷史上具有轉折意義的選舉，沒有記者到場。記者們正忙於頭天晚上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被北約轟炸的事件。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這條消息幾乎佔據了所有報紙頭條中最重要的位置。選舉在村委會大院舉行，一切都是按程序一步一步地來。在村委會候選人的名單中，人們看見張剛的名字。張剛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毛頭小夥子，初中畢業后，自己學著做了點兒生意。不過，他的身份及其特殊。他是老村主任的兒子，老支書的侄子。當年，崔雷就是因為和他打架，被張忙糾了耳朵。1999年5月8日上午十一點，在這個灰村歷史上的重要時刻。誕生了灰村歷史上第一位民選村主任——崔聯。選舉結果是：老幹部一個不剩地全部落選。一千零幾張選票，崔聯以最高票600票當選為新一界村委會主任。當崔聯以新一屆村主任的身份發言的時候，慷慨陳辭：在擔任村主任的三年間，絕對不拿村裡一分錢的工資，並將在三年的時間內，讓村民的人均年收入翻番。崔聯的發言，村民們不僅沒有報之以掌聲，反而個個心事重重。事實上，每一個村民都在心裡琢磨著這個不一般的選舉結果。因為，與此同時，當選為村委會成員的還有張剛。老村主任被選舉下去了，他的兒子又上來了，這不就是後繼有人嗎？雖然，張剛在選舉中只得到了150張票，遠遠沒有達到過半票的票數額。實際上，所有的候選人中，只有崔聯一個人的票數過半了。後來，鎮里依據票數的多少而不是完全依照票數是否過半數的法律規定來確定村委會成員。張剛的票數排在第三位。排在第二位的是王訓。選舉結束后，村民門搬起各自的板凳，紛紛回家去。灰村競一夜無事。沒有慶祝、也沒有打鬧，彷彿什麼也未曾發生，什麼也未曾改變。我曾經採訪過崔聯的母親，問他對兒子終於當上村主任這事兒，心裡怎麼個想法？老太太的話出人意料。她說：「別的人當村主任都挺風光的，崔聯當村主任卻凈受人欺負，讓家裡的老老小小都跟著受罪。孫子要轉學讀書，老會計連個證明都不給俺開，竟給俺臉色看。」在北京的小旅館里，我笑著問崔聯：「終於成功了，可以大展宏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