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舉秀（四）(1)

接下來的幾個夜晚，灰村的土路上，穿梭著兩撥人的身影。一撥是張忙等幾個村民挨家挨戶去收紙。他們拿著特大號的手電筒，刺眼的電筒光線，上下左右直晃。一路嚷嚷著『交紙了、交紙了…..』引得村裡的狗『汪、汪、汪….』直叫喚；另一撥，其實只有崔聯一個人，悄悄的發放著綱領。再後來的一天，村民們看見，老支書騎著自行車往鎮里方向去。老支書身穿一件據說值一千多元人民幣的皮衣，滿面紅光，嘴裡還哼著小曲兒。看得出來，今天老支書的心情不錯。自行車的后坐上，捆放著一大摞紙，就是崔聯放在村民家門口的、寫著競選綱領的紙。村民說，那紙摞起來和老支書的脖子一樣齊，怎麼著也得有好幾百份。很顯然，老支書要把崔聯的綱領上交到鎮里。之前，老支書應該是很認真、逐字逐句的『研究』過這份綱領，綱領中有些話的確有些刺耳。比如『農民自己當家選舉自己的致富帶頭人，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得指派或撤換，農村的事物由農民自己來決策管理』。這句話的意思似乎是不要鎮里、縣裡的領導，和鬧革命差不多；再比如，那句『違背了村民的利益，就是聯合國來開發，也不會有好結果』這句話也太影響縣裡招商引資的形象了。其實，類似的話，老支書並不是第一次在崔聯寫的材料里看到，所以，早就見怪不怪了。以往，老支書把材料交到鎮里，鎮里領導都讓秘書將材料領走。一走進自己的辦公室，秘書順手就把崔聯的材料擱在了文件櫃的頂上，和一些廢棄的報刊、雜誌放在一起。每次，老支書離開鎮政府的時候，鎮里領導都鄭重地交待一句：「那個崔聯，你得多加註意。」這麼多年來，老支書或者說兄弟倆，是崔聯最強有力的對手。可是，在老支書眼裡，崔聯從來都不是一個夠份量、夠資格的勁敵。不管崔聯怎麼折騰，一直都在老支書的掌握之中。就象孫悟空，永遠都跳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雖然，崔聯高中畢業，還有多項發明，老支書不過是個初中畢業生。但是，重要的一點是，老支書比崔聯早兩年退伍，並且早兩年入黨。當崔聯退伍回村后，老支書已經是支書了，老支書的弟弟則是村主任，好位置一個都沒給崔聯剩下。而更為關鍵的是，崔聯入黨，得事先經過老支書的批准。在農村，那時只有黨員才能當村幹部。崔聯的預備黨員一當就是六年。據崔聯說，肯定是兄弟倆在搗鬼，目的就是不想讓他和他們競爭村幹部。但兄弟倆說，根本沒那麼回事，是崔聯自己愛瞎鬧，給領導的印象很差勁。在入黨這個問題上，崔聯和兄弟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事實上，幾乎在所有問題上，這雙方永遠說不到一塊去，永遠南轅北轍。當年的老村主任，是因為老支書是他哥，所以當上了村主任。這一點，幾乎是村裡不爭的事實。但是，當年的老支書，是怎麼當上支書的。崔聯、老支書、村民的說法，都不一樣。按照崔聯的說法，老支書的上台，是灰村兩個家族鬥爭的結果。灰村兩個大家族，一個是崔姓家族，另一個是張姓家族。當年為了爭這個村幹部，斗得很厲害，互不相讓。老支書雖然也姓張，但此張非彼張。老支書一家，是後來遷進村裡的，屬於小門小姓，與兩個大家族也沒有什麼過節。兩大家族一看，這村幹部讓兩個家族中的任何一個人來擔任，都勢必要打架鬥毆，鬧得鄰里不和。恰巧那年，老支書退伍回家。那時的老支書，既是退伍軍人，又是黨員，而且世代農民，根紅苗正。上級要求的村幹部的條件，一樣都不缺。所以，乾脆就讓老支書當了這村裡的一把手。張姓覺得，都姓張，說明幾百年前是一家，怎麼著，應該算是一家人，所以就同意了；崔姓覺得，此張非彼張，再說是獨門小戶，量他也鬧不出大的風浪來，比較容易控制，自然也就同意了。老一輩灰村村民說，這事都過去半輩子了，早就記不清了。而年輕的灰村村民，則更不得而知。因為他們從娘肚子里生出來，一睜開眼睛，就必須接受一個既定事實，村裡有老支書了。他的戶口報批，參軍入伍…..等等好多人生中的大事，都得經過老支書的批准。按照老支書的說法，自己的上台，和當時國家任用幹部的政策有很大關係。七十年代末，國家有關部門開始主張幹部應該年輕化。老支書退伍的時候，只有二十多歲，又是黨員，家裡祖祖輩輩務農，也沒有什麼複雜的歷史背景。所以，鎮里一眼就相中老支書，讓他來主持村裡的工作。老支書說，自己這麼多年的工作，不僅對得起黨，不折不扣的完成了政府交給自己的任務；也對得起老百姓。的確，和別的一些村比起來，灰村村民的日子算是過得相當不錯的。灰村地處煤礦區，周邊分佈著大大小小的煤礦七八個。每年，村裡能得到煤礦賠償的耕地塌陷款60萬。國家的各種稅費，村裡都替村民們交了，村民根本都不用去操心。國家規定的稅費是多少，縣裡、鎮里是否亂收費，灰村村民一概不知，估計也沒有村民主動的去了解過，反正村裡會解決。然而，很多農民不可能過上灰村村民這樣的日子。我國相當一部分村莊，幾乎沒有多少村集體收入，就連村幹部的工資只能從農民上交的提留中產生。多年來，一些地方政府違反中央政策，向農民亂收費、亂攤派的新聞屢見報端。農民由於交不起這些亂收費，經常與收稅幹部發生肢體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