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節

第二十八節

我叫庄槍。我不是上帝,我更沒有渴望扮演上帝這個角色的衝動。我的視線飄向另一塊雲朵。我看見我正坐在一間屋子裏,一個男人默默地坐在我的對面。屋子裏有一面鏡子。窗戶上的玻璃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天空也有着純凈的顏色,視線盡頭仍是那一片深不可測的黑暗。一隻白色的鳥悠悠飛來,忽然一聲槍響,漆黑處炸起一團血花,鳥兒石子一般墜落。我笑起來,收回目光,繼續打量著這個男人。他的頭髮略微斑白。他在抽泣,肩頭一聳一聳。他把臉埋在手掌里,似乎很難過,淚水從指縫裏滲出,這讓他像極了一個蹩腳小丑。他說——她死的時候,我沒有在她身邊。她死後很久,我才來到她墳邊。說是墳,其實是一個小土包,不比村裏人家崩了牙的海碗大上多少。我在墳邊跪下,草沒過膝頭。一個帶我來到她墳邊的娃兒說,墳邊本來還豎有一塊木牌,後來不知被誰當柴火撿去燒了。娃兒說完就跑了,歡天喜地,手裏揮舞着我剛給他的一張五元鈔票。這對他來說,是一筆大得嚇人的財富。四周靜寂無聲。蚱蜢一隻接一隻驚慌跳起,露珠在翅翼上滾動。太陽的光一閃而逝。她是一位老師。我知道這樣說很俗,你別見笑。可她的確是一位鄉村女老師。我沒有法子讓她不俗。她去河邊彎腰洗衣時,一樣會露出一小段光滑的腰肢。河水嘩啦啦流淌,河裏的水草順着水流的方向歌唱。歌聲很好聽,常招惹來幾隻紅頭蜻蜓。陽光在水面投下大片大片的花朵。水很清。魚在裏面竄來竄去。蜻蜓急速地顫動翅膀,慢慢彎下細長的身子,尾尖觸到水面,輕輕一點兒,遠遠飛開。一圈圈漣漪把她的影子悠悠漾散。好像便有一些東西隨着這漣漪一點兒一點兒泌入心底。岸兩邊長滿青草。我常趴在草叢裏看她。一些不知名的蟲子在耳邊嗡嗡地飛。我一點兒都不怕它們。有一次,一條墨綠的蛇從我臉頰邊慢慢游過,我動都沒動。我喜歡她。村裏人卻不喜歡她。不過,她剛來的時候大家似乎都很喜歡她。我不太清楚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一開始我認為這很可能是因為她桌上的瓶瓶罐罐。那些東西太漂亮了,精緻得讓人喘不過氣來,一絲一縷的香氣從裏面飄出,我第一次嗅到時還以為自己飄入了雲眼兒。村裏的女孩兒們眼睛總愛往那上瞟。我也喜歡看。可叔太公說,這些瓶瓶罐罐裏面藏着會吸人陽氣的狐狸精。叔太公並不是我真正的叔太公。只是我來到這個村莊后,我媽就指著村子裏的男男女女,挨個告訴我應該如何稱呼他們。叔太公下巴上並沒有雪白的鬍子,年齡也就四十餘歲,鐵板一樣的身材,若拿鎚子敲上去,怕都會冒出幾粒火星來。大家都說他拉起犁來一點兒也不比村頭老黃家的大牯牛差。他聽了嘿嘿地笑,兩眼放光,口涎一絲絲淌下。他娶過一個老婆,三十多歲的時候才娶的,可惜過門沒半年就死了,什麼也沒留下。李家大嬸說,他的勁太大了。他前生是天上的牯牛精,凡間女子沒福份承受得起。圍在大嬸身邊納鞋底的小媳婦們紛紛紅了臉,眼睛裏泛起水汪汪的驚懼。她們都喜歡叔太公,有事沒事也愛找出一些活來叫他去做這做那。他從不推辭,放下自己手中的活,樂顛顛地跑來跑去。村裏沒結婚的女孩兒們卻不喜歡他,剛見他的影子就遠遠躲開,有時沒來得及躲,就把臉努力地扭向另一邊。說實話,叔太公長得可真不好看。臉上滿是疙瘩,一個大疙瘩上往往還趴着兩三個青紫色的小疙瘩。不過,我喜歡與叔太公在一起玩。他不識字,腦袋裏卻記得很多妖魔鬼怪有趣的事。他還會陪我捉螞蟻。他挖泥鰍的本領厲害得不得了,兩個手指往地里一插,再一摳,一條肥壯的泥鰍就被他牢牢夾在兩指中間。村裏人說叔太公小時候發高燒把腦袋燒成一鍋粥了,但我一點兒也不覺得他糊塗,可叔太公為何就娶不到第二個老婆?那天,叔太公坐在祠堂石階上曬太陽,我在他旁邊翻來滾去。她來了,提着一個大皮箱,氣喘吁吁地問叔太公——村小在哪邊?她說話的聲音就似水珠兒撒入水面。叔太公一時傻了,愣了半天,忽然撒腿就跑。我也傻了,不過我沒跑,她真美,過年才貼的年畫上的女人也沒有她一半好看。我結結巴巴好半天,還是不能把一句話講完整。她笑了,問我是否可以帶她去。我的心臟似乎要從胸腔里躍出。我咽著口水一個勁地點頭。我想,餓了三天的雞在啄米時也沒有我那時點得快。她撲哧下又笑了,這一剎那,我好像看見了無數花朵從天空飄下。我說的是真話,到現在我還能記得那些花朵的香,它們是白色的,有着比月光還要清澈的光芒。她是我的老師。我喜歡她。我不明白村裏人為何突然就不喜歡她了。她剛來的時候,我媽還讓我給她送過好幾次野味。後來,我媽再也沒讓我送過。我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把她桌上的瓶瓶罐罐全偷偷扔入河水裏。水面濺起一圈圈漣漪,很快就恢復了平靜。我媽還是沒有讓我去送那些已經在牆壁上風乾的野味。她依然笑着,似乎並沒有發現瓶瓶罐罐不見了。她對我很好,她對每一個學生都很好。這讓我嫉妒地發了狂,心裏就似有貓爪在撓,一下重一下輕。我的學習成績飛速下降。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我忽然聽到我媽與李家大嬸在竊竊私語。——她是破鞋?難怪妖里妖氣。說起話來軟軟綿綿。村裏這些臭男人的眼珠子都快被她勾走了。唉,真不放心她來教我兒子。——聽說她原來是劇團的演員,與好多男人睡過覺,名氣太壞,才被下放到這裏來……心撲通一陣亂跳,我屏住氣息,躡手輕腳出了屋,在陽光下瘋跑起來。破鞋?腦袋裏嗡嗡直響,渾身難受得緊,又說不清一個之所以然。我明白破鞋的意思。我媽說過,不正經的女人才會是破鞋,可她明明是天上的仙女啊。我憤怒地跑着,身後揚起一溜灰塵。幾隻大公雞被我一腳踢到半空,它們喔喔叫着,驚慌地注視着我遠去的背影。它們沒弄明白,我也弄不明白。我一口氣跑到小河邊,也沒脫衣服,縱入水中。水面是灼熱的,水底是清涼的。我在水裏抽抽咽咽地哭起來。沒有人聽見我哭,幾隻魚在我身邊驚慌地游來游去。魚在水裏也會有眼淚嗎?我抓住了一條魚,用力拗成兩截。真的,我沒騙你,魚也可以像棍子一樣折斷。我越來越沉默寡言了。她一進教室,我腦袋裏就會想到——破鞋——兩個字。我咬牙切齒。我真恨,恨不得有一束雷光從天而降,把她與我全炸得粉碎。我常一個人跑到河邊用樹枝在沙地上畫她的圖像,然後在上面打叉,朝她吐口水。我承認我很無恥,可更無恥的還在後面。對了,你別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好不好?我知道生活會讓每一個人都變成破鞋,可我那時畢竟還是一個孩子吶。那天晚上,月光好大。我坐在河邊看着月亮。水流把月光揉搓得像一片片枯葉。我看見她提着一桶衣服來河邊洗。她邊洗衣服邊唱歌。她唱的歌我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我正聽得入迷,她的歌聲嘎然而止。我抬頭望去,一個黑影把她撲到草地上。她發出急促的呼喊。黑影捂住她的嘴。她的聲音很快消失得一乾二淨。你知道的,山裏的風總是很大,一個水靈靈的女子熬不了多少年就會被吹成皺巴巴的。我看見她無力地蹬著雙腿。我手心出了汗。我想叫,可聲音愣是梗在喉嚨里出不來。黑影一個拳頭結結實實揍在她臉上。她暈了過去,手下意識地撩開蒙在黑影臉上的紗布。月光落下,我差點兒驚呼起來,黑影是村長!他想幹什麼?她的衣服被他撕開,露出渾圓的肩頭。她臉上的淚光比月光還要涼。我沒敢動,脊梁骨彷彿被誰抽了去。我獃獃地看着。她的**閃閃發光。這就是破鞋?我把手指頭放入嘴裏拚命地咬。村長喉嚨里發出一連串含糊的聲音,像極了一隻兇猛的野獸。這時,我忽然看見叔太公。他衝過來,像一頭髮了狂的大牯牛,一下就把村長甩到河裏,然後天神一般站在河邊,把試圖游上岸的村長一次次踹入水中。我很奇怪,村長還不到三十歲,為什麼他就打不過四十多歲的叔太公?可見很多東西並不是由年齡說了算。第二天村長告訴鄉里的民兵營長,他欲制止叔太公欲強姦她的行為,結果叔太公惱羞成怒反將其毆打。村長卧在床上哼哼唧唧。民兵營長小心地記住筆錄。我趴在村長家的柴禾堆上目不轉睛往屋裏看。屋裏灰濛濛的。靠牆壁的八仙桌上擺着一些過年時也難見到的點心。我咽下口水。村長正在說話,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憤怒。如果我是民兵營長,我當然會相信他的話。何況村長之所以能年紀輕輕當上村長,是因為他還有一位遠房親戚在縣裏當着大得嚇人的官。叔太公卻只曉得瞪着血紅的雙眼,他給我講妖魔鬼怪的本領一下子全不知到哪裏去了,咆哮著,嘴裏冒出一些不堪入耳的粗話。民兵營長皺起眉頭。叔太公被抓了起來。這件事讓村子裏一下子熱鬧無比。大家都說叔太公想女人想瘋了,又異口同聲說,罪魁禍首是那個女人,若沒有她,也就沒有這件事發生。大家的話很有道理,可想強姦女老師的不是叔太公。我把我所看見的告訴我媽。我媽當即變了臉色,一個耳光抽過來,說我若再亂嚼舌頭,就把我吊在房樑上用扁擔打。我媽說得到做得到,我有一次把飯燒糊了,她抄起扁擔二話不說劈頭蓋臉揍過來。你知道的,中國有一個很好的傳統,叫英雄救美。你知道嗎?現在街上一些二流子是如何騙女人嗎?一個唱紅臉,其他幾個唱白臉。這種手法雖然老套,卻有效得很。唉,哪個少女不希望有一個披着金甲踩着彩雲的英雄從天而降?不過,你不是女人,你不會弄明白的。還是言歸正傳吧。過了一些天,我的女老師提了一袋營養品去慰問她的救命恩人。村長的腿被叔太公打折了。但這並不會影響他用手使勁地拍胸脯。村長安慰兩眼紅腫的她。村長說,這是他應該做的,叫見義勇為。如果一個人連這點血性也欠奉,那就無異於禽獸。村長的話鏗鏘有力。我聽到一種不妙的聲音在他們之間騰騰生長。她顯然感動了,哽咽著,胸脯一起一伏。當村長握住她的手,她只掙扎了一下就順從地把他從床上扶起。她給他倒了一杯水,臉上驀然出現一層聖潔的光輝。我害怕極了,只好撒腿就跑。女老師與村長談起了戀愛,並迅速嫁給他。鞭炮聲響起,大紅燈籠高高掛起的第二天,村長的父母帶着一塊染血的白絹、一些糖果糕餅敲開每家每戶的門。村長的爸爸紅光滿面,村長的媽媽笑容滿臉。我看見那塊白絹,褐色的血跡像一朵梅花驕傲地開放。我暈頭轉向。我是一個孩子,我的智力並不足以弄清楚這個成人世界。誰第一個說她是破鞋,並把這句話廣為散佈?我偷偷打量了一眼我媽。我媽也一臉詫異。李嬸悄悄拉住我媽說,她是一名大學生,來我們這裏獻愛心的,也不知道是哪一個爛舌根的亂嚼說人家是破鞋。李嬸憤憤不平地說着話,她似乎忘了自己曾經說過的話。全村的人都興高采烈地說着理所當然的恭維話,可我卻覺得滑稽得緊。你別笑我,有一段時間,我天天夜裏都去偷偷去他們屋下聽房,說來也好笑,他們兩個壓床板的聲音還沒有叔太公一個人弄出來的聲音大。大家都忘了叔太公。我也忘了。白紙黑字也會被人迅速遺忘,何況嘴巴里說過的話,眼睛裏看見的事。後來,我跟着我爸來到了城市。你知道的,我爸過去是一條被人打折了脊梁骨的狗,但在政策落實下,他又可以昂首闊步隨地大小便了。那些年,城市裏還剛開始搞開放,還沒有打狗隊這種新鮮事物的。又過了一些年,上了大學。我以為我把這些東西全忘掉了。我交了女朋友,哦,我都想不起她長啥模樣叫啥名字了。我還參加了工作,似乎還在城市裏買了一套房子。我活得春風得意,也窩囊透頂;我折磨別人,也忍受別人折磨我;我在有錢人面前低頭哈腰,在沒錢人面前挺胸仰首……我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過下去,談不上好也談不上不好,就像水面上的那些漣漪,生也是一眨眼,死也是一眨眼。我知道自己很卑微。可你知道嗎?她死了。許多年後,叔太公從牢裏放出來所辦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給強姦了,第二件事就是從懸崖上跳下去。她因為一直沒生孩子,飽受了村長一家人的冷眼與虐待,她被強姦后的幾個月內肚子飛快地大起來了。這真有趣,不是她不能生孩子,是村長不能生。她熬了一段日子,便喝了毒藥。我媽說,她早就有了想死的心,被強姦只是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罷了。我媽已經成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婆了,說的話越來越有水準,常把我唬得一愣一愣。我忽然就明白了小時候所沒弄懂的東西。我清楚地知道了一切的因,一切的果。我覺得我是上帝。如果我當時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會怎樣?她是否會選擇馬上離開那座村莊,若真是那樣,後來的事情也就無從發生。可我沒說出來,事情也就成了這樣。前提讓思想深刻。一個假設的前提呢?我找到了她的墳,還聽說了這些年裏關於她的許多故事。我媽說,她的確是一隻破鞋,只不過在嫁給村長時還沒有機會變成破鞋。她在出嫁幾年後就與很多男人上床。我媽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沒吐,只是在想,她是否知道了當時真正想強姦她的人是誰?我想她應該知道了。村長並不是神仙。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把事情永遠悶在肚子裏。何況村長喜歡喝酒,一喝酒就打她,把她打得滿地亂滾。一個男人喝醉了酒還有什麼不會說出來?我不相信我媽說她與很多男人睡過覺。我吱吱唔唔問過很多村裏人。村裏那些男人卻異口同聲說她在床上是一灘死肉,卻偏生喜歡去勾引男人,而且還從來不允許他們在她體內射精。每次當他們舒服得直欲哆嗦時,她就猛力把他們從自己身上掀開。他們說她賤,說從來就沒見過這麼賤的女人。他們還說,一個女人賤沒關係,可又賤又丑那就沒得救了。可我明明記得她是仙女。他們就笑我說,就算是七仙女在這村子裏呆上幾年,也一樣會變得又老又丑。這話我就有點兒信了。我見過我媽年輕時的相片,也很好看,可她現在就似一個從棺材裏鑽出來的老妖怪。我真不應該這樣說我媽。這是造孽,可這也是事實,事實總是讓人傷心的。還好我媽耳朵已經不太靈光了,她只是口若懸河急於發表自己這幾十年的經驗,並不能真正聽到我說了什麼。說真的。我很佩服我媽。她並不是一個鄉下人。現在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了,全國形勢也一片大好了,我媽才敢偶爾漏出一些口風,從這些口風裏似乎還可做出如下推測——以她的出身嫁給我爸這個從戰場上爬回來的軍人,委屈了她。但我媽卻能與當地群眾迅速打成一片,不僅勤勞勇敢,而且,還能夠認真聽取一些長舌婦的東家長西家短。人渴望訴說,就如我現在語無倫次的傾訴。你說,我是上帝嗎?她成為破鞋是因為我。我在冥冥中主宰了她的一生。從仙女到破鞋,這可真有意思,雖然我並不太清楚她如何完成這驚險的一跳。但如何跳過去的,應該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跳了。你說,她下輩子會從破鞋跳回到仙女來嗎?我想她可能不會。否則她大可以在被叔太公強姦的當天去死了,為何還要拖上幾個月?說真的,我懷疑是村長暗地裏下了毒手,戴綠帽子畢竟小事,讓一個雜種出生來繼承財產,他族裏的人會用唾沫把他淹死。你別說我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死後不到半年,村長就急急娶了另一個老婆。他若心裏沒鬼,哪會這麼匆匆忙忙辦喜事?不過事情已經查無實據。人死了這麼久,還能說些什麼?唉,她可憐,叔太公更可憐,連墳都沒一座,就在山谷里粉身碎骨了……我坐在一個男人面前。他喋喋不休地說着話,兩眼發直。他身上的西裝已經沾滿骯髒的塵土。他不時地把雙手插入頭髮里。頭髮很快亂成一蓬野草。野草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我無法確定他的腦袋是用哪種材料製成。但毫無疑問,他讓我覺得噁心。他的手指像個娘們兒樣一直在微微顫抖,指節發白,指縫裏藏有黑色的污垢。他在流淚。淚水滴滴嗒嗒,濕漉漉,桌上很快就出現一瓣被撕碎的花朵。他沉默下來,良久,問我能否給他一根煙。我把煙遞給他。他貪婪地吸上幾口。他夾煙的姿勢有點兒笨拙,手指蓋住半張臉。他大聲咳嗽起來。我起身給他倒了杯水。他舉起杯,一飲而盡。他的眼睛被玻璃杯底扭曲得變了形。我看着他,冷冷笑了聲,抬起腿朝他踢去。鏡子嘩啦一下碎了,滿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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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庄槍的做秀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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