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只不過,她真的不是很清楚,他為何這般優待她。

因為她是個姑娘家嗎?

她不知道。

她唯一曉得的,是他不曾對她亂來,還有就是,有時她覺得,他似乎也很喜歡兩人在他那兒用餐歇息的片刻。

他並非日日都那麼忙碌,總也有空閑的時候。

那難得的空閑,他那靠窗羅漢床上的小几上,就會被擺上一副棋盤,擱上兩碗漢白玉做的黑白子。

每當那時,他就會找她下棋。

「我不會。」

他第一次問她時,她坦白告訴他。

「想學嗎?」他挑眉問。

她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他把白子給了她,自個兒拿了黑子,開始教她。

他棋藝很好,卻不執著追求一定要贏,就是喜歡泡個茶,隨手下個兩子,看她盯着棋盤煩惱半天。

偶爾輸了,他也不介意,她若入了死胡同,開口問他,他還會同她說該如何走下一步。

他不曾過問她的生意,她也不曾要求他的幫忙。

這男人已經幫她很多了。

她的買賣做得不錯,如今不只能有盈餘,還存上了一點。

奇妙的是,她還真的在與他下棋對弈中,領悟了一些商場上的道理。她也不是個好強的人,但既然要學,就得學個透徹,還特地去城南的舊書鋪子裏買了些棋譜來研究,卻仍下不贏他。

很快的,她發現他的棋藝很好,而且有時,無巧不巧的,和他下棋,總會讓她覺得對應到她手邊的買賣。

有時,她甚至懷疑,這男人是藉著棋局,提點她做買賣的道理。

「一盤棋,就如一場仗,你每下一步棋,都會牽一髮而動全身,影響到之後的局勢。所以,當對手走了那步棋時,你得去想下棋的人為何要這麼做。」

「可我怎麼可能知道對手在想什麼?」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棋局是小型的模擬戰爭,每一隻棋都代表着士兵、糧草、城寨、軍馬、刀劍,而下棋的人,就是用兵的將,你若想贏,就得掌握對手,弄清楚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擁有什麼,需要什麼,缺少什麼,然後假裝自己是那個人,站在他的立場去想,去衡量所有的成敗得失,再去給他所需而誘之,然後攻其必救,攻其無備,之後你自然能得到自己所想要的。」

她傻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只是在被清空的棋盤上,重新落下一子,道。

「情報與消息,是最重要的。所以你得想,用這裏去想。」他用食指點了點她的額頭,再點點棋盤上的那枚黑棋,直視着她說:「去設想下了一步棋之後,如果你就是這枚棋,接下來所有可能發生在你身上的事。」

她眨了眨眼,只想起當初她一開始試圖做買賣,卻到處碰壁的事,在這城裏做買賣,就是要到那酒樓買平安符,那其實是私底下打聽就能知道的事,但她明著問,誰也不會擺明了同她說。

那天下完棋后,她拉着陸義去酒樓里坐着,叫了一壺酒。

「我不喝酒。」陸義死活不肯,甚至再次開了金口,「不在外頭喝,會誤事。」

「不喝酒就吃菜。」她壓低了聲音,傾身對這頭牛說:「所有做買賣的人都得來這兒買平安符,這地方就是個消息集散地,咱們做買賣,就需要知道多一些,你吃點花生,把照子放亮些,耳朵拉長點。」

那男人瞪着她,濃眉緊擰。

她眼也不眨的說:「不是這兒,就是迎春閣了,你自個兒選一個。」

聞言,他不敢相信的瞪着她,眉頭擰得更深,厚唇抿得更緊。

「那就迎春閣了是吧——」

她試圖起身,那男人飛快伸手拉住了她。

溫柔對着他挑眉。

陸義黑臉更黑,這才開口吐出兩個字。

「坐下。」

她展開笑顏,坐了下來,「以後你也甭老在驢車上吃餅,中午就到這兒坐着,叫碗面,喝點酒,同人聊聊天——」

鬆開了她手的陸義黑臉扭曲了一下。

想起他悶葫蘆般的性子,她忙改口笑着說:「聽人說說話也成的。」

陸義無言看着她,然後嘆了口氣,替他自己倒了一杯酒,喝掉了它。

後來,她發現陸義沒去酒樓,可每當她問他什麼小道消息,他也總能說得出來,事後她太過好奇,才發現他覺得酒樓飯錢貴,他不待那得付錢的前頭,只到那酒樓後邊的巷子裏,蹲在那兒吃餅,酒樓里跑堂的人都在後邊吃飯,聊起八卦來,那是一條也沒落掉過。

她不知陸義怎知道能這麼做,可這辦法相當實惠,她每個月都多塞些銀錢給他,讓他去幫忙打聽消息,從此生意更是做得風生水起。

但她很清楚,這一切,都是因為周慶的關係。

那日他同她說了之後,她很快就領悟到,他是故意點她的。

做買賣,不能只靠自己摸索,周豹能成為一方之霸是有原因的。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所以周豹才開了酒樓,開了當鋪,開了迎春閣,他手上的那些店家都能聽到最新的消息,能夠掌握最多的情報。

周慶點她,也教她,該怎麼做買賣。

她不說破,他也不講明。

溫柔不是很清楚,他為何要這樣做,可時不時來當鋪這兒用飯,讓她慢慢的了解到,他和他爹的感情並不好。

他住在當鋪二樓,不是住在周豹那臨水的豪宅大院。當鋪這兒有床有被,還有滿架子的書和衣箱,雖然富貴之家有幾處房產很平常,周家擁有的房產更是多到數也數不清,可她知道這兒才是他生活的地方。

他住在這兒,吃在這兒,偶爾才會回去見他爹。

這男人不得爹疼,和她一樣,她可以感覺得到。

有幾次,她看見周慶和他爹出現在同一個場合,心底總會浮現一種莫名的違和感,感覺有一種奇怪的緊張充塞在空氣中,像是有人拉緊了一條太過緊繃,隨時會斷的琴弦,總要等其中一人離開才會緩解。

雖然,他在他爹面前,總是將姿態放得很低,她還是有那樣的感覺。

他不喜他爹,他爹也不喜他。

為了不知名的原因,這兩父子的關係非常緊張。

身為惡霸的兒子,讓他身邊似乎也沒有真心相交的摯友,每個來找他的人,背後也都有原因。

有時坐在他對面吃飯,她會猜想,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喜歡找她一起吃飯吧?

一個人吃飯是很寂寞的,她知道。

小時候有陣子,翠姨堅持她是小姐,總要她一個人用餐,先是讓丫鬟在旁伺候着,後來沒丫鬟了,翠姨就自個兒伺候她。

可那飯吃起來,再好吃也沒有太多滋味。

到了她年紀夠大了,每回到了吃飯時間,就自己先到廚房去找陸義丘叔和翠姨,一起坐在廚房裏的方桌吃飯,幾次下來,翠姨拿她沒轍,這才順了她。

一個人吃飯是很寂寞的。

她知道。

「你買了一整船的籽棉?」

這日午後,用完了膳,她喝了一口熱茶,捧著茶碗嘆了口氣,忽然聽到他開口問。

溫柔抬眼,只見那男人一邊吃着茶點,一邊淡淡的瞅着她。

天氣熱,他今天穿着一身的黑色羅衣,羅衣透氣,但貼體,充分盡顯他強壯的體魄,讓她都不敢多瞧他一眼,忙又垂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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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半兩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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