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午後的陽光灑落了些許進窗枱,照着他擱在帳本上的大手,讓她不由得瞧着他那蒼勁有力的大手。

在這之前,他從沒問過她的買賣,可她曉得他知道她在做什麼,酒樓的掌柜,會將平安符的帳本拿來給他過目。

此刻,他手下的帳本卻不是平安符的,是另一本記載着各種交易買賣的本子。

她看見自己虛報的假名就在上頭,他乾淨的手指,正擱在其上,撫著那溫字上方小囚的框邊,不知怎的,感覺好像他正摸著自個兒的臉,讓小臉熱了起來。

「我是。」她忙揮開那錯覺,紅著臉點頭。

「這貨錢不少。」他緩緩再說。

「是不少。」她坦承,抬眼,「是我手頭上全部的現銀。」

他挑着眉,看着她,問:「為什麼?」

之前她多少還會買些真絲來做上等的布料,這會兒忽地一古腦將銀錢全拿去買棉籽,難怪他會覺得奇怪。

只是,她都不知道他會注意到她在做什麼。

「快入冬了。」她咕噥著,「那些棉花可以拿來做棉襖。」

他沒就這樣放過她,只繼續挑着眉,看着她。

那無聲的質疑,在空氣中擴散。

她被他看得滿身不自在,小臉越來越紅,知道這男人沒得到答案,不會罷休,她只得開口解釋。

「三斤籽棉,可做皮棉一斤多,皮棉一斤又可紡紗一斤,紗一斤便可織就一匹布。一匹布能換快三升的米,一升米可煮十碗飯,三升米就是三十碗。」

他眼也不眨的看着她。

她面紅耳赤,但仍力圖鎮定的說:「每年秋收之後,農家種的稻穀米糧大多得上繳官府繳納田賦,不是每家每戶都有足夠餘糧過冬。絲綢的織造,一匹布需要八到十六個工作天,織就一匹棉布,卻只需要一天。」

她匆匆說完,閉上了嘴,小臉依然有些紅。

他盯着她,沉默著,一語不發。

這買賣很蠢,她知道。

就算那船籽棉都能順利織成棉布,她也無法把那麼大量的棉布趕在年前全賣出去。她根本不該把所有的現錢都砸在那船棉籽上,她比誰都還要清楚,這單生意,可能會讓她落得血本無歸的下場。

可一匹棉布能換上三十碗飯,而織就一匹棉布,只需要一個工作天,而在經過這一整年的合作之後,她實在無法看着那些越來越熟悉的農家,像去年那樣辛苦的掙扎過冬,更別提她這事若成,受惠的還不只那些農家。

「你打算把那些布賣給誰?」

這問題,正中她的痛腳。

可惡。

她暗咒一聲,直視着他,「我還在談。」

「你還沒找到買家?」他眉挑得更高。

「我正在找。」她微微一笑。

「你還沒找到買家。」

該死,他的問句變成陳述句了。

溫柔放下茶杯,有些賭氣的說:「我會找到的。」

他看着她,半晌,才道。

「這批貨,你想賣多少?」

她一聽,心頭猛地一跳,呆了一呆,然後很快回過神來。

眼前這傢伙家財萬貫、富可敵國,她那船貨,對他來說,只是九牛一毛。

「這是我自己找來的碴,我自己會想辦法處理掉。」她坐直了身子,看着他說:「你不需要幫我。」

他又挑眉,才要張嘴,她已舉起了手,再開口。

「不過——」她不貪他的錢,但這是生意,所以她正色看着眼前的男人,道:「從我手中出去的布匹,雖然不是全城最好的,但品質絕對不差,如果只是一次買斷的生意,我不需要,但你若想做長期的買賣,我們可以從長計議。」

她不是笨蛋,可不會因為面子問題,就錯失這買賣的機會。

坐在紫檀茶几后的男人,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問。

「你還想繼續這買賣?」

她點頭,告訴他:「江南織造的棉布既便宜又好,城裏有不少大老闆收了布,全透過大運河往北送往京里銷,江南的棉布在那兒的價格很好,這是可以做的生意,我相信你比我還清楚。可若要做,我想找個可以長期合作的對象。」

他瞅着她,半晌,開口。

「告訴我,如果我不收你這貨,你打算怎麼做?」

她眼也不眨的吐出四個字。

「認賠殺出。」

他一怔,黑眸微亮,指出:「或許我可以等到你認賠殺出后,再收貨。」

「嗯,或許。」她看着他,坦然道:「你也可以等等看。」

他瞅着她,笑了。

那笑,從他嘴角,擴散到黑瞳之中,讓他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笑聲從他胸腔而起,溜出了薄唇,充塞一室。

從沒見這男人笑過,真笑過,她一時看傻了眼,一顆心怦然直跳,只能傻看着眼前這男人笑着提筆沾了點墨,從旁抽出一張紙,寫下幾行字,推過來給她。

她低頭一瞧,才發現那是一隻合同,而且他非但願意先給她三成的貨錢,最終的交易價格,還比市面上要多了一成。

溫柔驚訝的匆匆抬首,只見他看着她說。

「先從一年開始,你若做得好,就依這合同展延。」

說着,他把毛筆遞給她。

「這價格,你若覺得沒問題,就簽吧。」

「為什麼?」她看着眼前的男人,還是忍不住問:「我確實有可能得認賠殺出的。」事實上,是極大可能。

「或許,」他黑瞳帶笑的看着她,道:「但我不認為我等得到你認賠殺出。」

這是一句稱讚。

眼前男人的肯定,不知為何,比手上的價格還讓她受用,剎那間整顆心熱了起來,不禁也笑開了嘴。

她伸手接過了那支筆,在那一紙合同上,簽下了名。

他在她簽好那紙合同后,朝她伸出了手。

沒有想,她伸出小手,下一剎,只感覺他的大手包覆住她的小手。

「溫老闆,以後就看你了。」

這一句老闆,叫得她更加心花怒放。

「托您的福。」

聽到這話,他又笑,可這回那笑,不帶半點嘲諷。

止不住的笑意,上了熱紅的臉,看着他,她無法剋制的回以開心的笑。

暖風輕輕,徐來,拂過。

他鬆開了手,她依依不捨的收回手,可直到她回到家,都能感覺到他大手覆握住她的溫暖。

那暖意,裹着心,一直裹着,讓她睡著了也將兩手交握在心口。

這一季夏,好似一眨眼便過去了。

秋來,又走。

一日醒來,滿城已被白雪覆蓋。

她的買賣,越做越火,那船棉籽,順利做成了棉布,中間雖然有些波折,但最後她仍化險為夷,昨日所有的布匹都已上了船,今早順利北上出貨了。

昨夜,她睡了幾個月來的第一場好覺,一早起來,明明可以再多睡一點,卻莫名的手癢,想做些什麼。

她在屋子裏晃悠了一陣,看見院子裏那垂掛在樹上的果子,一時興起,就摘了一包袱,興沖沖的請陸義載她進了城。

半年過去,她早已習慣進出當鋪,朝奉對她的出入也早習以為常。

見她掀簾進門,李朝奉立刻上前為她開通往樓上閛門的鎖。

她從包袱里掏出兩顆橘紅色的柿子,遞給了他。

「李爺,這柿子你拿着吃,清熱、潤肺,止咳化痰的。」前陣子他著了風寒,後來雖然好了,卻咳個不停,她早上起來看見樹梢上的柿子,就順便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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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半兩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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