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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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靖安侯這邊,長孫失蹤九日,他嘴上寬慰妻子,其實心中已經絕望,哪料峰迴路轉,竟是又有了消息。

他連夜輾轉奔忙,到黃家村又撲了空,但好歹得到准信,嘉樹還活著,人在宿燕觀!怕妻子繼續牽腸掛肚,他一邊遣人回府報信,一邊策馬上了茗香山。

一宿未眠,他的身體已倦怠至極,他的精神卻極是亢奮,一雙眼睛熠熠生輝。

一路設想嘉樹在宿燕觀是什麼情景,可有瘦了,吃了什麼苦,然後……他就猝不及防地見到了謝嘉樹。

他就站在一堆護衛和道士前頭,地上還綁著好幾個黑衣人,穿著一身月白的小道袍,見到他也沒一點高興的樣子,小臉嚴肅地望著他。

他一下子勒住了馬,身體順勢飛下了馬,朝他撲了過去。

他的雙手牢牢箍住孫子的小肩膀,目光仔仔細細地描摹他身體每一絲細節,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侯爺!」謝嘉樹身後的護衛齊齊跪了一地。

道士們反應過來,也齊齊行禮。

謝嘉樹臉上還殘留幾分獃滯。

最開始,他是做好了親人來接他回家的準備,結果今天來的卻只有護衛。他雖心中不解,也鬆了一口氣。他畢竟不是原身,前世更是孤兒,根本不知道,和家人相處究竟是怎樣的感覺。

謝嘉樹目光游移到靖安侯兩鬢多出的白髮,因激動而微微顫動的唇,一時不知作何反應,只能沉默不語。

「祖父來遲了……」靖安侯以為長孫受了苦,責怪自己,眼眶酸澀,幾乎落下淚來。怕長孫看見,他急忙將他小小的身子抱進懷裡,擋住他的視線。

謝嘉樹記憶中的靖安侯一直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此刻被這高大的身軀完全包裹,兩世記憶開始交雜、融合,讓他彷彿一葉漂泊的孤舟,終於停靠進了港灣。

那些關於親情的空白,奇異地得到了補充。

這種從未體驗過的感覺讓他的眼睛也開始跟著泛酸,不禁將頭埋進了這個溫暖的懷抱里。

……

許久。

靖安侯緩緩收拾好情緒,看向地上的黑衣人。

此時,他又變成了那個殺伐果斷的靖安侯,上位者的威勢顯露無疑。

護衛頭領不敢怠慢,恭敬地屈膝上前,將遇襲的事情詳細彙報。隨著他的講述,靖安侯的目光越來越冷,看向黑衣人的目光,已如同在看一堆死人。

「謝一。」靖安侯突然喊了一聲。

「在!」靖安侯身後的精衛中有一人出列,抱拳行禮。

「你帶著府中護衛,將這些刺客送大理寺。拿我的名帖,讓他們好好審問!」

靖安侯說完,又將目光轉向宿燕觀武道院的道長們,正色道:「宿燕觀的情,我靖安侯府記下了。」

「不敢當,是謝小施主與我道觀有緣。」杜小滿忙道。宿燕觀雖為世外之人,卻與權貴交往緊密,見對方承情,自然高興:「既然侯爺親至,我們就告辭了!總算幸不辱命。」

杜小滿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謝嘉樹,沒有再說什麼。

一行人就此分別。

靖安侯這才又看向謝嘉樹,擰緊的眉漸漸舒緩,目光重新變得和緩。

他探手將小孫子輕飄飄地舉起,抱上了自己的馬,放置在身前,然後雙手握住韁繩,把謝嘉樹護在懷中,揮手對剩下的精衛道:「出發!」

身後精衛齊齊應諾,陣陣馬蹄聲重新響起。

對於謝嘉樹小小的身體來說,祖父實在是太高大了,他可以整個身體縮進祖父有力的懷抱里,陌生又熟悉的氣息縈繞在身周,讓他昏昏欲睡。

靖安侯時不時低頭看他一眼,見他眼皮半合不合,似一隻溫馴的幼崽,心頓時軟成一片。他把聲音放柔,循循善誘地問起他這幾日的遭遇。

「是宋先生的僕從將我帶出學堂的,他說先生在前廳等我,但是走到花園,我眼前發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靖安侯心中一沉,宋先生正是族學里延請的老師,素來表現得很守本分。

謝嘉樹睡意朦朧,卻牢記地將早就想好的說辭含含糊糊說出來:「我再醒來,發現自己在一個箱子里,我就爬出來了,外面都是屍體,我只好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個小村子里……村子里的人都說村子里有鬼,很害怕……」

「我今晨到黃家村時,見他們在填水塘。想必,這沉塘的風俗將不復存在了。」

「那倒也好。後來,女鬼被張真人超度了,張真人說我根骨奇佳,要收我為徒,教我道法……」

靖安侯聽著他的敘述,一會兒心疼,一會兒憤怒,一會兒擔憂,真真是將謝嘉樹放在心尖尖上,急之所急、憂之所憂。待聽到他要拜一個道士為師,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的長孫是要繼承靖安侯府的,怎麼能去出家?

「張真人大恩,祖父自銘記在心,但你家中尚有長輩,你祖母日夜牽挂著你,怎可輕言去出家?」靖安侯努力擺出嚴肅、一本正經的表情,但他剛剛聽到孫子經歷的苦難,眼眶微微發著紅,又狠不下心腸凶自己大難不死的小孫子,不僅沒有達到想要的效果,反而透出一股委屈的味道。

「……」

謝嘉樹心知對方誤會了。他雖一心修道,卻是從未想過出家的。修道之人易犯五弊三缺,他穿越一遭,好不容易天道束縛減弱,自然是要好好體會這萬丈紅塵的。

偷偷睜眼瞄了下一臉著急的祖父,他突然童心大起,興起捉弄對方的心思。他故意裝出為難的樣子,遲疑道:「可是我已經答應真人了……」

「別怕,祖父去同他說!」靖安侯咬牙切齒地說著,想到覬覦他乖孫的道士,不由將懷中失而復得的寶貝抱得更緊些,怕他難受,於是又調整了一個讓對方更舒服的姿勢。

謝嘉樹順勢靠在對方的懷裡安心裝睡。靖安侯見狀,不敢再打擾他。

一路上,只餘下噠噠的馬蹄聲響。

靖安侯儘管騎術了得,坐在馬背上也難免顛簸。謝嘉樹卻感覺不到難受,很快呼吸均勻,沉沉睡去。

天色漸漸暗了,微涼的夜風拂來,絲絲沁涼入骨。靖安侯將自己的外衫解開,將謝嘉樹整個包裹進衣服中。

待謝嘉樹迷迷糊糊醒來,已被祖父抱下馬,進了侯府。

……

靖安侯夫人自昨夜丈夫出去,就開始了焦急的等待。

從夜裡等到天光乍破,從清晨等到午後,再到入夜,本就靠一口氣強撐著的身體終於如強弩之末,昏了過去。

夢中,她又見到了她的兒子謝清書。

溫暖的陽光照在他白皙健康的肌膚上,像籠罩著一層光芒,刺的她眼睛發酸發澀。

「清書,我的兒……」她強忍著這股酸澀之意,緩緩向他走近,想要再摸一摸他。

謝清書的臉在陽光下愈發模糊,已看不清,但她知道,他有著世上最溫暖的笑容,最英俊的面孔,就像高山上的青竹,淡雅卻不失清傲。

可是隨著她一步一步走近,他的身影也開始模糊起來了。

她心中慌亂,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想要抓住他。他的身影卻向後退去,越來越遠,任她如何追趕也無用。

直至完全消失在這天地中,再不復見任何蹤跡。

她想攔住他,卻一下子撲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世界好像沒有了一點色彩。

她幾乎就要在荒寂中死去。

這時,她的身邊卻突然出現了一個兩三歲的稚童。圓圓的小臉,肉呼呼的小手,天真而茫然地抓著她的衣角,似乎要拉她去哪裡。見她不動,不禁奇怪,她為什麼不陪他玩了。

「祖母,走呀。」兩三歲的孩子,又怎麼知道父親去世了,究竟意味著什麼。

她開始遷怒,氣得拂掉他的手,不肯看他一眼。或者說,不敢看他那與獨子幼時一模一樣的臉。

可是不管被她拂開多少次,他都開開心心地回來抓她,彷彿這是一個新遊戲。他的母親難產而死,是祖母日日夜夜關心、照顧他,護持著他長大,他是那樣親近、依賴著她。

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見她哭了,那圓滾滾、黑漆漆的眼睛緊張地盯著她,想了一會兒,他就拿了一塊手帕給她擦臉,就像他每次哭鬧,她給他擦淚那樣。

他開始學她以前那樣,奶聲奶氣地安慰她:「乖~不哭了哦,呼一呼,痛痛就飛走啦~」

……

靖安侯夫人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了一雙和夢中一模一樣的眼睛,那圓滾滾,黑漆漆的眼睛正緊張地盯著她。

只是這個孩子的模樣,從三歲長成了六歲。

「祖母,嘉樹回來了。」

她終於再也忍不住,如同三年前那樣,抱著他嚎啕大哭起來。

……

第二天上午,御書房內。

聖元帝看著手中的奏摺,臉上辨不出喜怒。

太監總管谷滿樓侍候在一旁,覷著萬歲的臉色,不敢發出聲音。這是一大早靖安侯遞進來的摺子,也不知道寫了什麼,惹的陛下心情不快。

這時,聖元帝終於將手中摺子放回桌上,眉毛緊緊蹙著:「京城重地,天子腳下,竟有人膽敢公然劫持侯府公子,且一而再,再而三地截殺!」

聽著聖元帝惱怒的口吻,谷滿樓謹慎道:「雜家聽說這謝小公子福大命大,竟是被宿燕觀的真人救了。」

「這宿燕觀倒的確是有本事的。」聖元帝點了點頭,想起這十日來京城鬧出的動靜,嘆氣道:「靖安侯上折請封嫡長孫為世子……這個謝長寧,樣樣都好,就是過於重情了。」

話雖這樣說,聖元帝心中卻是滿意的。謝長寧當年就是他的伴讀,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與他君臣相得數十載。他寧願他是個重情、會犯錯的人,而不是心狠手辣,沒有底線之人。

谷滿樓自然深諳皇帝的心思,笑道:「靖安侯嫡子早逝,只留下這點骨血,想必心存補償。」

「朕記得,這孩子還是與朕的小九兒同年出生的。」聖元帝十分感嘆,幼時的回憶被勾起,不禁笑了起來:「小九兒也該去上書房了,正該找兩個伴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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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紅樓當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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