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3)

生死(3)

「你張總現在是名聲日隆,報紙上經常有你的權威性發言呢。」韓文好像是在開玩笑,又好像話裡有話,讓張明不由地就嘀咕。張明就問韓文有什麼指示。韓文嘻嘻哈哈地說:「哪敢呀?!就是想向老兄了解一下情況。」這就讓張明一陣子激動和緊張。想韓文畢竟不是一般人物了,靠領導太近,輕描淡寫地說話,說不定有意地避重就輕,回答起來馬虎不得。便也正經地說:「儘管問起,一定據實彙報。」韓文就說要了解一下單位的職工在隔離之後的思想動態。聽到大家情緒平靜如水,甚至如冰,沒有一絲漣漪,韓文就誇張明思想工作做得好。張明笑笑沒有應答。想想也真是,過去一直覺得思想工作實在難做,沒有想到一個「**」隔離措施讓大家對於生命和生活進行了反思。大家除了對張明本人有些埋怨之詞,互相之間倒是關係融洽了許多。先前幾天緊張一過,大家開始互相走動,有的已經開著窗子打牌鬥地主。張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他去,就有大膽的幾人到他這裡串門,誇張明的寬容大度,誇他過去的管理有方,誇他在隔離前期的指揮若定。張明聽大家這麼說,心裡受用,也就有時到各個房間里走動,說些鼓勁的話,也算是做過思想工作了。而對於大家對他馬上要做一把手的恭維,卻會像被火燙著一樣用手去推擋,嚴肅著臉說,這是組織上決定的事情,不能隨便開玩笑。然後韓文還問了不少公司的經營情況,並細細地問起了職工的平均收入,張明本人的收入。張明想可能組織上通過韓文對於今後重組外貿大集團的考核分配掌握些情況,也就誠實作答。聽了張明的介紹,韓文說:「張總,我們是老朋友了,你這段時間幹得不錯呀。」張明想這韓文的說話可以代表半個省委書記了,就表示了一下謙虛,再約韓文有空過來指導工作。韓文笑著說:「我總不能和你一起隔離吧,不然省委大院里真要出事情了。」張明想自己實在有點糊塗了,想什麼事情有點昏頭,韓文天天跟著省委書記,要是他被隔離,那麼省委書記莫不是也要隔離呀。便連忙解釋說:「可不能曲解我的意思,我可是吃罪不起,是想等『**』之後請你大駕光臨公司。」這時候韓文像突然想起一件事一樣告訴張明:「你說到這裡我倒是差點忘了告訴你。肖樺臨生病去的H市委和市政府所有人員全部隔離,因為接待他的那個副市長患了『**』。」張明嘴裡喊吃驚,心裡卻想,你韓文不知道最近有沒有和肖樺接觸呢。其實韓文心裡自己明白,自從肖樺出了事之後,許多天他心中惴惴不安,幾乎是天天做噩夢,總是記起肖樺從廣州回來時的那次會面。後來的那次宴請雲南朋友,本來是想讓肖樺相陪的,肖樺打電話給他說要到醫院看病,委託公司業務三部經理給他買了單,就沒有來。心裡就慶幸不已。但又聽說那個經理也是隨同肖樺去廣州的人。有幾天韓文想著要不要給領導說明情況,自我隔離起來,終也是沒有說出,便又擔心步了肖樺的後塵。現在一切都算挺了過去,他韓文就是比肖樺的運氣好。韓文想著這些,不知道該去感謝誰了,他可是不信上帝的人。他聽著張明誠懇地邀請,便也真誠地說:「以後我可要經常和你見面了,你可不要嫌煩。」張明連忙再說:「能經常和你大秘書見面,聆聽教誨,我可是求之不得。」韓文就說一言為定,等張明隔離出來后他就去公司,然後掛了機。張明手裡抓著話筒,半天放不下來,想著韓文突然間如此客氣,而且主動打來電話,看來肖樺出事之後自己算是穩操勝券了。心裡便狂喜不已,推開門去下屬房間里走動,臉上的笑容就異常地燦爛。當然張明根本不會想到,等他隔離出來之後,外貿集團合併重組之風已經刮過去了,因為各相關企業堅決反對,省政府怕影響了當前的經營和經濟恢復,方案暫時擱置。不久趙總去世,冷冷清清地離開了世界,因為「**」之故匆匆火化了。張明冒著生命危險戴著口罩堅持到火葬場給老領導送葬之後回來,更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一個新的任命隨之而來。那時刻張明正不可避免地想,老趙死了,肖樺垮了,這公司的老總非我莫屬了。進了辦公室,電話鈴響了。張明心情放鬆地接電話,一聽是省委組織部企業幹部處處長,就把心拎上來了,激動一番。與處長客氣幾句,急著等下面的話。卻是韓文下午就要接任趙總的位置了。張明沒有辦法不表示擁護,心裡想哭。那時候張明對於命運有了更加深切的感慨。他坐在椅子上起不來,有人敲門彙報工作,張明聽不進去,看著那個人躬著身子要聽指示,張明問:你最近有沒有去看肖總呀?那人就獃滯在那裡,嗯嗯地不知如何作答。張明就對他說:哎!還是肖樺舒服。那人摸著頭找不到北,跟著張明的目光往窗外看,一隻鳥,一隻別人的鳥,居然在窗台上梳著羽毛。張明說:「這城市裡什麼時候有過鳥呀?今天真的是奇怪了。哎!——我們永遠不會知道天空真正的顏色。」圓波在大衣櫥里哭泣之後就撲向電話,電話三次被對方撳斷後她依然矢志不移,堅持不懈(這時候黃浦可是泄氣了)。終於接通了。——哎喲!——圓波再次嚎啕大哭,哭得真情迸裂,滿屋子都是淚的飛沫和碎玻璃,黃浦的腦門上有了幾道細細的傷口,以後就是皺紋了。不知道對方說了些什麼,圓波說:「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呀!」之後黃浦和圓波之間的尷尬就像兩人共處於一個冰箱里,都感到冷,感到不能喘氣,黃浦就像一個鑽到別家偷過東西還躺在床上打瞌睡的賊,在圓波的目光下從床上滑下來。床單隨著他的軟腿一起掉下來,他又慌亂地將床單扯上去。圓波順手就將床單丟到屋角里了。圓波喘過了氣走過去拉開窗子,往外看。回頭對黃浦說:「沒有人,你從這裡下去吧。」黃浦腿軟,用手拉著自己的身體往窗前挪,圓波也拉他的胳膊幫著使勁。腿終於有了些力量,黃浦硬著頭皮上去,身體就要往下栽,讓圓波一把從後面抱住了,又急著拉他下來。圓波說:「不行!你這樣會摔死的,那可怎麼辦呀?!」圓波給黃浦在另一個房間里打了地鋪,並且鋪上了新床單和新被子,但黃浦每天還是躺在客廳的沙發上。黃浦將自己擺回到了客人的位置,看著女主人從身邊走過去。政府對於隔離區居民生活的照顧越來越全面,圓波現在可以打電話向居委會訂購各種生活用品,自己做飯。圓波倒是精心地做飯,不讓黃浦幫忙,推說廚房對面的樓會看到他。黃浦真想變成一個隱形人,像氣泡一樣隨時可以消逝。第一次兩個人還在一起吃飯,都不說話,看著桌子和碗。第二天就分而食之了。度日如年呀,黃浦在客廳里真想給張明、侯三石打一次電話,他知道這兩位現時成了惟一的知音,或許能得到什麼同情或者嘲弄,總之朋友的聲音是那樣讓他嚮往。黃浦將自己第一次放在重友輕色的角度,甚至回想起過去若干對於朋友的依靠,再想如果說侯三石這個重新歸入傳統愛情的人不能對於他的處境給予充分地關懷,至少張明這個一直尋找傳統愛情的人,一直正統得讓自己發笑的人,反而會對自己有種浪子回頭式的讚賞。分析過兩個朋友,黃浦想應該給張明打個電話了。那是醫院告訴張明肖樺已經脫離危險的時候,張明代表組織要求與肖樺說話。他想這一時刻終於來臨了,真正到來的時候反而輕鬆了許多。之後醫院再次打來電話,說已經接通了肖樺病房的分機。過去從來沒有過兩個人都用分機交談的時候,就像本來就躲在電話里的人,又加上了另一層掩體,卻又多了不知幾個旁聽的耳朵。肖樺平靜地說著話,順意流暢得很,而自己的背部卻生出冷汗,像個窮於應付被動的拳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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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鳥》:非典時期的名利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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