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4)

生死(4)

肖樺說讓他代向同事們道歉。張明忙著搖頭,手還搖著說不,不不不,像羞於接受別人的饋贈。肖樺再問他一切都好吧?張明又忙著點頭,手背到身後,說好,好好。這就像被綁到了絞刑架上的人要跟台下的劊子手握手,讓人家手裡拿著的大刀不知道往哪裡放。「你現在能看得到山嗎?」肖樺問。張明就抬起頭看,山從窗外往眼睛里走。「一座山連著一座山,再遠一些就是我的家鄉了。」張明惟有點頭,不知道如何應答。「城裡的人總是不能知道,其實大家都是生活在山的包圍之中,也就是說,都是生活在大山深處。」張明放下電話后才想起來自己根本就沒有說過一句成形的話,這個肖樺!張明對於自己的委瑣深惡痛絕了。就猛地推開窗子,極目遠眺,一朵雲,再一朵雲,接力一樣地一直到瞭望不見的遠方。肖樺的一些往事被張明打撈了出來。肖樺原來的名字叫做肖忠貴。張明覺得雖然土氣卻顯厚重,讓人一聽就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那時候他們兩個人在一個辦公室,在一起相處非常地融洽。有一次肖樺從抽屜里抽出存摺,說要去取款。這讓張明驚訝不已。剛工作不久,大家都是低工資,每個月就擠出五元錢零存整取,有時候去銀行就讓一人去幫忙帶去了事。張明問怎麼不和李春芽放在一起存呀,女孩子管錢更仔細呢。肖忠貴說,愛情不能被錢玷污了,又告訴他李春芽每天晚上都要回家蹭飯,從來不買化妝品,每個月要存五十元呢,他的工資基本上是兩個人花。張明知道肖忠貴和李春芽一直省吃儉用,就是為了早點存好結婚的錢。張明說自己光棍一條,一個人吃飯全家不餓,看來也省了不少的心。那時西北拉麵剛剛流行到這個城市,兩個人偶爾去過幾次,就算是高檔享受了。基本上都是張明結賬。肖忠貴手一擺不客氣,而且讓你覺得替他交錢還像欠了他人情呢,那是給你面子呢。聽到肖忠貴要從肋骨里抽錢串子,讓張明感到新鮮,就問事出何因:「是不是給老泰山認罪——買瓶好酒,買條好煙?」肖忠貴就搖頭,說是要給派出所長送禮。張明摸不清頭緒,說:「這哪是哪呀,派出所長與你有什麼關係,如果說你犯什麼罪,也就只是搞點小的投機倒把。」那時候還有糧票,可以換雞蛋和衣服架子,肖忠貴和張明也在街頭干過幾次的。還說:「你進去了不要把我交代出來呀。」肖忠貴就說:「哎,我想改個名字,可派出所說過了十八歲就不能改了。」張明說:「不能改就不改吧。是不是教授女兒嫌你的名字土?」「春芽倒是無所謂,她說我再改名字也是個土裡土氣的山裡人,愛就愛了,改什麼呢,以後都不知道怎麼叫你了呢。」張明知道李春芽這個人,點頭說:「人家李春芽都無所謂,你這又是何必呢?」肖忠貴就一臉嚴肅地說:「我一定要改,這關係到我一輩子在這世界上的形象和信心。」看肖忠貴將名字弄到了如此政治高度,張明就不再說下去,轉過來熱心地問他想改成什麼名字。張明凡事總想給人出主意,心裡想如果肖忠貴這個人一輩子使用自己的命名,倒也是有點兒意思。肖忠貴就說:「我想改成肖偉。」「這名字好是好,可能叫的人太多了吧。」「我也這麼想過,只是不想太書卷氣,弄得真成了教授女婿,好像向他投降了似的。」「你這人起個名字也不忘了跟泰山大人鬥爭。」「我想起一個相對平凡卻又大氣的名字。你再給參謀參謀。」張明就從偉大的含義推廣開,什麼山呀峰呀的,肖忠貴又不滿意。忽然張明腦子一亮,問肖忠貴他們山村裡最高的樹是什麼樹。肖忠貴就回答是白樺樹。張明拍拍桌子,嚇了肖忠貴一跳,說,有了,你就叫肖樺吧。——白樺樹的樺。肖忠貴也就拍了拍桌子,說,對,就這麼叫了。兩個人拍著桌子聲音又大,隔壁的科長還以為兩人吵架呢,推開門來看,正看著兩個人都在咧著嘴笑。後來肖忠貴拎著煙酒沒有去看老丈人,卻送給了派出所長。那時候送這種重的禮也是了得,果然事情就辦成了。肖忠貴變成肖樺。後來肖樺關於送禮有個理論:全世界有這麼多的人都要送禮,必須講究技巧,絕不能蜻蜓點水。——禮物要麼不送,要麼就一送到位。之後在業務公關上實踐,肖樺果然大有成效。後來張明發現肖樺改了名字雖然讓同事們見到他嘴巴子彆扭了一段時間,卻在他的自我感覺上好了許多。名字不僅是個記號,其實對於自己還有心理暗示的作用,肖樺由此步入了新的境界,正如高山之巔的白樺樹,迎擊風霜雨露,總是鬥志昂揚。這時候張明就有點唯心地想,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或許替他改了另一個名字,就少了一個強有力的對手了呢。這樣想著肖樺,張明就收了目光看窗外的樹,平原里他看慣的是楊樹、柳樹、榆樹、槐樹、梧桐樹,對於樹的種類知道得太少了,那些比這些樹高了許多的樹,刺破青天,可是不是白樺樹呢?張明不敢肯定。黃浦想與張明的通話願望是如此強烈,他將客廳里的電話貼到耳朵上。他的手剛要去按鍵撥號,卻聽到傳來了聲音。——「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事嗎?」一個男聲。——「太多了,這幾天我重新回到了過去,我覺得自己又是個小女孩了。」圓波的聲音。——「有一次郊遊……」——「我記得,那次我們圍成圈兒丟手帕,我將手帕丟到你的身後,不小心踩到了你的手。你痛得叫著跳起來,我嚇得停在那裡,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你像個受了驚嚇的小兔子。」——「你看到我那個樣子,馬上就不再叫了,還對我笑了笑。」——「你倒是記得清楚,我只記得你踩了我的手,細節卻記不清楚了。」——「我記得呀。我這兩天一直在回憶童年。我記得還有一次,有一個同學把一條毛毛蟲放到我的長辮子上。」——「噢,我想起來了,那是班裡最調皮的陸平乾的。」——「可是那次我卻以為是你做的呢,因為我嚇哭的時候只有你離我最近。老師把你訓了一頓,那時候你低著頭聽他訓,還讓你寫檢查,一句話都沒有反駁。」——「要是能回到童年該有多好呀!」——「以後我們就回到童年去,我寫我的童年,我繼續做你的同學,可是我再也不做那個讓你委屈的女孩子了。」——「對了,你的小說寫得怎麼樣了。是不是這次我讓你受委屈了。」——「我,我已經將稿子燒了。」——「何必呢?我後來想通了,其實你只是在寫作,並沒有進入真實。說白了,頂多是感情走私。」——「我對不起你,我不想再讓你傷心了。」黃浦想將電話掛上,卻發現已經粘在耳朵上了。他的童年早已在記憶中模糊了,雖然和兩個同學經常見面,現在發現大家在一起卻很少談及過去的事情。在黃浦回憶的時候電話里的話題已經轉變了。——「隔離還有幾天給解除?」——「明天。終於盼到了。」明天?黃浦已經渾渾噩噩了,日子過得太慢的時候你已經失去等待的信心,反而真正來臨的時候竟覺得猝然而至。——「不能去看你,我在這裡還要好好地工作。」——「你那裡太危險了,還是早點兒回來吧。」——「不!圓波,這是我的責任。我就是學習這個專業的,我必須堅持到最後。」——「你總是這個認真的脾氣,人家是怕你出什麼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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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鳥》:非典時期的名利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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