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漁陽見聞

第046章 漁陽見聞

翌日,秦慎從睡夢中猛然坐起,急劇喘息。

在夢裡,溫熱的鮮血噴濺在臉上,模糊了眼睛,順著臉頰嘀嗒流下,四周儘是殘肢斷臂,眼前是殺之不盡的匈奴兵卒,他陷入重重包圍,險象環生……

剛驚醒的他恍恍惚惚間發現此時天色已經大亮。

知道這一切終究不過是夢境一場的他如釋重負的呼出一口長氣,下意識的摸了摸臉頰,卻又濕乎乎的粘稠一片。

難道這並非夢境?就在他遲疑之際,身側的動靜吸引了他的注意,扭頭看去,圓滾滾的小白被掀翻在地,短粗的四肢此刻正朝天胡蹬亂踢,扭動著身子努力的想要翻轉過來。

「鬼東西!原來是你在使壞,我的臉有這麼好吃?」秦慎輕聲笑罵著將它身體扶正,朝宗浩那個角落一瞧,早已是人去祠空。

這老狐狸,總是來去匆匆,什麼也不多說,只為了讓我欠你更多?秦慎搖頭伸了個懶腰,駭然失色仍覺歷歷在目的恐怖戰事終於漸漸如春夢般消散得無影無蹤。

他已經記不起這是第幾次從噩夢中驚醒,但每次的夢魘都和戰爭有關且血淋淋的那麼真實,讓他感到深深的疲憊和厭倦。

唉!何時才是個盡頭?

秦慎怔怔的想著昨天的卜卦以及自身的境地發了一會呆,再看向宗浩昨晚歇息處時發現身旁多了一個包袱,打開一看,裡面是些銅錢乾糧之類的物品。

默然捏著包袱,小白不安分的在他大腿一側拱來拱去,只得放下心思聳肩釋然一笑,起身伺候他的「新主子。」

「小白,你要是長大后不掀裙子,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小白蹬腳讓自己擺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埋頭認真吮吸,對他的「威脅」仿若未聞。

待小白吃飽喝足,再在破祠留下到此一游的痕迹,秦慎收拾好隨身物品,抱狼牽鹿尋了處僻靜的溪流洗漱一番。

清冷的溪水刺激下,他的神智完全回復清明。

以昨日得來的信息來看,武泉鐵定已經無礙,瞿寒等人應該也已經歸返,那他呢?

是馬不停蹄的儘快返回武泉,還是先找個城鎮休整一番?

從他內心而言,他有那麼一絲想要逃避。

後世的愜意生活,數日來的逃亡之旅,他習慣了自在如閑雲野鶴般毫無責任的日子,他厭倦了廝殺,厭倦了每每從噩夢中驚醒的心悸,更何況,此刻的武泉大營,對他來說有可能是龍潭虎穴。

唉!該如何是好?

秦慎嘆了口氣,低頭看向水中的倒影,目光卻被不知何時從懷中滑落的羊皮小冊吸引。

盯著小冊愣神片刻,擦乾雙手拾起翻開粗略一看,發現每頁都繪有人形圖案,簡單明了的線條勾勒出人體經絡氣脈走勢,圖案下方更配有簡潔文字描述。

此時世間大多已改用隸書書寫,相比先秦的篆字而言經過數百年的簡化已經好認許多,而他來這個時代亦有四月有餘,加之平素在軍中觀看文牘,因此雖然書寫不出,不過閱讀以及理解倒也並無太大障礙。

就此將十多頁胡亂翻看一遍,懷著好奇再次翻回首頁,盤膝坐下對照氣息走勢圖和註解試了試,發現似乎確實有點妙用,頓時心中一喜。

而在這一喜之間,因著心神波動,氣息亦隨之一散。

秦慎正要接著再試,身後的叢林深處傳來樵夫亦或獵戶的放歌之音,他不願節外生枝,匆忙收拾行囊,抱狼牽鹿反方向朝遠處遁去。

……

日消月出,斗轉星移。

十餘日眨眼間便悄然逝去,再入山林的秦慎閉目將《御風訣》從頭至尾的吐納一遍,頓時遍體暖意,渾身通泰。

感受著這奇妙的一刻,心中忽然泛出一個古怪的想法——

也不知道將暖流引至那處又會怎樣?

心中這般做想立刻依法而行,一試之下頓時嚇了一跳,不禁暗暗咋舌,難怪古代皇帝都喜歡求仙問道。

微一感嘆,又忍不住暗忖一句:淫道!

不過么……還是謝謝你!秦慎嘿然怪笑,扭頭查看左臂傷勢,發現如今已經結痂漸好,不由滿意的點了點頭。

回想這些日子的遭遇,每日里就靠打獵和採集野果為生,若非自己剛好有一身野外生存的本領,還有曾經跟隨外公學會識別一些普通草藥,這次恐怕就算沒被餓死也會因傷口發炎感染而死。

而更讓他滿意的則是,在這種艱苦的環境下,他居然並未消瘦,反而體魄變得更為強壯健碩。

學有所成,傷無大礙,拋開那些如影隨形的潛在苦惱,此刻的他不可謂不心情愉悅,就連這苦寒的山林都似乎變得多姿多彩。

愜意的閉目深吸長氣感受大自然的美好,頓時驚覺自己的耳目似乎比以前聰敏百倍不止,就連那些地底冬眠的生物一呼一吸,自己都能感覺得清晰無比。

按捺下心中的疑惑、驚奇、詫異以及激動等等萬般思緒,睜眼環顧四周細心體會,只見眼前的一草一木一石子都彷彿突然間有了生命一般。

整個世界變得煥然一新。

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就好像世間萬物都跟自己生生相息連為一體成為他的一部分,而不再是以前那樣的他是他,萬物是萬物。

原來不僅是強身健體,還會讓觸覺更為敏銳!

他為這個發現激動不已,同時又不由咬牙切齒:老狐狸,你又騙我!

至此,他亦明白過來,世間萬物,皆有其用,用之當則為正,用之不當則為邪,是正是邪,與物無關,全在用者一念之間。

充盈內心的各種感覺讓他胸中激蕩難平,不由揚手向前一揮,豪情萬丈道:「小白,出山!」

正在撅著醞釀便意的小白被他這一聲嚇了個哆嗦,頓時滿面無辜的瞧向眼前這個此刻行為怪異的主人。

看著一臉可憐巴巴模樣的小白,秦慎哈哈大笑,將它抱入懷中,踏歌而行,聲震山谷:「老子年少就是狂,左抱狼,右牽黃。破衣爛衫,照樣卷平岡……」

……

翌日正午時分,秦慎抬眼看向城門上方,才知道自己已偏離武泉數百里身處漁陽城下,而城門的暫時封鎖亦讓他想要儘快進城換洗的念頭隨之夭折。

城門處橫置了拒馬,數十兵卒與一隊商旅正在對峙。

見到此種情形,縱然他有萬般無奈,也只能加入圍觀人群成為其中一員,然後悄聲向旁人打聽到底發生了何事。

經過路人解說,他總算大體知道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納稅官要求商隊以馬抵稅,而對方卻不應允,雙方就這樣僵持起來。

知曉事情經過之後,既然橫豎不得入城,他也就耐下性子看起熱鬧,話說,他似乎還是第一次在古代圍觀,想到這,心中竟莫名的有了那麼一絲小興奮。

也不知古代的對峙過程與結果是否和後世如出一轍?

心中懷著諸般好奇聽了一陣,卻發現先前那人所述語焉不詳,事情並非完全如他所講般商隊不願以馬抵稅,而在於數量之上。

這時,販馬商隊中一個頭領模樣的人不卑不亢道:「李都伯,非是我等不願納稅或以馬抵稅,而是在歸途中遇到匈奴來襲損失數百馬匹,你如今還讓我等按原數交稅,我就算將帶回之半數馬匹上交亦是不夠,要不……」

「哼!」李都伯冷哼一聲將其打斷,揚了揚手中通關文書後翻看以示有根有據道:「話都是由你來說,不過以文書所示,你等路經平剛時依舊有八百餘馬匹,而平剛距此有三日之遙,誰又知你等是否在回城之際早將馬匹賣掉?」

「這……」見他強詞奪理,那頭領亦是一臉無奈,輕嘆道:「長城是否損毀,匈奴是否來襲你等最為清楚不過,再說數年以來,尚且不論寬裕之時慷慨解囊,就算窘迫之際,我又何嘗欠過半分稅收?李都伯難道還要因此而質疑我的為人?」

「為人?」李都伯發出一聲嗤笑,不屑道:「商者,不過唯利是圖之輩罷了,誰又知你之前是否故作姿態?」

那頭領被他的輕視弄得一愣,旋即苦澀笑道:「我又何必故作姿態?縱然以前更多馬匹我都未曾欠繳半分,若非此次實在損失慘重,便是按原數納稅又有何妨,只是……」

李都伯搶先打斷,無禮道:「既如此,那你便按原數納稅,豈非盡如人意。」

及后又是幾番唇槍舌劍,秦慎完全明白了事情經過,同時相較於李都伯蠻橫的態度,他也要對那個頭領有理有據的對答更為欣賞幾分,心中的天平傾斜之下,不由朝對方仔細打量。

年三十許,中等身材,穿一身武士服,儘管風塵僕僕,卻也顯得沉穩老練,樣貌算不上多麼好看但眼神內斂間還是透露出一種久經歲月錘鍊的智慧。

卻也是個人物!秦慎暗暗點頭,心中對他更是多了幾分好感,這時只聽他又道:「李都伯,非是我有意為難,實則事出有因,故而我還是那句話,就按此次帶回之馬匹數量納稅,如何?」

然而儘管他好話說盡,卑微避讓,李都伯依舊強硬道:「以通關文書為準。」

「絕無可能!」見好說歹說,對方毫無半分退讓之心,那頭領似乎也微微慍惱起來。

李都伯見狀冷笑一聲,道:「吳兄既執意如此,那就休要怪我不念舊情,你等妄想偷漏稅收,依律便是將你等直接拿下又有何不可?」

看來兩人竟是熟識,卻不知何故如此寸步不讓。秦慎心中暗道,再看向那頭領,只見他面對對方的威脅只是哼了一聲,不再言語,而他的隨從則已經將手暗暗搭上劍柄。

局勢一觸即發。

見此情形,秦慎環顧四周,發現周圍眾人只是竊竊私語,並無介入之意,不禁搖頭分開人群站了出來,彎腰將小白放歸於地后臉色一正,抱拳道:「諸位諸位,請聽在下一言,依在下看……」

「你是何人?」

李都伯初時看他行為怪異早已心生不滿,待見他似乎還要出來說項更是怒目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及至看清他模樣,仿若發現天下最好笑之事般嗤笑道:「逃卒?居然還敢如此招搖。」

說完將手一擺,厲喝道:「拿下!」

秦慎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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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關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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