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 有訣御風

第045章 有訣御風

一陣寒風透過門窗吹入祠內,秦慎不自禁的打了個激靈,將目光投到盯著地面的宗浩身上。

「一。」宗浩垂首細審秦慎所寫之字沉吟片刻,仰面用一種頗為玩味的眼神直視道:「天一地二,一為純陽之乾,生萬物乃萬物之首,沒想到……沒想到秦小兄竟是胸懷大志之人。」

「胸懷大痣?」秦慎一怔間下意識低頭看向胸口,旋即暗呸一聲看向宗浩道:「宗公莫要再戲弄在下,在下此刻心焦不已,可沒心思……」

說話間卻見宗浩只是含笑不語的用一種怪異目光緊盯自己,漸漸的也便在這種目光下醒過味來,不由汗顏不已,先前言語間的微微不滿亦化為臉上的淡淡尷尬,心中卻不由暗忖:若要不暴露我不識當代字的身份,我除了一還會寫什麼?

二?

三?

然後呢?

秦慎忽然生出一種被這個時代很多或許微不足道的事物阻擋而實在難以融入的孤獨和沮喪,也就越發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知道究竟何時才能回到那個真正屬於他的時代。

而他的這種轉變看在宗浩眼中無疑演變成默認,得幸對方不再逼視,轉開目光回到地面之上自顧自的續道:「以秦小兄所書之字來看,小兄前期可謂順風順水,不過後期……嘖……」

說著嘖嘆幾聲,揚首喟然道:「恐有難料之事啊!」

秦慎見他滿面感慨神情不似作偽,遂低頭看向地面之字,最後定在不再平順甚至有點斷節的某處心道:如果你是指這個,這不過是剛才寒風吹來手抖所致的結果啊!

微微一陣腹誹,他也懶得和對方過多解釋,因為他知道這種事情一旦認定只會越描越黑,而對方近似胡言亂語的測字,亦讓他不得不對對方的占卜水平有所懷疑,同時不由暗罵自己真是鬼迷心竅,竟從了對方的向天問事之提議。

若非之前有言在先,他此刻就想立即結束這段再無半分興趣的測字卜卦,當下亦唯有硬著頭皮尷尬笑道:「要不,還是先卜卦吧?」

宗浩似乎看出了他的懷疑與不耐,卻只是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未再多言的從身邊拿過水囊倒水凈手,然後從懷中摸出三枚銅錢默默祈禱,神情肅穆全然不似方才。

片刻,只見他動作超逸洒然的將銅錢拋向地面,待到記住卦象復又將銅錢納入手中默祈一番。

如是數次,最後盯著地面銅錢沉吟不語,漸漸暗淡的天色下,只能看到他的臉色微微變幻數次,隨即陷入沉重。

看他這副模樣,秦慎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先前對他的懷疑隨著卜卦的進行又變得希冀起來,遂小心翼翼道:「此卦何意?」

「嗯……」宗浩看似沉下去的面龐漸漸舒展開來,卻又沉吟著並未立刻答他,直至過了片刻,這才睜開雙眼看向他道:「履卦。」

「何解?」

宗浩完全回復到平時的那派風範,淡淡道:「此卦可謂吉卦……」

吉卦你還這幅模樣?莫不是又在設局套我?秦慎將信將疑的留了個心眼,看向對方靜待下文。

「從卦象所顯,乃是在告知你想做某事時只須心有執念而熱衷此事,再順勢而為,則事必可成。不過……」頓了頓,續道:「不過行事之時還需順從天理,如此自然就能得到上天眷顧,否則便是無理之事,自然也就諸事不順,難以成功。故此秦小兄的前路之事,以卦象來看,只要你順應本心且並無違背天理,必然心想事成。」

滿以為還有后話的秦慎又等了片刻,這才訝道:「就這些?」

宗浩點了點頭。

「那……那多謝宗公了。」秦慎拱手言謝,心中卻早已開誹:真有你說的這麼好,那你為何剛才還面色變來變去?真當我好忽悠不成?

一陣暗誹之後轉念一想,又覺得對方應該不會完全欺騙自己,最多是所言不盡不實罷了,那他到底又隱瞞了什麼?

思量間拿眼看向宗浩,見他微微側首沉思,神情凝重,知道在他那也再難問出什麼,只好又對他的卦辭琢磨起來:順勢而為,順應本心,順從天理,那究竟何為勢?何為本心?何為天理?

面對繡衣吏,我就算本心確定,那到底逃避是順從天理,還是迎頭而上是順從天理?

面對回歸之路,本心自然不用說,但是到底堅持不懈的尋找是順從天理,還是就這樣順其自然是順從天理?

默默想了片晌,覺得對方好像說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說,不禁暗道:古往今來,算卦的果然都是一個德行。

唉!這可如何是好?

或許……

秦慎忽然一臉頓悟,言道:「在下受宗公點撥總算明白過來,決定順從天理這便歸隱山中。」

宗浩從沉思中驚醒,詫然道:「秦小兄何以有如此想法?」

秦慎深嘆一聲,消沉道:「在下甫一出山便被追殺,九死一生,及后從軍更是生死之間掙扎以致這次落荒而逃,這不正是逆天而行,上天對我的示警嗎?因此在下決定順從天理,重歸山林。」

「這……」宗浩瞠目以對,片刻才道:「這委實不妥!」

「嗯?為何不妥?」

「唉!」宗浩嘆了一聲,語重心長道:「秦小兄若是重返山林,那才是真的逆天而行。」

「此話怎講?」

「上天讓你入世,便是天理,而你順從入世,便是順從本心,你從入世時被追捕到如今聲名遠播,則是順勢而為之結果,若是秦小兄執意歸返,便是逆天之意……恐招禍端吶。」

「是嗎?」秦慎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笑道:「得幸有宗公在此指點迷津才讓我迷途知返,在下感激不盡。」

宗浩仿若鬆了口氣般擺了擺手,釋然道:「此卦乃某為你所祈,若是因此而讓秦小兄誤入歧途,那某豈不是罪莫大焉。」

「卻也有理。」秦慎竟然表示認同的點了點頭,又忽然道:「不過我看宗公似乎對我是否留在這亂世著緊的很呢。」

宗浩微微一愣,旋即面色不悅道:「秦小兄此話何意?這不過是某應盡之責,卻……卻怎地變成某對你去留極為著緊?秦小兄若不將話言明,休怪某……」

「玩笑!玩笑!」看著對方越來越惱的表情,秦慎連忙舉手投降將其打斷,尷尬道:「在下不過是看宗公總是不苟言笑,這才有意出言調侃,咳……實在想不到宗公竟是如此古……額,如此執著認真之人,在下在此保證,以後絕不再拿此類言語說與宗公,至於此次,宗公就饒我一回,可否?」

說完一臉討好的看向對方,滿眼希冀。

似乎為他真誠所感,宗浩慍惱的神色終於漸漸融化,卻又定定的直視於他,仿若在細審他的真誠是否發自內心,又仿若陷入自己的思緒,直至過了片刻這才避開目光,不無落寞的輕嘆一聲,再次低語「此乃某應盡之責」。

這句話語其意雖明,卻又前言難搭后語的給人一種突兀古怪的滋味,其中似乎夾雜著許多意味難明的含義,秦慎不由為之一愕,陷入深思。

兩人默然相對間天色黯淡下來,祠內更是昏黑一片。

一陣寒風襲來,秦慎打了個冷顫從沉思中醒轉,看了眼依舊跪坐無言的宗浩,起身在祠內撿了些枯枝碎木生起火堆。

「噼啪」聲中,溫暖的火堆照亮荒祠,寒風似乎也被逼退。

秦慎看向火苗跳躍下身影忽明忽暗的宗浩正要邀他一同烤火,此時小白又開始不停的出聲鬧騰,連忙趕過去將它抱到馬鹿腹下,扭頭道:「天氣寒冷,宗公不妨過去烤烤火。」

宗浩仿若此刻才從自己的世界醒來般搖了搖頭,隨後饒有興趣的看著他忙碌的身影,道:「這白狼倒也少見,秦小兄從何處得來?」

秦慎輕撫小白後背將數日前經歷述說一遍,宗浩聽后亦是不勝唏噓。

待到忙完一切,秦慎抱著小白坐到火堆旁再次邀請宗浩前來烤火,然而對方只是擺了擺手,他一時亦找不到合適的話題,兩人就這樣再次進入一種相對無言的局面。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代溝了!秦慎微一感慨,卻發現宗浩正用一種耐人尋味的目光不停將他上下打量,就在他被盯得渾身不自在時,對方忽然道:「某觀秦小兄衣衫單薄,而如今又日漸天涼,某這裡剛好有一本數日前老友贈送的《御風訣》,修習可抵禦風寒,這便轉贈……」

「御風訣?」秦慎用木棍扒拉火堆的手停了下來,難掩心中驚訝的打斷道:「莫非這就是傳聞中的武林秘籍?」

宗浩聞言一愣,旋即疑惑道:「秘籍某知,然而何為武林?」

秦慎醒悟過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釋道:「在我家鄉,眾人將武者的世界簡稱武林,就如樹木的世界簡稱樹林一般,至於武林秘籍,也就是御劍飛行、破碎虛空亦或劈天斬地諸如此類的武藝。」

「世上竟有這等本事?」宗浩吃驚不已,半信半疑的嘖嘖感嘆片刻,道:「這《御風訣》卻無那般厲害,只是道家為了達到強身健體而修習的一種呼吸吐納之法罷了,不過雖不能與你所言武藝相比,卻也對你好處良多。」

原來不是武林秘籍!秦慎失望之餘婉拒道:「這如何可以,此物乃宗公好友相贈,在下若是受之委實不妥,況且既然修習有莫大好處,宗公還是自用為好。」

宗浩指著自己身上比劃兩下,淡笑道:「秦小兄看某如今是否還需要此物?再者某之老友探索此法亦是意在造福眾生,秦小兄當仁不讓做這第一人又有何妨?」

敢情是拿我當小白鼠啊?!秦慎一陣無語,喏喏道:「還是算了吧。」

「誒。」宗浩又怎知他心中所想,不依不撓的探詢道:「莫非秦小兄覺得此法比不得你所言及之武藝而看不上?」

「那倒不是!」秦慎連忙否認,旋即找了個借口道:「在下只不過是怕太過高深難以學會罷了,我這人宗公或許還不知曉,為人極其懶惰,不喜思索,如此有用之物若是贈送與在下,怕是暴殄天珍呢。」

宗浩疑惑的臉色釋然開來,笑了笑解釋道:「無妨,某之老友已找門下毫無根基之人試過,只需依圖而習便可學會,極其簡單。」

「這……」秦慎放心少許,猶豫片刻道:「那在下就多謝宗公相贈之恩,厚顏受之。」

說完起身上前接過他從懷中掏出的羊皮小冊,回到火堆坐定后問道:「聽宗公方才所言,莫非宗公也是道家?」

「某並非道家。」宗浩淡淡說完,轉而言道:「明日還需趕路,今晚就早點歇息吧。」

看他一副諱深莫測的模樣,秦慎有心想要再問,可是對方已經起身走向另一個角落盤膝坐下,閉目養神,明顯一副言盡至此的態度,他也實在不好繼續追問。

而這短短片刻,他腦中忽然閃過一絲明悟,然而當他剛想抓住的時候,那絲線索卻又一閃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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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關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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