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 Meadow

草地 Meadow

歐洲人過去曾被喻為牧羊人。看歐洲的草地,讓我想起了草原。看歐洲人在草地上自由恣意的舉止,我覺得他們的確是牧羊人的子孫,或者就是一群被放牧的牛羊。彷彿人類並沒有從那片洪荒里走出來,身上仍有動物感,還沾著原始的草葉、灰塵和泥土。更主要的是,全世界都認為歐洲人是貴族,他們卻與草地保持著如此密切的關係。中國人講究天人合一,然而最天人合一的卻是歐洲人。記得是一個中午,我走在去倫敦塔的路上。經過一塊林中草地的時候,我透過樹隙,看見草地中間端端正正地坐著一個看書的姑娘。戴著墨鏡,長發鬆松地扎在腦後,身上只穿黑色的三點式,利用午休的一點時間,給身體做一次日光浴。我至今仍能想起那個圖景:綠色的草地,襯著皮膚與陽光的白,墨鏡與胸罩的黑,還有那一頭亞麻色的長發。林中那一小塊草地,像天使的住所,像世界之外的什麼地方,遙遠而美麗。又一個中午,我在旅館附近散步,有幾個年輕人剛從他們的寫字樓里走了出來。也許每天都這樣約定好了的,各自手裡端著盒飯、水或水果,集體在寫字樓前的草地上坐下來,就著草的清香,吃工作午餐。已經在寫字樓里工作了一上午,大腦一直處於緊張狀態,中午的時候來到草地上坐一會兒,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給大腦補補氧,不只是胃口飽滿了,精神也撐得鼓脹了。後來,去倫敦東南的格林威治公園。在那裡,我看見了在草地上撒野的英國人。先是一支橄欖球隊,十幾個小夥子,其中的一個抱著球拚命地在草地上跑,其他的人拚命地追趕,不知是誰贏了,反正後來全體都跑不動了,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一會兒就都睡過去了。另一支是黑人搖滾樂隊,他們站在一輛車上,敲打著鼓和吉他,嘶啞著嗓子,扭著臀,把平靜的草地一下子給點燃了。表演的人和看的人混在了一起,草地成了狂歡的舞台。有一個年輕人看得激動了,居然在草地上翻起了跟斗。在草地的另一邊,一群英格蘭球迷將一輛大汽車開了過來。小貝的球隊這次在世界盃上沒出什麼彩,他的球迷們有勁兒沒處使,有氣沒處撒,就把那面白底上划著紅十字的旗幟打到草地上來了。他們就像沒看見山坡下的搖滾,或者就是要遠離那種混蛋式的吵鬧,車開得風馳電掣,離弦的箭一樣,在山坡上狂飛亂奔。我想,這草地得有怎樣的結實,才能承載這麼多的人,這麼沉重的歡樂或痛苦啊!對草地的躲避,已經成了我的習慣。即使在格林威治的山坡上,我還是盡量地繞開了走。可是我越繞越遠,始終走不近那些人,也走不近那些快樂。為什麼要這樣啊?於是我決定和那些人一樣,把腳放在了草地上,向草地的深處走,然後把整個身體貼到了草地上。或仰躺或側卧,舒舒服服地,把自己扔進搖滾的旋渦。在向北的山坡上,我看見了遠處的倫敦城,看見了這個黃頭髮的小孩子。他這麼早就來到了草地上,草地這麼早就給他留下這樣溫暖的印象,他真是個幸福的孩子。在他的成長里,草地其實是一門功課了。說不定有一天,草地的印象讓他最終成為英格蘭最棒的球員。現在,他正站在草地上看山坡下的那場球,說不定那顆理想的種子,就在這個時候紮下根了。所以即使被那一對大人暫時地忘在了一邊,他也不吵鬧,似乎更樂意自己看,他已經習慣於這樣,不會去打擾大人,也不會問大人你們為什麼要躺在這裡,難道在家裡不能躺嗎之類的話。過不久他就要長大了,長大了他也會是這個樣子,與另一個女孩子躺在這裡親吻,或者他在山坡下踢球,讓那女孩子看他奔跑。在歐洲,任何一塊草地都可以踏上去。草地是放縱身體的地方。草地與廣場和沙灘一樣公開,明亮,無遮擋。不知是草地影響了歐洲人的生活方式,還是歐洲人以自由的天性創造了草地。在威尼斯的聖·馬可廣場,在巴黎的香榭麗舍大道,我發現所有的歐洲人都行走在路上。在倫敦,在格林威治,我又有了一個發現。我發現所有的歐洲人都躺在草地上。他們大概是喜歡草地的氣息,喜歡陽光的味道,只要那是一片草地,就有人坐在那裡,或躺在那裡。歐洲的人口並不稠密,可是歐洲的草地永遠沒有空白。在草地上度假,在草地上生活,不但成為風景,也成為風俗。格林威治的山坡。像生命里的另一張床。躺下來,看得見天空,也看得見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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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人眼裡的歐洲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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