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5)

第五部分(5)

太陽照常升起。第八天理所當然地到來了。我醒來,發現玲姐不在床上,也不在屋子裡。心裡一陣模糊的恐慌。我拉開窗帘,看見玲姐站在湖邊,倚著一棵松樹。心裡立刻踏實了。我估計玲姐在看日出。她一直仰著頭。太陽從東山之巔一點一點冒出來,山谷里響起細微的漲潮般的聲響,空氣中桔黃色的光在加強,山的陰影迅疾收縮,陰影的邊緣掠過窗前的花叢、草地、小溪,掠過玲姐的臉,掠過湖水和山林。一切是那樣鮮亮,整個世界彷彿剛剛從光中出浴。我知道,我這樣描寫,注入了太多的主觀感受。可是,我已經無法把純粹的客觀從回憶中分離出來。在剛剛過去的夜晚,我經歷了一個男人一生中的大事。我進入了生命之門。拿大學同學的話來說,我已經由一個男孩變成了一個男人。湖邊小屋壁爐里的火,見證了我的成年儀式。在此之前,我聽很多人談起過他們的初夜,有男人,也有女人。還在許多書上讀到過。女人撕裂的痛楚不用說了。男人們互相矛盾的敘述,讓我腦子裡一片混亂,更增添了這種事的神秘感。有人說妙不可言,有人說一塌糊塗。說妙不可言的,我現在已經知道,極有可能是在一塌糊塗之後吹牛。說一塌糊塗的,也極有可能是故意嚇唬我。但當時我對此一無所知,我的好奇心與想象力一次次被撩撥起來,膨脹到極限。寫這一節的前一天,我在網上查到了一份統計資料,上面說97.63%的男人在第一次后,沮喪,空虛,茫然不知所措。剩下不到3%的人,感覺良好。這是一個耐人尋味的比例:感覺不好的人能從中得到安慰,感覺好的人覺得幸運。我對這種讓所有人滿意的統計數據深感懷疑。當然,我很樂意不去弄清它的真實性。另有一份相對權威一點的精神分析雜誌,裡面有篇文章提到了第一次**留下心理創傷的概率,作者說:「雖然不能準確計算,但可以肯定它不小。它在所有人的初夜裡盤旋。」故事進行到這裡,我相信讀者朋友已經理解,我那樣描寫,我引用那些初夜數據和文獻,並不是要炫耀我的幸運,而是想表達我對玲姐的感激之情。她以一個成熟女子的經驗和智慧,讓我的第一次比我原先想象的更美好,幾乎稱得上完美。我站在窗前,注視湖邊松樹下的女人,心中的愛意像陽光在漫溢。我是一隻橫越大洋的飛鳥,已經降落在陸地;我是一顆熬過寒冬的種子,已經進入春天的泥土。我想寫詩讚美玲姐,可惜我不是一個詩人,寫出來的詩句趣味有點過時。我想打一個滾表達喜悅,我就光著身子跑到她面前的草地上,打了一個滾,身上沾著露水和草葉。她說:「唉,真是一個瘋子。」我說:「我就是一個瘋子。」她說:「我怎麼就碰上這麼一個瘋子呢。」我說:「一個瘋子一高興,就讓你碰上了。」她說:「我也很高興。」我說:「我比你更高興。」她說:「這個也要比一比呀?真是一個瘋子。」我說:「我就是一個瘋子。」我笑了,抱著她在草地上又打了一個滾。我們都高興得像瘋子。時間變得稀薄。世界變得不真實。我變得虛妄。我對我認識的人和不認識的人生出一種莫名的同情。我對第八天來到湖邊的啞巴農婦生出了深深的憐惜。腦袋一發熱,我決定教啞巴農婦說話。不是手語,而是真正的開口說話。啞巴農婦並非天生的啞巴,剛上初中二年級的時候,一陣高燒,加上醫院一陣胡折騰,她的嗓子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我教她的是一種電報語言。這種語言,可以由同一種音節的長短組成。經過筆談后,她很快掌握了字詞和短語的編碼技術。雖然說起來和聽起來都有點麻煩,雖然日常生活中不是很實用,但啞巴農婦學會後高興得也像一個瘋子。她在山谷里奔跑,喊叫。聽著那長短交錯的啊啊的回聲,不用查解碼錶,我知道她在說:我——又——會——說——話——啦——我——又——會——說——話——啦——一種類似自豪的東西來到了我身上。我不知道在此之前是否有人這樣教過啞巴說話。我能想到電報編碼,我覺得是因為情愛激發了一種特殊狀態,讓我產生了詩人們常說的那種靈感。我和玲姐把編碼整理了一下。我打算帶一份給阿伍的弟弟,也許他以後給啞巴農婦打電話時能用得著。玲姐還把一首流行歌詞編上了碼,自己啊啊地唱了一遍,然後教給了啞巴農婦。啞巴農婦唱著那首歌蹦蹦跳跳地下山了,身後跟著一群蝴蝶。4年後,阿伍和一個女孩在湖邊小屋裡被一群蒙面人綁架,啞巴農婦撥通了阿伍弟弟的手機,正啊啊地說著話,兩個蒙面人走了過來。其中高個子笑了,說:「你看,這個彎腳桿(四川話:農民)嚇傻了。等她說,等她說,隨便她說啥子,不要管她。」兩個蒙面人就站在啞巴農婦身邊嘻嘻地笑著,啞巴農婦打完了電話,兩個蒙面人讓她再打,「我們哥子還沒見過啞巴打電話咧。」不用說,阿伍獲救了。這是后話。這天下午,玲姐坐在小屋旁的溪邊,唱著她教給啞巴農婦的那首歌,突然容光煥發。她拉著我走進小屋,從旅行包里掏出了一台小音響,開始了最後一課的最後一部分。她輕聲哼唱著她學過的一支鋼琴曲,對我講解了其中的節奏是如何奇妙變化的。然後是另一支鋼琴曲。然後,她打開了小音響,我們試著把那些節奏引入**的過程。玲姐短暫的示範后,我的手指開始在她的身上或輕或重、或疾或徐地演奏著,她的手指也開始在我的身上或輕或重、或疾或徐地演奏著。能演奏的當然不只是手指。照玲姐的說法,無論用身體的哪一部分演奏,這種音樂的秘密都是來自被控制的力量,來自愉悅對方的同時愉悅自己的願望。如果我不是親身經歷那一陣陣感覺風暴,那一縷縷纏綿,我會說那是一件令人難以想象的事。玲姐再次帶我進入一個奇妙的世界。我真的領會其中的奧妙,當然是在以後。經過多年的練習和反覆摸索,現在,我已經了解:**的樂趣主要取決於創造性。僅僅有體位的變化還不夠。僅僅有情話的變化還不夠。在一些音樂發達的國家和地區,曾經有不少人嘗試過把音樂引入**,可惜那些經驗現在快失傳了,確實應該找回來。維也納曾經流傳過一句諺語,現在全世界都知道:「女人是一架鋼琴。」其實在維也納音樂輝煌時代普通市民的**生活中,男女都是樂器,也都是演奏者,幾乎都擅長不同的指法,不同的引子,不同的第一樂章,不同的變奏、復奏、柔板、快板、迴旋……漸強……漸弱……不同的速度……每一次的結構也不同,或採用經典的交響樂模式,或採用牧歌或民謠模式。前者有一些過於莊嚴,後者有一些過於活潑,據說,根據個人特點稍加改變和組合,效果會更明顯,更容易一起進入振動……關於結構,法國人和義大利人很有研究。法國宮廷樂師就曾把巴赫賦格的秘密教給了皇帝,那是一種可以讓人著迷、**疊起、無限循環的結構。義大利人馬萊爾巴為了方便他的同胞查閱各種音樂模式,甚至彙編了一本枕邊音樂手冊。他寫道:小快板——行板,自由節奏——非常活潑——溫和的小快板的模式,取自西貝柳斯的D大調交響樂第2號作品或第43號作品,凡是取自西貝柳斯的各種模式都易於實現,而且能取得立竿見影的效果。為了快速而不失其男人的權威感,應該採用莫扎特的降E大調第K.364號作品……諸如此類。我記憶最深的是後記中的這樣一段話:「在各種音樂模式上建立起來的關係中,至關重要的是兩個人都得集中精力,如果其中一個人走調,那麼就意味著失敗。相反,則意味著狂喜。」至於他個人,他很可能偏愛博凱里尼式的幻想曲和突然的變奏,以便了解自己和女方的潛力。不過,大多數時候他的各樂章都有固定的速度,有時候讓他高奏凱旋曲的也有可能是維也納的小進行曲,激變后再來一點德沃夏克式的終曲,或者像18世紀彌撒曲般的模式:緩慢——行板——小快板。玲姐的手指在我的身上或輕或重、或疾或徐地演奏著,我的手指也在玲姐的身上或輕或重、或疾或徐地演奏著。能演奏的當然不只是手指。全身幾乎沒有一處地方不能演奏。頭髮、睫毛、鼻子、嘴唇、舌尖、耳朵、上半身和下半身等等,都能變成演奏者和樂器。有的是古典風格演奏者,有的是流行風格演奏者,有的則是這種風格那種風格混合的演奏者。有的變成了弦樂樂器,有的變成了管樂樂器,有的變成了鍵盤樂或打擊樂樂器。音樂在皮膚上流淌,在血管里流淌。音樂在胸膛里激蕩,在細胞里激蕩。演奏完畢,我們互相摟抱著小睡了一陣。我先醒了過來,坐在門口,越過湖水眺望落日。山谷上方的空氣越來越紅,飛鳥在兩山之間不停往返。有幾分鐘我的腦子裡浮起了一幅巨大的廣告牌,那是親水別墅的銷售廣告:水邊林前的別墅,停在私家車道上的小汽車,在草地上奔跑的孩子和狗,坐在門廊里的男人和女人。我覺得我看見了我和玲姐的未來,我知道我臉上浮起了微笑。玲姐走過來的時候,我把這幅廣告向她描繪了一遍。然後,我說:「將來……」玲姐在我嘴唇邊豎起了一根手指。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在春天回想一個比我年長的女人(完全篇)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網游競技 在春天回想一個比我年長的女人(完全篇)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五部分(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