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珊娘正詫異著,陸氏自己倒是一點兒都不避諱,甩著手裡的帕子道:「那死東西又不知道在哪裡灌多了貓尿,他那後宮三千不夠他鬧不成?竟想來鬧我!我才懶得理他,轉身就跑去大公主那裡了。」

說話間,永寧侯世子夫人沈氏和與她交好的徐氏結伴而來。

聽到陸氏的話,正在下車的徐氏道:「你也是,他那是變相向你求饒呢,你還那般倔著做什麽?看在孩子的面子上,退一步吧。」

陸氏立時豎起眉,怒道:「怎麽連你也這麽說?!」又紅著眼圈道:「若不是為了我兒子,我哪還肯留在那個家裡?寧願剃頭髮做姑子去,也不受那個氣!可如今連他也被他們教得……」

大公主趕緊過去拍著陸氏的背安撫她,又扭頭對徐氏道:「平常就說你的性子太軟和了,什麽事情都想著忍忍忍、退退退,才叫你家那位左一個、右一個的往屋子裡拉。」

徐氏的臉色變了變,抿著唇沒吱聲。

珊娘卻想到了之前的姚氏,便站出來替徐氏解圍,「你怎麽知道這不是徐姊姊故意的呢?我就認識這麽一個人,她丈夫屋裡的那些人全都是她自己主動塞過去的。我看啊,她恨不得她那丈夫不要來煩她才好。」

徐氏不禁一陣驚奇,問著珊娘,「她就不怕失了她丈夫的心?」

大公主冷笑一聲,「便是不這樣,難道你丈夫的心就在你的身上了?!」

徐氏頓時又被大公主說得啞口無言。

珊娘道:「其實若換作是我,我也會像那人那樣的。你既無心我便休,大不了你過你的,我過我的,我們各不相擾。人都說女人就該相夫教子,可我這人天生氣量小,我付出多少就要得到多少。我照顧你是我心甘情願,你卻不能視其為理所當然,沒道理我白白付出,你白白享受著,回頭還要嫌我話多事多!」

前世時,她就是明白得太晚了,好在如今一切都是一個新的開始。

如今她對她與袁長卿的現狀很滿意,但如果哪一天他變了,她也不懼。她想她或許會難過一陣子,但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放手,再不會像前世那樣傻,手裡握著的不過是一些幻象,卻還自己騙自己,以為自己真的擁有。

「照顧別人之前,我們得先學會怎麽照顧自己。若是連自己都不肯好好愛護自己,你又如何能指望別人來真心愛護你?!」

「說得好!」大公主用力一拍手掌,「以前我心裡懵懵懂懂就有這樣的想法,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詞來說,今兒倒叫你把我的心思一口說了出來。小十三,」她過去親熱地挽住珊娘的手,「聽說你在學里是年年的魁首?怪道這麽能說。」又斜睨著她道:「也難怪袁長卿那個奸滑似鬼的能被你迷住。」

正說著,方英姑也到了。她抬頭見眾人都站在車馬院里聊著天,笑道:「喲,這可不敢當,叫你們頂著個大毒日頭在這裡迎我。」

珊娘這才想起主人的職責,趕緊笑著將眾人引往上院。

誰知她們才剛進垂花門,小毛頭就跑來報,說是又有客人到。

方英姑笑道:「你去吧,我替你招待客人。」

眾人里,只有方英姑是來過珊娘家的,且她和袁長卿又是表姊弟,原是一家子親戚,珊娘便答應著出去迎客了。

等她帶著新來的人進得正院,就見沈氏和徐氏都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欣賞著欄杆外那些高矮錯落放置著的花,大公主和方英姑則坐在紫藤架子下面的石桌旁。

大公主霸佔了袁長卿常坐的那張藤搖椅,方英姑懶洋洋地坐在石桌旁的一張藤製鼓凳上,一邊跟大公主說著太子護送病情好轉的太後去避暑山莊休養的事,一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碟子里的瓜子。

見她進來,大公主也不站起來,搖著那張搖椅笑道:「你這小院兒看著也不大,不過眼睛看到哪裡,就覺得舒服到哪裡。可再細瞅瞅,你這裡也沒做什麽特別的景緻,連假山石都沒有。這也是你父親的手筆?」

如今五老爺會弄園子的名聲也算是闖出去了。珊娘搖頭笑道:「我可不敢叫他弄,他要弄,又得說什麽無水不成景,非得把我這好好的地面挖得坑坑窪窪不可,我才不幹呢!我這裡就是居家過日子而已,也不要求別的,抬眼就能看到我喜歡的花,伸手就能拿到我愛吃的東西,於我就足夠了。」

「哎喲,聽著就是個會享受的。」徐氏正好打珊娘身邊過,便伸手擰了一下她的臉頰,而後探手過去抓了把瓜子,重新回到廊下的美人靠上,斜著身子靠在美人靠上,方才再度開口,「我最愛的倒是這玩意兒,一下子叫人有種到了江南的感覺。」

這抄手游廊下的美人靠是袁長卿改造小樓的欄杆時,順手添置的。其實以五老爺的話來說,他嫌這東西有些不倫不類,可珊娘兩口子樂意。

新來的幾個中,也有喜歡花草的,看到珊娘養的花草長得都極好,便問她,「好幾個都是據說很難養的品種,你怎麽能養得這麽好?」

珊娘也不搶功勞,忙笑道:「那幾盆都是袁大養的,我也就只能養養旁邊那幾盆粗的。要說起來,這些花可折騰死人了,曬了不行,不曬也不行;乾了不行,澇了也不行,虧得袁大記憶好,竟全都記得花匠的交代。說實話,我可沒那個耐心,也就只能養養這些耐糙的。」

沈氏忽然細聲細氣地道:「你們別光看外面,裡面叫小十三收拾得更仔細呢。」

因珊娘這個主人還沒進院子,大公主等人便一直在外面坐著,只有沈氏站在門口往那正堂上瞄了一眼。

眾人聽了,忙拉著珊娘一同進屋。

此時已近盛夏,天氣更熱著,從室外到室內,只見這屋子裡到處都是薄荷綠的配色,連椅袱、茶巾都是薄荷綠配濃綠繡花,眾人只覺得兩眼一陣清涼,竟連身上的暑意都消了三分。

幾人中,沈氏和姚氏很像,不僅性情像,連愛好繡花這一點也像。眾人不過是看一眼熱鬧,她則認真地看了半天那些綉活,回頭問著珊娘:「這些也都是孤貧院里的孩子們繡的?」

「這還是梅山的那些孩子繡的,」珊娘笑道:「京城的只教了兩個月,不過如今已經有好幾個繡得不錯了,我母親覺得其中有兩個資質特別好,正用心教著呢。我倒盼著這些孩子一個個都能學會這門手藝,至少能叫她們活得像個人樣。」她嘆了口氣,「女孩子在這世上,原就已經不容易了。」

在座的都知道她經常跟在洪夫人身後幫忙,大公主便笑道:「你也是,我看袁大也不窮,捐點錢就算了,偏偏你還勞心費力的做那些多餘的事。」

珊娘搖搖頭,正色道:「這不是多餘的事,我常想著,世人既然苛待我們這些女子,我們就更應該相互幫助才是。她們比旁人貧苦一些,生下來就被家人拋棄,這些都不是她們的罪過,若連我們都嫌棄她們,她們還有什麽盼頭?

「我總覺得女人的世界不該只有內宅,也不該只有丈夫、兒女。天空原本是很遼闊的,可坐在井底的蛙卻以為天也就只有井口那麽一點點大。如果我們的眼整天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一小片土地,那我們看到的也就只有這一點點地方發生的喜怒哀樂。」

她的目光自大家臉上掃過,「就像井裡的回聲,或許只是一點點的小挫折、小苦楚,卻因為那石子落在井裡,叫那聲音顯得很大很大,大得簡直叫人沒辦法承受。可若我們能跳出那個井口,就會發現原來那顆石子很小,小得根本就不可能傷害到我們,可我們當時卻真實感覺到自己好像傷得已經不行了。」她那認真的神情讓眾人不禁聽得更為專註。

「外面的世界很大,不僅只有後宅那一畝三分地而已,外面值得我們去看、去關注的東西也很多。只有當你的眼能夠看到別人,你才會知道自己並不孤單;只有當你看到那些明明活得比你還要艱辛百倍的人,卻整天仍樂呵呵的,好似沒一點煩惱一般,你才會知道自己那一點點煩惱根本不算什麽。」

她頓了頓才道:「說句不怎麽好聽的話,只有當你看到有人活得比你還要悲苦時,你才會意識到,原來你沒有你想像的那麽慘。」

「聽著倒像是你藉由那些可憐人在證明你的幸福一般。」大公主眯了眯眼,直言不諱。

珊娘沉默了。事實上,便是她聽林老太太的建議幫著那些可憐人,可她自己也一直搞不清她是不是如大公主所說的那樣,是在藉由那些可憐人來證明自己比他們幸福。

「不,」過了片刻,她搖了搖頭,抬頭看著大公主微笑道:「我不是。在您問我之前,其實我沒有想過我想從那些人身上得到什麽,可您這麽一說,才叫我明白,原來我是真的想從他們身上得到一些什麽的,但不是您說的那樣,而是我在藉由他們『發現』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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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不當家 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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