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低頭呷著茶的珊娘忽然就叫茶水嗆住了。
「瞧你，小心些呀！」十一娘忙隔著茶几在她背上拍了兩下。
珊娘伸手捶了捶胸口，又搖手阻止想要上前幫忙的李嬤嬤，忍不住還是咳嗽了兩聲——這袁長卿到底給她造成了多大的陰影啊？明明早就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這麽驀然聽到，居然還是叫她嗆到了。
就聽十四娘好奇問道：「什麽大周的頂樑柱？」
「這你都不知道？」七娘帶著鄙夷瞥了十四娘一眼。雖說有資格進西園的姑娘，頭一個要求便是相貌出眾，但才情和腦袋也是缺一不可的，而就七娘眼下看到的，這十四娘如今也就只佔了這頭一條……啊，不，連這頭一條其實也不怎麽夠格。
她抬眼看看仍捶著胸口的珊娘，忽然發現其實十三娘看著要比十四娘順眼多了。
七娘道：「這頂樑柱啊，指的是忠毅公袁老令公一家。你可知道十五年前的漠洛河保衛戰？那一役，袁老令公以七千袁家軍擋住了辮子軍近五萬的兵力，等援兵趕到時，整個袁家軍幾乎全軍覆沒，但也沒叫辮子軍佔了咱們一寸土地，老令公和幾個兒子更是全都殉了國。當今聖上親自給袁家提了『頂樑柱』三個大字，還親口把袁家軍比作前朝的楊家將，所以如今大家才都尊稱袁老將軍一聲『老令公』。
「說起來，這袁家跟咱們家也算是有點親戚關係，老令公的妻子跟咱們家老太太一樣，都是出身原陽孟氏。老太太說，若論起年齡，那位還該叫咱們老太太一聲姊姊呢。」
十一娘大概是聽得入神，竟不知不覺漏出一句話，「可咱們兩家向來沒什麽交往啊？」話剛出口，她便有些後悔，飛快地看了眾人一眼。
七娘到底比十一姑娘活潑，抿著嘴兒看著她挑眉一笑，道：「現在是沒有，可不代表將來也沒有啊。」她一邊笑一邊怪模怪樣地瞅著十一娘。
頓時，心思玲瓏的十一娘就想到了什麽，小臉兒不自覺間竟紅了。
如今住在西園裡的三個姑娘中，七娘十六歲，最近正在議親，對方是次輔家的一個孫子，據說才學不錯，大有可為，雖說兩家還尚未下訂，可這事兒已經十成八九。
而在她之後，便是十一姑娘了。十一姑娘今年十五，袁長卿今年十六，正是年紀相當。
珊娘默默想著，不禁微微有些走神。
之後，十四娘雖有心想要挑著人出頭說一說，珊娘即將被放逐出西園的事兒，偏那兩位姑娘早成了人精，不算計她就算她運氣好了，哪還能被她算計到？況且西園有訓——便是結仇下絆子，也要做得優雅從容，叫誰都看不出手腳。
這會兒當面想要做手腳，偏還落了痕迹的十四娘，對上被老太太精心培育著的西園姑娘們，自然只能處處落下乘。好在她還算乖覺，眼看勢頭不對，只微微試探了一下就消停了。
於是，這一次三位姑娘的到訪，倒顯得格外地親密平和。
只是等送走三位姑娘後，那兩位舉止優雅、風度從容，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一句失禮的話的西園姑娘，仍是達到了她們此次拜訪的目的——
即便是心裡仍記掛著各自前程的雙元、四喜她們，在聽到袁家人即將來訪的消息，都忍不住聚在一處悄悄議論了幾句，更何況其他人。在這般三三兩兩的悄聲議論中，那被老太太半遮半掩起來的袁家人此次來訪的真正目的，竟就這麽漸漸被眾人勾勒出來。
到了晚間，珊娘洗漱上了床，連李嬤嬤都忍不住和她嘀咕起這件事，「其實說起來，這也算是一門好親事。」比起給人做填房的六姑娘，這樁親事可真算得上是上乘的。
珊娘卻一陣冷笑，「什麽好親事！奶娘都不知道那袁家的內幕，竟還說這是什麽好親事？」
「你又知道了。」李嬤嬤笑道。
「我還真就知道。」珊娘翻身坐起，李嬤嬤趕緊拿過衣裳給她披上，「那個孟氏，其實是老令公的續弦。老令公之前的妻子生了兩個兒子，只是這兩個兒子和老令公都死在漠洛河了，不過好歹長子還留下一點血脈，次子卻絕了嗣。照理說，老令公的爵位應該傳給長子長孫，可後來竟傳給了老令公的四兒子，就是孟氏的親生兒子。」
「咦？怎麽會這樣？！」李嬤嬤一陣驚奇。
珊娘一撇嘴，「奶娘忘了，宮裡可還有位風華絕代的孟娘娘呢！一點點枕頭風，再加上那孟氏也是死了兒子的，這事也就沒什麽難度了。何況那位長子長孫當年還不到一歲的年紀，便是傳了他，以後能不能順利長大成人怕都是個問題。總之，如今看來，這爵位是再不會傳回長房了。而這袁家，有一點跟咱家很像……」
許是心裡到底對袁長卿的冷漠存了恨意，珊娘的聲音裡帶著幾分她都沒有意識到的刻薄，「要說咱們侯家，窮得就只剩下了錢；那袁家呢，富貴得就只剩下了那點爵位。這一個想要錢，一個要地位，兩邊老太太一合計，哪有不一拍即合的？只是，咱們老太太想要攀袁家的高枝，可袁家也不傻，人家也想要攀個更高的枝頭呢，偏生咱們家除了錢就沒別的能讓人看上。奶娘您想，這種情況下，袁家哪會拿正經能襲爵的公子來結親？我看啊，也就那位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袁家長孫，袁大公子拿來湊合湊合。」
「這樣啊……」不管李嬤嬤當初動了什麽心思，聽著珊娘這麽一說，便什麽心思都沒了，所以她的思緒只在袁家和春賞宴那裡轉了一會兒，便又轉回她家姑娘有可能會被趕出西園的事情上。
李嬤嬤忍不住就是一陣發愁，拿手捅著已經有些迷糊的珊娘道：「要不，明兒姑娘還是去向老太太低個頭吧？萬一真被送回去可怎麽辦？姑娘怕是要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了。」
「為什麽抬不起頭？」珊娘帶著幾分迷糊道：「又不是被趕出去的，我可是自己不想留在西園的……」
李嬤嬤一呆，這才明白，原來她家姑娘是存心的！「哎喲！」她不禁發出一聲輕呼。
已經半迷糊的珊娘嫌她吵，推著她道：「奶娘去睡吧。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你怕什麽？」
「這倒是。」為珊娘是從的李嬤嬤立馬眉開眼笑，在她眼裡，她家姑娘簡直無所不能，只要是她家姑娘想做的事，她便會無條件支持。不就是離開西園住回家裡去嘛，多大的事！
「這不就得了，」珊娘翻了個身，口齒不清的道：「奶娘放心，沒了他袁長卿，我們只會越過越好……」
【第三章五房的九千歲】
珊娘以為，以她嫡母五太太那不問世事的性情，等得到消息再派人來接她，怎麽也該是兩三天之後的事了，不想第二天還不到午時，老太太那裡就有了動靜。
上了年紀的人似乎都挺愛熱鬧的，老太太的屋裡一如既往地一派歡樂祥和。珊娘進屋時，不僅在西園住著的七娘和十一娘在，那預備入住的十四娘也在，同時還有大哥哥家、可能成為雨字輩進西園第一人的大妞妞，以及如今正管著家的大太太陳氏和她的兒媳大奶奶趙氏，眾人一同在老太太面前承歡膝下。
見珊娘進來，眾人的笑聲微不可察地滯了一下。
看著眾人那不知是真同情還是假同情的眼神，珊娘忍不住就嘆了口氣，安慰著自己，只要過了這一關，以後她就再也不用強打精神，應付這些不想應付的人了。
「小十三來了。」被十四娘和妞妞一左一右圍著的老太太沖珊娘招了招手，笑得仍是那麽慈眉善目，「快來快來，前兒我怎麽說來著？沒想到竟真叫我說中了，你父親母親果然想你了，這不，派人來看你了呢。」
竟只是來「看」她，而不是來「接」她的？！珊娘眨了一下眼，抬眼看向老太太時，便見老太太那鬆弛的眼皮下，一雙依舊晶亮的眸子裡帶著種審視的神情。
於是珊娘便知道，有麻煩了。
顯然隔了這兩日，老太太的怒氣散去後，此時多少有點回過神來了。
也是，往日西園姑娘里最有前途、最是聽話、最求上進的十三娘，怎麽可能一下子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變得這麽懈怠懶散了呢？總得有個原因吧！回過神來的老太太不存疑才怪！
看來她若想要從西園脫身，還得再努力一把才行。
珊娘想著，便笑著彎起那雙柳葉眼，也不去看堂下那兩個顯然是她母親派來的婦人，只迎著老太太伸出來的手，過去笑嘻嘻地先給老太太請了安，又給站在她身後的大伯母陳氏和大嫂趙氏見了禮，再回身跟眾姊妹們打招呼，最後逗著大妞妞叫了人，這才狀似無意地擠進老太太和十四娘中間，把原本挨著老太太的十四娘往旁邊擠了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