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於是珊娘又笑道：「不過這也未必，當初你和王嬤嬤都是從老太太屋裡撥過來的，老太太心裡許還捨不得呢。」她甚至都能想像得到老太太會怎麽說。
老太太大概會說：「你家裡一定替你準備了更好的人伺候你，這幾個粗手笨腳的丫頭就留下吧。」
微笑著的珊娘一抬頭，忽然就看到今兒一整天都沒看到人影的王嬤嬤正悄悄躲在門外，她只當什麽都沒看到，放過局促不安的雙元，轉頭盯著四喜那飄忽的眼神笑道：「你呢？你有什麽打算？」
四喜捏著衣角哼哼唧唧了半天，也沒肯給出一句實話。
珊娘一雙柳葉眼彎成兩道月牙兒，唇角更加往上一翹，才打算戲弄四喜一番，就聽到愛做縣令的五福一聲冷哼——
「這幾天四喜姊姊往七姑娘那裡跑得勤快著呢！我猜，定是四喜姊姊梳頭的手藝被七姑娘相中了！」
「是嗎？這可是好事，」珊娘看著四喜笑道：「那你趕緊去跟我七姊姊說，叫她派人來領你過去吧，晚了，說不定就出什麽變故了呢。」竟看中七姊姊那裡？
看著四喜，珊娘的眼彎得更像兩道月牙兒了。
西園裡的姑娘沒一個簡單的，也沒一個不是學了一身老太太的真功夫，便是彼此在背後恨得牙痒痒，人前仍會維持各種優雅和諧。珊娘覺得，哪怕七娘真看中了四喜，只衝著四喜是她用過的丫鬟，高傲的七娘便打死都不會用她。
不過，也不排除四喜主動貼過去的情況，貼身丫鬟背主別投旁人什麽的，便是高傲如七娘，應該也不會放棄這個打她臉的機會，何況七娘一定不會真的收下四喜，自然不會惹來什麽口舌是非。
這四喜也真是，什麽眼光？選十一娘都比選七娘要可靠，當然，十一娘比七娘更滑不留手，這種會引人側目的事她連沾都不會沾……這麽想來，或許四喜是在十一娘那裡碰了壁後才轉向七娘的？
其實如果她是四喜，最好的選擇是十四娘，十四娘正一門心思想往西園裡鑽呢，應該會很樂意收下她……唔，自己要不要扶四喜一把呢？還是扯她後腿一把？
算了，十四娘也不是個好相與的，而且四喜那丫頭一向心大，又自覺比誰都聰明，路既然是她自己選的，便由著她自個兒去走吧，何況她都說了，好聚好散，以後是好是壞，只看各人緣法了。
珊娘撐著額，笑咪咪地看著那幾個丫鬟婆子，然而除了她的奶娘外，眾人早被她笑得腿肚兒抽筋了——半個月前姑娘可沒這麽愛笑啊！而且還笑得這麽嚇人……
正當一屋子丫鬟婆子正被珊娘以笑靨無聲碾壓著，就聽到外面小丫鬟來報，「七姑娘和十一姑娘、十四姑娘來了。」
喲，說曹操曹操到！「快請快請！」珊娘立馬放下撐著額角的手，從太師椅上起身，急急迎了出去。走到門檻處時，她又停步，回頭對著丫鬟婆子們笑道：「你們都各自好好想一想吧，最晚明兒可得告訴我，再晚，我怕我就顧不上你們了。」她那形狀甚是美好的彎眉微微一挑，「還是那句話，咱們好聚好散。」
來的三位姑娘中，七娘和十一娘都跟珊娘一樣，是跟著老太太住在西園裡的。至於十四娘，雖然沒有住進西園，可最近似乎挺得老太太歡心，經常會被叫來陪著說話聊天，甚至連今年的春賞宴，老太太都出人意料地點了她的名，因此家裡人都說，不定這十四姑娘將是下一個被老太太接進西園的玉字輩姑娘。
雖然老太太挺喜歡看兒孫們在她面前爭寵，但她更懂得「家和萬事興」的道理，所以一直嚴令禁止出現兄弟姊妹間鬩牆相爭的事，故而來看珊娘的這三位姑娘，不管抱了什麽樣的心思，在看到珊娘迎出來時，都是一律的笑容款款。
十四娘更是搶著開口道：「十三姊姊好些沒？我還當今兒一早能在老太太那裡看到姊姊呢。」這句話雖然有暗諷珊娘不知道把握最後一次機會的意思，但更重要的是，她想要讓珊娘知道，今兒一早，她去給老太太請安了。
要知道，雖說老太太只有兩個親生兒子，可老太爺挺能生的，除了那兩個嫡子外，還有五個庶子和七、八個庶女，因此老太太膝下兒孫眾多。若真要一個個全都過來請安，只怕連老太太的院子都用上，也未必能全部站得下。故而除了住在西園裡的姑娘、少爺們之外，其他的小輩們，若是沒有老太太的傳召，可沒這種請安的殊榮。而十四娘這句話的重點，便是在這裡了。
十四娘的得意，珊娘還尚未有所表示，一向很有些目下無塵的七娘便聽不入耳了。
她微一豎眉，擺出一副打趣人的姿態，伸手就去擰十四娘的臉頰，一邊笑道：「你這壞丫頭是故意的吧？明知道你十三姊姊身上不好，不能去給老太太請安，心裡定然已經很不安了，偏你還這麽刺激她！」
七娘這話可不是幫腔的意思，畢竟西園裡的姑娘、少爺間可沒表面看上去那麽友愛互助，何況每年學考時，七娘總是萬年老二，比年年第一的珊娘要低了一籌，如今眼看著珊娘要倒楣，她高興都來不及，哪還會幫著她說話？她之所以那麽說，一則是因為十四娘很有可能是下一個進駐西園的姑娘，她自然更願意在十四娘進來前先豎點威風；另一則嘛，是因為她從小被老太太言傳身教，行事作派和老太太如出一轍。
老太太那裡與其說最忌諱的是兄弟鬩牆，倒不如說她最忌諱的是相爭時場面難看，要知道，即便是親王，在面對乞丐時，也會表現出應有的禮貌和教養，如今雖說侯家缺了個爵位，可到底是五世鐘鼎的勳貴世家，便是沒落了，該有的氣韻風度卻是一樣都不能缺。
十四娘這稍嫌粗鄙的炫耀手法，在高傲的七娘看來，簡直就是不堪入目。
七娘是長房嫡女，行二，父親是未來的族長，雖說她父親和珊娘的父親一母同胞，可有著很強嫡庶觀念的她，平時連成績比她好的珊娘都看不入眼，又何況這二房庶出的、如今還尚未能夠入住西園的十四娘。
不過在同為嫡出的三房長女十一娘心裡，就沒七娘那麽強的嫡庶之分了，可能因為她父親原本就是庶出的緣故，相對於高傲的七娘來說，十一娘的行事風格則更為謙和溫柔。
於是十一娘繞過玩笑著的七娘和討饒著的十四娘，過去扶住珊娘的手臂，關切問道：「最近你的精神好像真的差了很多。聽說大夫來過了，是哪裡的大夫？大夫怎麽說？妹妹到底是哪裡有不妥？」
珊娘一邊笑著把眾人請進院子，一邊答道：「誰知道呢，大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脾胃不和什麽的。」
聞言，七娘立馬丟開十四娘，接過話道：「怕是春天到了，換季的緣故吧。最近我娘也老說沒什麽精神，大夫看了也說是脾胃不和，可見很多人都這樣呢。」
四個姑娘寒暄著，便進到堂上分賓主坐了。
七娘又道：「可惜你病得不是時候，這春賞宴看來你是趕不上了。」
珊娘親自從雙元手裡接過茶盞，一一給三個姑娘奉上，唇角微微一抿，故意在臉上露出些許客人們大概很想看到的懊惱神情，心裡卻暗道：要不是趕著避開這倒楣的春賞宴，我也不至於冒著惹毛老太太的危險，這般倉促行事了。
若給她一點時間，她定然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叫老太太也抓不住她的把柄，可惜了。
「是呢是呢，」吃了七娘的一癟後，十四娘只安靜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這會兒又開始蹦躂了，坐在寬大的太師椅里笑道：「我聽老太太說，今年家裡的春賞宴請了好多客人，比往年都要熱鬧呢。」
她這般突顯著自己和老太太的親密，珊娘自是沒什麽反應，七娘和十一娘心裡卻被膈應得不輕。
於是十一娘眨著一雙純凈的眼，一臉驚奇地問：「真的？」
「嗯！」十四娘得意點頭，「我聽老太太身邊的人說，好像老太太的娘家，原陽孟家那邊也有人要來。」
「啊，你連這個都知道？我竟什麽都還不知道呢。」十一娘有些失落地道。
十一娘的表情太過逼真，叫深知她性情的珊娘忙不迭地垂下頭，借著呷茶掩去臉上的笑意。她這十一姐，是最會裝佯的了，任何事，只要不是已經擺上明面的，她便永遠都不知道。
而比起謹慎多思的十一娘，七娘就心直口快了許多，她斜睇十一娘一眼，笑道：「你老是這樣，別人不告訴你的事，你永遠什麽都不知道。不過昨兒我倒確實聽老太太提起過，好像是說咱們大周的頂樑柱，京城袁家也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