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她的父親和嫡母,其實珊娘並不怎麽熟悉,雖說她的爹、侯五老爺還是老太太親生的小兒子,可許是這夫妻倆的性情在侯家人當中實在太過奇葩,不愛爭名也不愛逐利,因此整個五房在人前幾乎沒什麽存在感。

珊娘被接進西園時才七歲,即便在那之前,她在家裡也很難見到她的父親和嫡母,因為父親這一生都痴迷於繪畫,而她的嫡母則鍾情於刺繡,據說這兩人能把自己關在畫室繡房里十天半月不見人,也因此在枝繁葉茂的侯家各房中,竟只有他們五房的人口最為簡單,嫡母沒有生養過,珊娘父親膝下一共才只有妾生的兩子一女而已。

前世珊娘是從西園嫁出去的,故而不管是那兩位對於她來說,還是她對於那兩位來說,其實都挺陌生的。

許是想到父母,便不由得想到兒女,想到兒女,珊娘撐著額角的手忽地就抖了一下。

雖然前世她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可奇怪的是,重生後她能記得前世發生的很多事,卻偏偏想不起來她的兩個孩子到底長什麽模樣,甚至都記不起他們的名字,然而明明什麽都想不起來的她,卻依舊記得,那兩個孩子恨她……

世上應該沒人願意老是去想那些自己曾經做過的錯事,哪怕是在懺悔的時候,何況就目前來說,她還沒有做出那些錯事,此生她也不打算再嫁給袁長卿了,自然,這一世也就不可能再有兩個恨她的孩子……

撐著臉,珊娘帶著種難以描述的古怪心情想了一會兒她那所謂的「兒女」,直到李嬤嬤過來拉起她的手,拿著熱帕子替她凈了手和臉,她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此時屋子已經收拾一新,她底下的那四個大丫鬟正屏息靜氣地垂手立於堂前,等著她的示下。

珊娘卻不知道,在那四個大丫鬟的眼裡,陷在寬大太師椅里的她,雖然看著身量尚未長足,且還一臉稚氣,可那抹掛在唇邊的莫名微笑,卻叫人忍不住後背一陣生寒。

見幾個丫鬟都小心翼翼地偷瞄著她,珊娘笑了笑,重新拾起剛才丟下的話題,道:「當初我搬來西園時,只帶了奶娘一個,你們都是從那時候起就跟著我的。這些年也多虧你們的照顧了,只是我這做主子的無能,竟沒能給你們一個長長久久的好前程。西園裡誰都不容易,想來你們掙到眼下這一步也都是經歷過各種磨難的,若還跟著我,別的不好說,只怕以後就再沒如今的風光了。

「我不是那種自私的主子,自己出了事,還要拖累大家,所以我不會強求你們繼續跟著我。如果你們各自有什麽更好的前程,或有什麽別的打算,我不會怪你們,也不會阻了你們的路,好歹算是主僕一場,好聚好散吧。」

珊娘話畢,屋內卻一片寂靜,她將原本撐在額角的手移到下巴上,就那麽帶著種難辨的興味,抬眼一一往眾人臉上掃去。

只見她的奶娘絞著雙手,雖然努力保持鎮定,顯然心裡很是不安;一等大丫鬟雙元漲紅著一張臉,死死咬著唇,好像怕自己會衝口而出什麽要緊的話一樣;三和仍是人如其名,表情平和地垂著眼,誰也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些什麽;四喜飄忽著眼神,一副很怕跟任何人對上眼的模樣。

最有趣的是五福,她跟只小狗似地瞪著一雙比旁人都要圓而大的眼,忽而瞅瞅左邊,忽而看看右邊,忽而又看著珊娘張了張口,一副想要說什麽,又害怕所說的不中聽,會引來責難的模樣。

於是珊娘看著五福鼓勵地一抬眉,「嗯?」

五福忙屈膝道:「看姑娘說的!哪就到了這一步了?老太太的意思,不過是點醒姑娘罷了,哪裡就要把姑娘挪出去了?姑娘當今之計,是趕緊想個法子去向老太太認個錯,老太太一向寬厚,定不會怪罪姑娘的。」

珊娘那原本就有些微翹的唇角忍不住更往上提了一提,五福的意思她再清楚不過,這丫頭一向有些懶,不是不愛做事的那種懶,而是懶得應付複雜的人際關係,叫她換個新主子跟新人爭寵什麽的,大概這丫頭又會大叫「能不能愉快地當差了?!」

「可惜了,」珊娘搖搖頭,看著五福笑道:「怕是就算我去請罪,老太太那裡也已經對我失望至極了呢。」

老太太雖然每逢初一十五都會吃齋,卻不是個吃素的。當家做主這麽多年,她又豈能容得別人的一點輕忽?何況自己之前的表現太過優異,突然反常懈怠起來,在老太太看來,即便不算是對她權威的一種挑釁,至少也是一種刻意的怠慢。

而老太太常說:「三條腿的蛤蟆不多見,兩條腿的人多得是。」

便是沒了自己這扶不上牆的十三姑娘,下面總還有十四姑娘、十五姑娘、十六姑娘……前兒族裡的權七叔才過來報喜,說是家裡又添了個丫頭,這可就排到第二十三去了呢,看樣子她的那些叔伯們仍在努力生著。不僅如此,她的兄弟們也很有迎頭趕上的勢頭,最近老太太不就頻頻命人把大哥哥家的大妞妞抱來相看嗎?說不定那個才五歲的小丫頭,就是雨字輩中被帶進西園教養的第一人呢。

珊娘的唇邊忍不住掛上抹揶揄的笑。前世的她該有多盲目,才看不清老太太不過是把他們這些兒孫們當棋子兒養著?為的不過是拿他們替家族換些更好的利益罷了,誰叫他們侯家如今窮得只剩下錢了呢?

其實他們侯家祖上也曾有過大富貴,甚至還是開國元勳,不過祖宗的功勞雖大,卻沒大到能撈個世襲罔替的爵位。侯家的爵位傳了五代,便在她高祖那一輩終止了,偏這五代中,侯家沒能再出個什麽經天緯地之才,倒出了不少會撈錢的,因此等到了她祖父這一輩時,家裡可算良田萬頃、產業無數,偏偏只在官場上毫無建樹。

而老太太的娘家原陽孟氏,原本情況跟侯家差不多,也是爵位到了頭的,但孟家和侯家不同的是,孟家很會教養姑娘,竟全都嫁得有品級的人家,上到皇宮裡的娘娘,下到地方大員的夫人,因此生生把那已經到了頭的爵位又傳了兩代。

當年侯家的當家太太還是老老老太君,老老老太君在看到孟氏崛起的方式後,福至心靈,決定跟著學習,於是老老老太君直接越過忠厚老實的老老太君,給自個兒唯一的親孫兒,便是現在的老太爺,訂了原陽孟氏的一位千金為妻,就是老太太了,並且在老太太嫁進侯家的頭一年,就把管家大權直接越過老老太君交到了當年還很年輕的老太太手中,於是侯家便有了教養精英的「西園模式」。

經過這近五十年的栽培,如今侯家雖然還是不如孟家,到底也到了收穫期,嫁出去的姑娘當中,品級最高的是珊娘的一個姑姑,她當了淮陽王的側妃;其次是差點做了首輔夫人的一個堂姑婆——之所以說差點,是珊娘的那個堂姑婆命不太好,在丈夫被欽點為首輔之前就病死了,於是這個上等夫婿竟便宜了別人家。

再說說最差的,大概就是去年才剛出嫁的六娘了,那位雖嫁了個五品知府,卻是填房。沒法子,想吃口熱的,就只能吃別人剩下的;要吃新鮮的,得自個兒慢慢培養,鑒於那位被侯家栽培了二十多年,最後竟便宜了別人家的首輔女婿,特別會算帳的侯家人自然覺得,還是能及時握在手裡的才是最好的。

撐著額角,珊娘又是一陣默默發笑,卻讓底下看著她的幾個丫鬟全都一陣毛骨悚然。

「姑娘……」雙元猶豫著低喚了一聲。

珊娘眨眨眼,抬頭看著她笑道:「來,說吧,你們都有什麽打算。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說。你們想要另外跟著誰,只要是我能說得上話的,便是幫你們問一問也無妨。」

她面前那四個丫鬟相互對視良久,半晌,雙元才漲紅著臉道:「這些事……怕是由不得我們做主呢。」

珊娘聞言便猜到雙元應該是跟老太太那裡的誰溝通好了去處,因此她笑道:「也是,萬事越不過老太太去,只是家裡的規矩,每個姑娘身邊都只有一個一等大丫鬟,偏偏你是我身邊唯一的一等大丫鬟……」言下之意,就是雙元走不了。

這話頓時叫雙元臉上的紅暈「刷」地一下退了乾凈。

珊娘看看她,心裡又是一陣悶笑。自重生後她就發現,她的性情中竟多了些促狹的成分,總愛看人笑話。

雙元的為人其實她還是挺了解的。這丫頭雖然有私心,但只要不礙著她的路,總的來說還算是個忠厚的,當然,前提是別礙著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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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不當家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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