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噗！」床邊的三和見狀忍不住輕笑出聲。
五福則沖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她居然會指望李嬤嬤能勸住姑娘！
李嬤嬤確實忠心不二，可她也是最愚忠的一個，哪怕這會兒姑娘說太陽是黑色的，李嬤嬤也能坦然附和，還會說別人全都看錯了，只有她家姑娘的眼神是最棒的！
三和與五福一個低頭偷笑，一個抬眼看天，故而兩人誰都沒看到，伏在李嬤嬤懷裡的珊娘正以審視的眼光悄悄打量著她們。
前一世時，這幾個丫鬟自然都是好好的，只是那時候的她風光無限，而此生她卻打算走一條完全不一樣的路。這條路，就不知道幾個丫鬟中，還有誰是願意陪著她走下去的……
那個所謂的「惡夢」已經過去半個月了，其中有好多細節都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以至於珊娘再想起那件事時，心裡總難免有些疑惑——眼前這一切，到底是她經歷了死亡後重新回到十四歲，還是真如奶娘所說的那樣，只是十四歲的她作了個病死的惡夢？
到底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姑娘，該起啦。」李嬤嬤仍跟哄孩子似地輕拍著珊娘的背。
珊娘回過神來，抬頭問著李嬤嬤，「奶娘，你家裡為什麽叫你回去？」
李嬤嬤的手臂忽地僵了一下，然後便跟沒事人一樣放柔了聲音，撫著珊娘的鬢髮笑道：「沒什麽，不過是一些瑣事。」
珊娘看著李嬤嬤默默眨眼，此時她已經再次肯定，不是十四歲的她作了自己以後會病死的惡夢，而是病死後的她，真的又重新回到了十四歲。因為即便奶娘不肯說，她發現自己居然知道她隱瞞了一些什麽，甚至還知道一些連奶娘都不知道、奶娘家那吸血鬼似的婆婆和丈夫正在籌畫的事。
沉默了片刻，珊娘耍賴地拉著李嬤嬤的衣襟，用力嗅了嗅她身上那熟悉的白蘭花熏香，然後猛地一個鯉魚打挺，翻身坐起。
「我起了！」
花窗外，二月的天氣乍暖還寒。春天才剛剛到來而已，一切都還早，不急。
【第二章大周的頂樑柱】
等珊娘洗漱完畢，坐在桌前用著她那頓已晚的早膳時，長案上的自鳴鐘正熱熱鬧鬧地敲完九下。住在西園裡的姑娘們，每個人都配有一個專屬的小廚房，看著滿桌子熱騰騰的飯菜，珊娘想，等她被挪出去後，唯一會想念的東西，大概就是這隨叫隨有的吃食了。
「你們吃了嗎？」坐在小桌前，她抬頭問著李嬤嬤和三和、五福。
李嬤嬤一大早就急著趕回來，自然沒吃，三和、五福倒是吃過了。若換作以前，就算珊娘有心想叫李嬤嬤同桌用飯，也會覺得這樣做有違老太太的教導而不敢去做，可如今的她才不管這些，指著對面的座位對李嬤嬤笑道：「奶娘陪我用一點吧。」
李嬤嬤自然不肯，於是珊娘噘著嘴兒道：「我一個人用，沒勁兒，不吃了。」
李嬤嬤哪捨得餓著她，忙不迭地坐了半邊屁股，小心翼翼地給珊娘布菜。
珊娘卻反過來夾了一塊奶糕遞到李嬤嬤嘴邊，彎著眉眼笑道：「有人陪著吃才香，奶娘也用一個。」
李嬤嬤沒法子，只好用了一個。
原本在老太太的教養下，吃飯時是不許說話的，但此時的珊娘好像忘了一向的規矩一般，竟一邊吃著一邊拐著彎地打聽著李嬤嬤回家的事。
虧得李嬤嬤一心想要瞞她，才沒叫她套出什麽話來。
只是一旁的五福不禁有些忍耐不住，趁著姑娘沒注意，悄悄拿手指捅了捅李嬤嬤的背。
李嬤嬤這才想起那件大事，忙放下筷子，正色問道：「姑娘最近到底怎麽了？真病了？以前就算姑娘病了也不肯請一天假的，如今到底是怎麽了？不肯去學里也就罷了，反正女孩兒家家的也不考什麽狀元，可連給老太太請安都懶得去，這總有點說不過去吧？而且之前姑娘稱病不去請安，老太太也沒怎麽計較，這回春賞宴的事，老太太竟還記得叫上姑娘，可見老太太心裡還是挺看重姑娘的。只是，十四姑娘那麽說時，姑娘怎麽也不替自己辯解上一句？倒叫老太太誤會了姑娘……」
旁邊的五福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她就知道李嬤嬤捨不得指責姑娘半句！這般不痛不癢的話，姑娘會聽進去才怪！於是她趕緊搶著道：「就是就是！那可是春賞宴，別的姑娘搶破了頭也搶不到的機會，老太太有心要給姑娘，偏姑娘竟這麽不上心，老太太不生氣才怪！」
十四姑娘那麽說時，老太太盯著她們姑娘看，就是給姑娘機會替自己辯解的，偏她們姑娘不僅一句話都沒有，還那麽半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笑著，別說是老太太，她看著都有氣！
這半個月來，算算十三姑娘因躲懶而忤逆老太太的次數，該兩個巴掌都數不過來了，老太太雖看著慈眉善目……也只是「看著」而已！
「您到底是怎麽想的？」幾人中，還是三和最穩重，將羊奶遞到珊娘手邊，細聲問道。
珊娘端起羊奶慢慢品了一口，抬頭看著眼前的兩個丫頭。奶娘她可以肯定，哪怕她再落魄，奶娘都會跟著她的，這兩個丫頭她就沒把握了。
三和穩重，一向不多話，但她才是心裡最有數的一個，想要什麽也最是清楚，所以當初自己出嫁時，三和並沒有選擇做她的陪房，而是擇了個跟府里沒關係的青梅竹馬小貨郎做了夫婿，雖然一輩子沒什麽大富貴，可夫妻和美，一生也算是平安喜樂了。
至於五福，這丫頭有著一張刀子嘴，卻是豆腐心，雖然看著厲害，其實有點色厲內荏，遇到個厲害的立馬就現了原形。但這孩子從沒什麽壞心，就算有些私下裡的念頭，也不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故意去害人。也許正是因為她這點善念，就算跟著自己做了陪嫁丫鬟，五福最終還是嫁了個好人——跟著袁長卿的那個長隨，做了個有產有業的「太太」。
只是，如果這一輩子她還選擇跟她，怕是就再沒那樣的夫婿了。因為珊娘早就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跟袁長卿有任何瓜葛。至於那個「猿門猴氏」，誰愛做誰做，她是再不參與的！
「我的想法嘛……」捧著熱呼呼的羊奶，珊娘彎著笑成一雙月牙兒似的眼，「跟你們說句實話吧，其實昨兒我並沒有說謊，我覺得我最近好像真的不太對，腦子跟銹死了一樣，轉都轉不動，就算老太太把我送回去，我也沒法子，只能認命了。倒是你們，跟了我這麽多年，眼看著我是沒什麽前程了，我也不想阻礙你們，有什麽想法儘管跟我說，我能幫的一定幫。」
話音一落，她看著的那兩個丫鬟表情還沒什麽變化，門外卻忽然傳來一陣細碎的響動。珊娘回頭，便看到她的另外兩個丫鬟——雙元和四喜，正雙雙站在門邊，雙元的臉有點紅，四喜的眼神則是一陣閃爍。
「你們回來啦！」珊娘笑著招招手，「正好正好，快來，也虧得你們及時回來，不然我可不會一個個去問你們，太麻煩了。我說，你們有什麽打算？我猜最多明後天吧，我母親那裡就該派人來接我了。」
珊娘的猜測其實滿有道理的，老太太那幾句話明顯就是在暗示她，如果她還有心「上進」，那麽今兒一早，哪怕她「病」得只剩下最後一口氣，滾著爬著也得去給老太太請安，當然，老太太會不會原諒她這還難說，但這就是個態度。
而珊娘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
其實直到最近她才發現，前一世她的行事作風簡直就是老太太的翻版，所以她可謂是知此知彼——老太太這人，說好聽點是「愛惜羽毛」，說不好聽的，就是前世女兒控訴她的那個罪名——耽於虛名。
所以，就算老太太真的厭棄了她，也絕不會親口說出趕她出去之類的話，不過這種事也根本不需要老太太親自出面處理，如果她猜得沒錯，她的嫡母大概很快就會得到消息，然後會派人或親自來跟老太太說——
「自家姑娘打擾老太太多時，家裡人想念得緊，想要接姑娘回去住一陣子。」
對了，之前她還親口說過自個兒「精神不濟」之類的話，如果她嫡母夠機靈，其實還可以加上一句「姑娘身子不爽利，等接回去養好了再來侍奉老太太」，不過她的嫡母大概沒那麽機靈吧。
吃完早飯，珊娘坐在廳堂的太師椅里，一邊撐著額角莫名微笑著，一邊看著丫鬟們快手快腳地收拾著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