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江澈被問住,這是自那個「請說出我十項優點」以來第二個難比登天的質問,她已經把他和那時的自己忘了,忘得一乾二淨,就算他說得坦白,她也不會信,也許還會鄙視說他胡亂編造。

「你為什麼要沉默呀?」看他的樣子肯定有鬼。

「我們見過幾次。」雖然每次都足以令雙方印象深刻,最後一次卻不歡而散,遺憾了半生。

好比現下同樣在破廟躲雨的情景,那日他因為有一身高強武藝,一路走到破廟卻滴雨不沾身,他不急,所以停下等雨停,順便燃堆火烤烤暖意思意思,卻瞧見段靖宜慌張跑來,渾身被雨淋濕,碰巧她身上穿着絨黃色的衣裙,讓他聯想到落水的毛絨小雞。

「呀,抱、抱歉,我不知道這裏有人……」

他懷疑一直到剛才為止她都在哭,此時才會慌忙舉袖擦去縱橫在臉上的一片水濕。

「姑娘,你進來烤烤火吧,這麼大的雨你還濕了一身,回去得染上風寒。」搶在她轉身離去之前,他開口挽留。

「可、可以嗎?」

之前的好幾次相遇使他明白,她不習慣與陌生人相處,特別是無禮的唐突之徒,他很小心,不想她受到驚嚇,「沒問題,你若介懷我一個男子會對你做出不軌之舉,我坐得離你遠些便是。」

「謝、謝謝。」她不再推辭,那小小的身軀不住顫抖,再這麼下去她真的會染病。

「姑娘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吧?為何會一人到這種地方來?」他記得有幾次碰到她,她跟司徒郡主在一塊,也有碰到過她跟一些貴族小姐在一起之時,只是她們趾高氣揚,她低頭不語。

「馬夫、馬夫不知道駕着車到哪裏去了。」太難以啟齒了,她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姑娘乘的是司徒王府的馬車?」

「不是,是她們、她們……」他不認識的,後面她無法開口,她這麼以為,但他卻懂了,所以沉默,不再追問。

她跟這個處處爭權奪利、勾心鬥角、波濤暗涌的繁華城鎮太格格不入,在皇孫貴族眼裏,她莫名地成了新鮮玩物,她們想要看的或許就是她發顫哭泣、可憐兮兮的模樣,太可惡了,也太無聊,假如她是他的,他一定會把她護在懷裏,好生疼惜,不會令她受半點委屈驚嚇。

她不是帝都人士,她只是到司徒王府小住,卻住了頗長一段時間,她到底為何還留在這裏?

「你……」

「你……」

他們竟然同時開口。

「姑娘先說吧。」

她偷偷覷他一眼,然後搖頭,她不要說了。

「你靠過來一些。」

「欸?」她呆愣片刻,然後遲疑,破廟中乾淨的地方不多,會弄髒衣裙,再靠過去一些就……跟他離得很近了。

「你那邊的屋頂正在漏雨。」

那時他如實相告,然後她雖面有赧色,卻仍挨身靠近,現在他卻必須用同樣的方法來迴避段靖宜的追問……

「然後呢?」他們見過幾次,後面該有點什麼吧?

「靖靖,你靠過來一些。」

「我為什麼要?」破廟乾淨的地方不大,還是之前他清掃出來的,別處都是灰塵她大小姐不愛坐,靠過去一些不都快挨到他身上了嗎?

「你先靠過來。」

段靖宜跺了跺腳,氣得用手指着他的鼻子,「你是想占我便宜吧?你這色狼!」

江澈很無辜地說:「我只是想說,你那處屋頂在漏雨。」

【第七章】

「好累啊,到底還要走多久才到呀?」

「我們必須先找到商隊,讓鄭頭領得知你安全與否。」

到底是受段大公子所託,若段靖宜當真遭遇不測,鄭頭領會難辭其咎。

「都怪你啦,誰讓你叫商隊先走一步,讓我沒有馬車可以坐。」這絕對是遷怒,而發言者覺得讓她受苦受難的人才是罪大惡極,「我走不動了,我要休息!」

段靖宜的命是條好命,投胎時找對了人家,她從小就錦衣玉食樣樣不缺,想要什麼張一張口、揮一揮手就有人親自捧到她面前,她從沒吃過苦,她習慣了嬌生慣養,這些日子跟着江澈餐風露宿,還不能擁著高床暖枕睡一夜好覺,肉體和精神都已十分疲憊。

「不遠處有水聲,也許有淺潭瀑布,再堅持一下,到那裏休息會涼快一些。」江澈原本想說他們立刻前牙休息過,終究還是忍住了。

先前他們途經的村落皆位處偏僻,先別提她想要的豪華舒適的馬車,能找到地方買兩匹馬算是不錯了,但段靖宜不會騎馬,她也絕不會願意妥協跟他共乘一騎,結果變成現下走走停停龜速前行的狀況。

江澈不會責備她,也捨不得,她是真的很累,若不是因為他,她也不會在這種地方遭這種罪,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接受許夢婷的好意,即使公然重創一名純真少女的芳心,也不願令她誤會,害她被迫離開青羽城,一路上還吃盡苦頭。

「真的有瀑布欸。」

段靖宜跟普通富家子弟一樣,在前不巴村、后不著店的地方就是個廢人,完全沒有求生能力,這一路上她一直跟着江澈走,有江澈在,一定不會出錯。

正如此刻眼前瀑布似白練從山壁飛瀉而下,在陽光下閃燦迷離白光,下方水潭水質清澈,人站下去,估計水位只及腰腹。

瞅著在幽綠水面泛起的陣陣水波,她突然產生一個念頭……

「喂,姓江的,你給我……」

「我勸你不要想着下去沐浴凈身。」江澈毫不留情地打斷在她心頭蠢動的舒爽幻想。

「我都還沒有說!」

「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昨夜她翻來覆去,用手在身上亂抓,說這裏好癢、那裏很不舒服,嫌棄自己全身好臭好臟,剛才甫瞧見瀑布時連雙眼都在發光發亮,他不可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那你去給我守着。」她大小姐使喚起人來不知道「客氣」兩個字要怎麼寫。

「我一人只有一雙眼,看守不了四面八方,雖說這兒是人煙稀少的山林,卻無法保證不會有人從某處突然闖入,你是個女孩子,若被陌生男子瞧見你的身子該如何是好?」

「我不管,我頭髮都快打結了,我無論如何都要把自己洗乾淨。」她也曾光着身子倒貼他,怎麼沒見他心動過?

「水裏也許會有水蛇。」他是故意恫嚇,用以勸服。

「你走出兩丈遠,背過身去不許偷看。」粉白嬌顏上寫滿不屈,她勢在必行。

「一丈。」江澈沉默半晌,自抿得有些無奈的唇間吐出道兩字,「我只會離你一丈遠,為了在你出現狀況時能立刻飛奔到你身邊。」

「一丈就一丈,你快走,記住別偷看。」

江澈不發一言,背對她走出一丈遠,盤腿而坐。

他不會偷看,看了卻不能碰,那是何等折磨,他已經時時刻刻都在忍受着她施予的折磨,不會蠢到給自己早已繃緊的理智來上一剪子,讓它們接連發出無數聲空鳴,紛亂齊斷。

「絕對絕對別偷看哦!」她躲到潭邊一塊半人高的岩石后脫下一身衣裳。

她離開山寨時穿的是那身大紅色的蟒袍,看起來太蠢太可笑了,逼不得已,她跟路上一戶農戶買下一套衣裳暫時頂替,可這衣裳質地粗糙,磨得她皮膚有點疼,再不快些找到城鎮,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夠撐多久不給他亂遷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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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婦無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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