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二郎

4.二郎

沒有任何遲疑,她跪了下來,「家公,兒不願意改嫁。」

慕容淵沒有想到她竟然不願意改嫁。這個新婦貌美年輕,何況嫁來的當夜,自己兒子就翻牆跑了,丟下年少的新婦獨守空房。這事就算他再怎麼偏向自個兒子,也覺得這事上,實在是對不住新婦。

現在新婦不肯改嫁,慕容淵怎麼也想不通。

「你這孩子別糊塗。你還年輕。回翼州,你爺娘會給你尋個年輕郎君嫁了,阿六敦原先就對不起你,現在他人都已經不在了。你也沒有人何必要替他守節。」

明姝跪伏下頭,慎重的給慕容淵磕頭,「兒愚鈍,得幸能入慕容家,只恨兒命薄,沒有和夫君一同生兒育女的福氣。可兒想給夫君撫養嗣子,好讓夫君九泉之下,也有人祭祀!」

說罷她再次俯身,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磚地面上,「還請家公成全!」

少女言語里已經帶了哭音,纖弱的身軀跪伏在地顫抖不已。

柔弱凄美,我見猶憐。慕容淵見到也不由得心軟了下來。

身為一州刺史,自然不可能連個新婦都容不下,只是青春年少的大好年華,都用來守寡了,未免有些太可惜。

「你這孩子還年少,一時半會沒想通。夫喪過後,你若是有意改嫁,和我說一聲,我派人送你回翼州。」

慕容淵說完,就讓她退下。

明姝退出去,外頭寒風瑟瑟,這平城的天,涼的叫人猝不及防,寒風灌入袖管,將兩條胳膊凍的半點知覺都沒有,她搓了搓手臂,生出的那點暖意瞬間被寒風給捲走。她低頭回房了。

慕容陟的屍首沒有被帶回來。北面打仗幾乎都是騎兵,策馬奔騰,有時候屍首就叫馬蹄子給踏成了肉泥。

家僕挑着招魂幡在屋頂上喊了幾天幾夜的名字。明姝守在劉氏身邊,陪着她一道聽外頭的聲響。

劉氏傷心欲絕,床都起不了,聽到外面家僕每呼一次兒子的名字,就掩面大哭。她這段日子,沒有一天不哭的,兩眼腫的和桃子大小,再這麼哭下去,恐怕雙眼就要哭出事了。明姝沒權,捏著袖子和她一道哭的傷心。

似乎她們兩個就是這世上,最傷心的傷心人。

劉氏到底氣力有限,哭了好一陣子,哪怕傷心欲絕,還是強撐不住那洶湧的困意,趴在枕頭上睡去。

明姝見她躺下了,也到一旁的廂房裏頭稍作休息。

「五娘子在外頭哭,哭完了還得回來陪着夫人哭。眼睛都腫了。」銀杏取來熱帕子,小心翼翼的敷在她眼睛上。

「五娘子。」銀杏見明姝敷着眼睛躺在坐床上,略帶點小心開了口,「郎主說甚麼時候送五娘子回翼州?」

「家公的確這麼和我說了,我說我不想改嫁,就這麼給夫君守節吧。」

銀杏唬了一跳,反應過來,壓着嗓子尖叫,「五娘子!這可是一輩子的事,不能隨意說的!」

「我又沒有隨意說。」明姝沒動,今天實在是太累了,好不容易能躺一會,她可是連動都不想動了。

「我想過了,夫君這個年紀,已經不是夭折的小兒。到時候肯定會從族內給他過繼一個孩子來。到時候我把孩子養大就行了。撿現成的。」明姝可不願又嫁一回,還不如撿個現成的兒子,比的和幾乎和陌生人一樣的男人相處強。

「可是那也是別人生的,不是親生的,誰知道長大了是個甚麼樣?」

「那是品行不好,要是真得品行不佳,哪怕是親生的,也還不是一樣的。」明姝眼睛蓋着,嗤笑了下,「好了,我也累了,別吵我了,等我好好休息會。」

一連幾日,府里都是忙着操辦喪事。因為屍首都沒尋着,棺木里放着的只是慕容陟生前穿着的幾件衣物而已。

墓穴也已經定好,就差一個給亡人送終的人了。

慕容陟無後,就得從族中過繼一個過來,給披麻戴孝,送棺木出門。明姝等的也是那一日,可是慕容淵似乎沒想起這回事,有日午後,明姝端了葯去劉氏那兒伺候,遇見慕容淵也在那兒。

這對老夫老妻沉默相對,見着她進來了,只是讓她坐在一旁。

慕容淵向來話語不多,沉默寡言,但劉氏平日裏卻很愛說話,哪怕哪個女眷頭上的步搖戴歪了,都能拿出來說上幾句。

這樣的安靜實在是叫人不安,明姝有些不安。

「只能這樣了。」慕容淵突然開口,他嘆了口氣,抬頭望向病榻上的劉氏。

劉氏聞言,痛哭起來,「我可憐的兒子……要是當初早早攔住他,哪裏來的這麼多事。」

「現在這麼說,也都晚了。誰知道他說跑就跑。」慕容淵手掌覆他自己的膝蓋上,指節發白。

「就這麼定了。」

劉氏只是哭,並不答話。

明姝瞧見這樣,似乎有些明白,這應該是為了給慕容陟選嗣子。

她心頭有了些小小的雀躍。臉上還是一慣的悲哀,眼圈紅紅的,似乎還沒有從喪夫之痛里恢復過來。

「五娘先回去吧。」劉氏轉頭對明姝道,「明天家裏要來人,你去準備一下。」

家裏要來個孩子,的確是要準備的,明姝退下去,讓人準備了一些孩子喜歡吃的糕點,甚至她自己從自己帶過來的那些嫁妝裏頭挑出個小玉佩,到時候作為給那個孩子的見面禮。

劉氏病倒在床,不能管事,所有的事一股腦的全都落在了明姝的肩膀上,不管什麼事,劉氏撒手不管,全叫明姝做主。

新婦管事,很少見到。明姝在家的時候,上頭嫡母對她撒手不管,仍由她和野草似得長,管家之類的從未教過她。嫁到恆州刺史府上,上面有婆母劉氏。基本上就輪不到明姝來掌事,現在要她出來挑大樑,多少有些手忙腳亂。

明姝忙得手忙腳亂,外頭是一串來討她主意的。她叫人在外頭等著,一個問完了,再來下一個。忙得水都沒有機會喝一口,好不容易處理完,讓銀杏上了熱水。水才入口,就聽到那邊說人已經來了,請她過去見個面。

從族兄弟那兒過繼一個年幼的孩子過來,司空見慣。孩子過繼過來之後,如果沒有特別大的變故,就和生身父母沒有太大關係了,算作慕容陟的兒子。而她就是這個孩子的母親。

男人難伺候,何況那個夢境到了現在她都沒有忘記,每每想起來,還是有些不寒而慄。寧可養大個孩子,也再不想改嫁一回。

她馬上起身到前面去。

到了堂屋裏,慕容淵高坐在上,她俯身給慕容淵見了禮,隨即站在一旁。明姝稍稍抬頭,目光在堂屋內掃了一圈。

他沒有見到預料中的孩子,相反堂屋外的庭院裏站着一個少年。

少年身着皮袍,邊緣綴著皮毛。

今日陽光很好,但卻異常的冷。而且起了大風,少年不和其他人一樣把頭髮盤在頭上,而是披散下來,落在身後,風一起,髮絲飛揚。

陽光下,他肌膚白的幾乎耀目。眉目清冷,要比這風更冷。

那張臉在陽光里,越發顯得清楚。這個少年生的妍麗又不失陽剛,輪廓已經顯出男人的分明。

雙目冷冽,和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站在那兒,和立個大冰塊似得,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明姝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他,那少年眉目又生的太好了些。生的和女人一樣美的男人,並不少見,難得的是這樣眉目生的美,卻沒有陰柔之氣。

立於庭中的少年察覺到打量他的目光,眼眸微動,向明姝這邊看過來。那目光如刀,犀利非常,似乎要剮開她肌膚一般。

他目光觸碰到自己臉上,似乎有實實在在的痛感。

明姝呼吸一窒,下意識別開目光,裝作什麼也沒發生的樣子。

慕容淵沒有發現兩人間小小的異常,「五娘,這是二郎。」

二郎?什麼時候多了個二郎?

明姝有些反應不過來,不是說這家裏只有一個獨子么,這個二郎是怎麼冒出來的。

她下意識蹲了蹲身子,那少年的目光依舊很冷,他脖頸輕微的歪了歪,打量了她兩眼。最後停在她臉上。

他目光如冰,純粹的毫無半點雜質。

「見過小叔。」明姝低頭,貼合嚴嚴實實的衣襟里微微露出白皙的脖頸。

那少年這才有了反應,兩手抱拳沖她作揖。

「見過嫂嫂。」他低頭的模樣和方才冷冰冰的不同,有了那麼點有禮的味道。

明姝耳朵里聽到這身嫂嫂,有瞬間,夢境裏那聲充滿了諷刺的嫂嫂重疊在一塊,叫她生生打了個冷戰。

夢境和現實纏繞,叫她緩不過神。

慕容淵見新婦保持着屈膝的模樣一動不動,不禁有些奇怪,「五娘?」

明姝反應過來,「小叔有禮了。」說罷,她站起身微微向後退了一步。

那少年還是站在庭院裏,和她隔了一段距離。絲毫沒有上來的架勢。

平城的天,是出了奇的冷,入秋之後,幾乎就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她在外頭脫了鞋,腳上只穿了厚厚的綿襪,掩蓋在厚厚的裙裾之下,可腳底還是能感受到那股透骨涼意。

若不是在長輩面前,她都恨不得往把兩腳往火爐那兒湊。可那少年站在風中,身姿挺拔如松。

怎麼看,這也不是『二郎』的待遇。

「嫂嫂盯着我看,可是我臉上有東西?」那少年突然發聲,原本沒有絲毫表情的臉上,露出了點疑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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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香竊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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