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節

第四十一節

葉蝶兒看我的目光越來越不對了,這讓我想起與許颯剛相識的那些日子。回憶總是美好的,我還清楚記得李芳把許颯介紹給我的那個晚上。

夜晚總是迷人的,夜色里的女人總是漂亮的。我坐在廣場打量著來來往往的人。每個人的影子就像一條條的魚在燈光里遊動。廣場四周植滿梧桐。樹影婆娑,樹葉青翠,被燈光一洗,愈發顯得晶瑩誘人。孩子們在青草地上打着滾,互相追逐,笑聲很響。許多人坐在石椅子上,或微笑或竊竊私語。我痴痴地看,沒有想起小梅,也沒有去想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人活在世上本來就不容易,何必非要把自己弄得那麼不開心?高架燈下,有幾個老人在拉着二胡,聲音暗啞。一個衣衫襤褸留着山羊鬍子的小老頭兒邁著方步,打着手勢咿咿呀呀地唱。

妹在河下洗黃瓜,哥在岸上撒泥沙

哥想吃瓜拿兩隻,你要談話到屋下

花開引蝶蝶戀花,哥哥快步到妹家

妹見哥來笑哈哈,問哥要說什麼話?

妹子今年正十八,好比初開牡丹花

哥哥好似蝶戀花,想妹想得快痴傻

妹子聽了羞答答,房裏捧出香山茶

雙手送給哥哥了,茶里就是妹的話……

老人的歌聲連業餘也算不上,但我卻聽入了迷。老人邊唱邊拿出個小水壺嘴對嘴喝着,每喝完一小口,就咧一下嘴,用袖子擦一擦。一絲絲米酒香在空氣中漫開。看老頭兒怡然自樂的神情,真讓人懷疑這水壺裏灌滿玉漿仙露。旁邊就有人開始招呼老頭兒,「老張頭,這把大把年紀還發騷啊?趕明兒我也去李阿婆那買幾壺水酒來。」

「我這是人家白送,你懂不懂?」老頭兒不唱了,嘿嘿直樂。

「李阿婆什麼時候這麼大方過?是不是把這些天蹬三輪的錢全孝敬給李阿婆了?」

「你管得着嗎?」老頭兒嘟囔了聲。

人群哄地聲笑了。有人又說,「老張頭,聽說你前天騎三輪被人打了?還滿地找牙,對不對啊?」

「去!」老頭兒不樂意了,「那兩個小兔崽子,坐車想不給錢。拉着他們從城南跑到城北,竟然說身上沒錢,要打欠條。也不打聽下我張老頭兒是做什麼的。」

人群的笑聲更大了。

「你是做什麼的?拉車的大爺?哈哈。」

「瞧你熊樣,人家是拿你尋開心哩。老張頭,最後人家給了你那二塊錢車錢嗎?」

老頭兒的神情一下子就黯淡了,「小兔崽子有爹生沒娘教。遲早會天打雷劈。」

人群的笑聲更大了。老頭兒有些慌了,結結巴巴,「不信?我……」老頭兒的話沒有說完,一個巴掌忽然結結實實揍在他臉上。「我信我會**。死老頭兒,前天還沒打夠,皮還癢著啊?」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出現在老頭兒面前,張嘴就罵。還沒等大家弄明白是如何一回事,旁邊又竄過來一個女孩,對着老頭兒的臉又是一記巴掌,「你敢咒豹哥?」

二胡的聲音曳然而止。一頭豹子闖入了鹿群?人群呼地下迅速散開。老頭兒呀地一聲摔倒在地。大家都屏住了氣息。整個廣場一下子就靜極了。是死一般的寂靜。我站起身擠入人群,我並不認識這一男一女。豹哥?在張曼玉主演的那部《甜蜜蜜》裏倒是聽過。

男人也沒作聲,繼續用腳猛力踢著老頭兒。那個女孩則拍起了手掌,「一、二、三、四、五、六、七……馬蘭開花二十一。豹哥,九十九是我的幸運數字,就踢足九十九下,好不?」

男人悶聲應道,「好咧,依你。」

整個廣場只剩下這一男一女人以及老頭兒呼痛求饒的聲音。

「豹哥。我是喝多了酒,說渾話。啊。求你了。別打了,我給你磕頭了。」

老頭兒翻了個身,努力地想爬成一個下跪的姿勢,但這位豹哥顯然對他的下跪不感興趣。這個世界是怎麼了?我有些疑惑,瞅了眼人群,大家都在聚精會神凝神觀看,簡直比幼兒園裏的小孩兒還要乖。那些原來在草地上打滾,在石椅上端坐的人也紛紛趕來,人越圍越多,就像些綠頭蒼蠅聞到了一塊肉的臭味。大家都不說話,我有沒有必要上去說話?有人說沉默是一種對抗的方式,但沉默在更多的時候無疑是一種容忍的方式。我皺起眉頭,耳朵里全是老頭兒的慘呼聲,這種滋味着實有點兒不好受。要不要伸手去管這件閑事?我在心裏犯起了嘀咕,靠,李芳怎麼還不帶那姑娘來?我抬起頭,剛想看看李芳是否正在圍觀的人群中,身後不知是誰忽然用力一推,我一個踉蹌,往前猛衝幾步,正巧就撞在這位豹哥身上。

「你他媽瞎了眼!」這位豹哥反手就欲給我一巴掌。操他媽的,老子在兵營里的空手入白刃沒有白練,我順勢側身一躲,左手肘部下意識就是狠力一撞,緊接着左腳飛起,對準他的襠部就是一下。眨眼間,這一連串的動作就已做完。這位豹哥立馬就捂緊襠部躺在地上蜷縮成蝦米狀。我倒愣了,人是打了,但這是本能反應,我剛想回頭看看是誰把我推出人群,那個女孩已尖叫起來,揮舞手指朝我惡狠狠撲來。得了,什麼都甭看,先打吧。我往旁邊一讓,伸手抓緊她的胳膊,一擰,然後就是一記順水推舟。女孩哎呀了聲,跌了個狗吃屎。這時老頭兒已哼哼唧唧爬起,沒敢說話,也沒看我,就往人群中拚命擠去。撓撓頭,有些啼笑皆非,這倒好,又出了一迴風頭,但願沒有人(包括這位豹哥與女孩)看清我是誰,我用力擠出人群。人群嘩一聲立馬也散開了,該打滾的繼續打滾,該微笑的繼續微笑,該竊竊私語的繼續竊竊私語……

我在石椅子上繼續坐下。心裏有些恍然。廣場上已沒有了二胡的聲音。前後不過幾分鐘,我動手打人的地方已經空空蕩蕩。也許那只是一齣戲?只是點綴生活的一個小小花絮?抑或只是我的一次幻覺?我有些想不通,皺起眉頭,捏了捏手指關節,指節處發出清脆的響聲。我是真的動手打了人嗎?這種不真實的感覺愈來愈強烈。我是誰?我在哪裏?我在這裏幹什麼?對了,李芳!李芳說要給我介紹個姑娘,時間是今晚九點,地點是廣場歪脖子樹下的石椅。現在幾點了?糟糕,我的表呢?難道是剛才掉了?靠,好事真做不得,趕快去找回來,再怎麼說,那也是塊西鐵城。我急忙站起身,然後我看見了李芳。

一個女孩正與她一起走來。她手上似乎有樣東西在微微閃光。

「小張啊,沒想到你這麼能打架。佩服佩服。」李芳笑吟吟,「你的表,是許颯撿到的,你這小子打起來人,怎這麼狠?以後對老婆可不能這樣。」

就這樣,我認識了許颯。那天晚上,她一身白裙,齊耳短髮,赤腳穿了雙涼鞋,非常好看,也非常地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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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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