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節

第三十七節

房間里有一個窗戶。當人在房間里呆了太久的時候,眼睛就會往窗戶外望去。

幾塊已剝落下來的油漆在窗枱木框上緩緩蠕動,像極了一隻只無所事事的甲殼蟲。玻璃擦得很亮,一個形狀古怪的老女人每天下午四時左右都會矇著個大口罩走進屋內來干這活。幾乎所有的人在遇上她之後立刻會條件反射側身讓過,然後匆匆跑開。有好幾次,屋內只剩下我與她。屋內原本濃烈的福爾馬林的藥水味忽然就變得陰森森。這讓我覺得非常不舒服。老女人一直就沒說過話,她總是先把毛巾打濕,把玻璃擦一遍,然後再掏出條幹毛巾,再擦一遍。動作非常麻利,而且極有規律,先擦左邊最下角那塊玻璃,然後依此往右,再向上。她的背有些駝,手掌很大,左手的中指似乎已經烏黑。可等我想看得更清楚一點兒時,她的左手就已迅速躲入毛巾或清水中。我有點兒失望,但我很快又發現她的手始終處於一種微微顫抖的狀態中。她會是一個酒精中毒者么?但從她腳下那雙質地極差卻擦拭得乾乾淨淨的方頭皮鞋上,我否決了這個判斷。沒有哪個酒精中毒者會這樣對待一雙鞋子的。

我從來就沒在老女人臉上見過另一種表情。她始終就是面無表情。如果給她戴上副墨鏡,配一枝AK47無托來福槍,再把頭髮削短,換上一身黑夾克,想來定不會比出演《未來戰士》的阿諾遜色多少。

今天她還沒來。塵埃在空氣中默不作聲,懶懶洋洋。樹葉在陽光下發出刷刷的響聲,我繼續胡思亂想。許颯一直沒有來看過我。許局長也沒來。我爸沒來。我單位上那些令人尊敬的領導與同事當然就更沒有來。只有照顧我爸的那位阿姨來過兩次。可坐上一會兒,又匆匆離去。她怕什麼?真怕我是瘋子嗎?其實就算我是瘋子,我也不會扒了她的褲子。畢竟她不是我的女老師,小梅,以及許颯。也不知道許颯現在好不好?說真的,我現在確實是有點兒後悔。如果我那時不一時衝動,她罵我兩句,我當自己沒聽到,那麼我現在就應該是與她躺在古色古香的床上,而不是一個人孤伶伶躺在病床上。可是已經過去的時間還能倒流嗎?一個人永不能再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許颯是許颯。

許颯的爸是許颯的爸。

我沒有勇氣當她爸面罵她爸是畜生,反而恬不知恥口口聲聲許伯伯。我自以為自己深受了良心的折磨,可我並沒有這個權利把這種折磨轉嫁給許颯。殉道意味着獨自承受,當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時,圍觀的人群都發出興高采烈的噓聲。但耶穌只輕輕說了聲,我將以我的鮮血洗清你們的罪惡。殉道意味着寬容,而不是變本加厲地報復。殉道是奉獻,是把自己完完整整獻出去,並不渴求任何回報。我不能因為自己的不好受而讓別人跟着我不好受。我不能因為某種借口就把自己的意志強加於他人。沒有哪一次的政治罪惡不是以國家理由為借口企圖證明其行為的正當。各種各樣堂而皇之的理由總是成為發泄私憤暴戾殘殺的遮羞布。

也許是我錯了。

但也許我現在所思的所想的,只是渴望許颯**時給自己的借口。

我會去尋求她的寬恕嗎?不會的,我是張三,我是我爸的兒子。男人是騎在女人身上的,而不是跪在女人腳下的。我嘿嘿地笑。我的奶奶,我的媽媽,她們的故事是對這句話最好的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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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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