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節

第三十五節

許颯進了屋,一屁股就坐在床上。

「張三,你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用這種口氣與我爸說話?」

「我是在向你爸請教學習啊。」

「你當人家都是白痴?墨水浸到紙背後這種話,你也好意思說出來?」

「我為什麼不好意思?」

「你也太不把我爸放在眼裡了。」

「我為什麼要把你爸放在眼裡?」

「他是我爸爸。」

「他是你爸爸關我鳥事?就是我爸爸,我照樣對待。這些當官的都是狗娘養的,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你爸玩過多少女人?玩玩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可他媽的也得多少有點兒人性啊。我就聽說你爸曾經把一個大肚子的女人玩得流了產,結果終身不育。我這樣輕飄飄說幾句,有什麼大不了?如果我是你,我早就揍他兩耳光了。」

「你胡說八道,血口噴人。我爸不是你說的這種人。」

「是不是,老天曉得。我知道你爸的檔案清白得很,歷史是由人寫的,當然可以由人隨意篡改。但別忘了老百姓心中自有一本帳。井水之間,這些善惡都會一直流傳下去!」

「放屁。你以為你是誰?口口聲聲老百姓?我爸對我這麼好,絕對不是你說的這種人。」

「我本來就是在放屁。我不以為我是誰。我更代表不了老百姓。我只是看這樣衣冠禽獸不順眼,我現在就喜歡拿他們尋開心。」

「你找我也是尋開心?」

「請注意,不是我找你,是李芳介紹我們碰撞出火花。坦率說,若你不是許大局長的女兒,我也沒有興趣與你滾在一起。」

「那你昨夜為什麼還要那樣對我?」

「不為什麼。操操許大局長的千金,感覺很爽啊。只是沒想到你還是個處女,這可真不好意思。」

「你是畜生。」

「我沒資格當畜生。你爸才是。我最多只是灘狗屎。我與你上床沒有採取脅迫手段,更沒在水裡下迷藥,完全是你情我願。這種下三濫的活計倒是聽說你爸干過不少。我只是稍微有點兒後悔,剛才我怎麼就那麼臉皮厚,伯伯伯伯地叫,怎麼不叫畜生畜生?哈,這會有多好聽。」

「張三,你他媽的發神經了。」

「我沒發神經,我很清醒。走進你家,我就想吐。你看看這裝修多豪華,多有格調。」

「你家不也是?」

「所以我說我是狗屎。」

「你可恥。」

「我承認。」

「你給我滾出去。」

「我不滾,我還沒操夠你。」

「你跟我好,就是想操我?」

「是啊。這不好嗎?你爸幹得,我爸幹得,全世界都幹得,我為何不能這麼干?」

「你會有報應的。」

「你又有沒淋病梅毒艾滋病,我怕個鳥?就算有,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我瞎了眼啊。」

「準確說是你投錯胎。」

「為什麼早不與我說這些,到今天才說?」

「我剛才也一直猶豫要不要說。他媽的,東風吹,戰鼓擂,這個世界誰怕誰?誰讓你剛才問得我心急火燎一肚子悶氣?以後請記住這個教訓,說話的口氣最好放和善點,這樣男人才會有可能軟下心腸騙上你一輩子。嘿嘿,男人嘛,那玩意兒硬了,心就軟了;那玩意兒軟了,心就硬了。對了,還有,說話不要顛三倒四,不要侮辱聽你說話的人的智慧。之所以要拖到今天再說,是因為我昨天才剛剛操完你,心滿意足了,感覺爽斃了。所以請你不要激動。」

「我操你全家死光光。」許颯瘋了般撲了上來,一把就拽緊我頭髮。

我伸手就給她一個大嘴巴。「你有那玩意兒嗎?你拿什麼操啊?只有男人操女人,哪有女人操男人?下輩子投胎時多向閻王爺說點好話。記憶要好點,別忘了這是個什麼樣的世道。」

許颯嗷地聲就咬緊了我的胳膊。

一塊肌肉跳了起來,血密密湧出,許颯身子一軟,癱在地上,放聲大哭。

我愣了。我是怎麼了?怎麼就說出這些一直深藏於內心深處的話?冷汗潸潸而下,疼痛像無數鋸子在創口處來回拉動。這就是我心中的惡魔?我為什麼就無法控制它?

我一屁股坐下了,沒有哭,只是獃獃地看著許颯哭。我剛才是怎麼了?想不通,我不明白,許颯忽然抬起頭,眼睛里已是瘋狂,她掄圓手,就朝我臉上左右開弓。

我沒有動,任她打,**的疼痛可以減輕心靈的折磨。

小梅說過,人有兩種本能,求生、趨死。趨死之心若被扭曲,則應該有兩種行為,一曰受虐,二曰施虐。許颯把我腦袋打得像個豬頭時,我忽然想起那位用鮮血在牢房牆壁上塗寫著色情作品的法國薩德侯爵,還有那個居住在奧地利每天不被人用鞭子抽一頓就不過癮的小說家馬索克。人都是變態的,所以希特勒不僅是國家元首,也是一個把幾千萬人投入焚化爐里的瘋子;所以羅蘭一邊大談知識分子的良知,一邊向強權跪下,膝蓋比麵條還軟……白日里,大夥全都是衣冠楚楚,到了晚上大伙兒又都成了衣冠禽獸。難怪詩人要千百次把夜色一遍遍呤唱,直到大家都說那一灘狗屎是一朵鮮花。我哈哈大笑起來。

我的笑聲令人毛骨竦然。許颯傻了,「你笑什麼?」

我一指地上的血跡,「你說,為什麼血在身體里鮮紅,流出來后卻很快就腥臭漆黑?」

「因為你是畜生!」許颯咬牙切齒,滿臉淚痕,牙齒咯吱直響。

我輕嘆一口氣,「對不起。我剛才也不知為何,似乎沒有法子控制住自己。也許壓抑了太久,才會口不擇言。我並不想傷害你。」

「姓張的,我**。」許颯尖叫起來,「你給我滾出去。」

我低下頭,凝視著在地上的那一小塊人肉。這塊肉曾經屬於我,但它永遠也不會再屬於我了。聽說人肉很滋補,過去常有人動不動就把胳膊上的肉割下來給別人吃。三國演義里有位少年叫劉安,則更是大方,擔心劉皇叔吃不過癮,乾脆就一刀把自己老婆當豬給宰了。人肉到底好不好吃?我有些疑惑,很想伸手把這小塊肉拈起放入嘴裡,可許颯兇狠的目光還是讓我打消了這個念頭。我囁嚅著嘴唇,想了一會兒,咬咬牙,還是問出口,「許颯,我的肉好不好吃?」

「你的那玩意兒更好吃!」許颯順手就抄起床上一面鏡子砸過來。

鏡子四分五裂。鏡碎了,會有多少塊?我看見無數個我在鏡子裡頭破血流,默不作聲。他們會痛嗎?哪一個我才是真實的我?哪裡才是我來時的方向?

「許颯,這麼久來我的心態不太正常。對不起。」

「你對不起你媽。你媽怎麼就生下你這麼只畜生下來?你給我滾,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你滾不滾?」許颯一軲轆站起身,抄起枕頭邊的剪子,高高揚起,「畜生,你滾!」

「許颯,我的心臟在右邊,不像一般人那樣在左邊。你看準來再扎,好嗎?」我笑了,從地上站起,「也許活在世上,沒心沒肺可能更好。你若能幫我,我非常感謝。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我現在可以寫下一份遺書,我是自殺的,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許颯整個人都哆嗦起來,牙齒咯吱咯吱直響,汗珠子一粒粒從額頭跳起,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許颯,我是說真的。請你幫幫我,好嗎?」

「你以為我不敢?畜生。」許颯在倒吸著涼氣。

「我知道你敢。你爸與我爸這種事都沒有少干,我和你都是他們生的,哪還會不敢?」

「我爸沒有殺人。」

「你爸沒有親手殺人,但逼死過許多人。我爸也是。所以我們都該死。」

「你以為我真不敢?」許颯忽然把眼睛一瞪,揚起剪刀惡狠狠扎來。

我閉上眼,沒有動,剪刀在許颯手中發出呻吟,它很快活嗎?也許這世上所有的東西都有感覺,一把剪刀也有著不被我們理解的生命形式。來來去去,人生如夢。我聽見剪刀刺破皮膚扎入肉中發出一陣快活的笑聲。痛,在一開始總是遲鈍的。所以一隻青蛙被扔入沸水裡會馬上跳出來,而將它放入一鍋即將要燒沸的涼水裡,它一定不會急著跳出來,會老老實實呆在鍋裡面直到煮熟。我又想起了我的女老師。小梅。還有昨天晚上與我在床上顛龍倒鳳的許颯。我愛她們。是她們重新闡述了我的生命。現在她們要將我的生命拿去,也是理所當然。我微微笑。天地陰陽,人分男女。生命惟一可留戀的或也就是男女之事。蠶纏、龍宛轉、魚比目、燕同心、翡翠交、鴛鴦合、空翻蝶、背飛鳧、偃蓋松、臨壇竹、鳳將雛、海鷗翔、野馬躍、驟騁足、馬搖蹄、白虎騰、玄蟬附、山羊對樹、昆雞臨場、丹穴鳳游-、玄瞑鵬翥、吟猿抱樹、貓鼠同家、三春驢……這些我都嘗試過,也都很有趣,但也僅僅是有趣罷了。我已經很倦,就讓這些東西成為這輩子最後一個意識吧。

我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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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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