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染血的眼珠
「你……這些話，在心裡憋了很久了吧？「女孩的聲音很輕，很柔，她側過臉來，用那雙明亮的眸子凝視著男孩，小小的年紀已經表現出了一縷若有若無的憐惜之意。
「哼！「男孩無言以對，只能冷哼來顯示自己的強勢。
「大巫的勢力，長老會的權威，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想好了嗎？「女孩提高了聲音道。
「哼！「男孩回以更響的哼聲。
「你可能會死的！「女孩已經開始喊叫起來。
「草原上的雄鷹，即便是折斷了翅膀，也心向著天空！「男孩也高聲的對喊道。
兩個人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綳直了身子互相瞪視了良久，女孩子仔細的看著男孩臉上的表情，直到確認了他的決心，才突然放鬆下來，悠悠嘆道：「你若真的是雄鷹，便應該磨練好自己的利爪，溫養好自己的羽翼，待時機成熟的時候，才好一飛衝天！你現在這樣，只能過早的折翼在大巫的風雨里！「
「可是，我沒時間了。「男孩頹然道。
「你才八歲，大巫卻已年邁，怎麼會沒時間了？「女孩奇怪的問道。
「他……「男孩瞟了女孩一眼，語聲艱澀的道：」要我娶鐵葉部格根塔娜為妻，我……我不喜歡格根塔娜。「
女孩子沒料到居然會是這麼個答案，意外的道：「格根塔娜是鐵葉部的公主，是草原上有名的美人，你為什麼不喜歡她？」
男孩不屑道：「她蠻橫驕縱，暴躁無禮，空有一個好家世和一張好面孔罷了，我薩庫爾怎麼會喜歡那樣的女人！」
「那……你喜歡誰？」
「……」
女孩突如其來的問題讓男孩措手不及，他低下頭，訥訥的說不出話來，可眼角卻總在偷偷的瞟著身邊的女孩。
草原上狂放不羈的生活和連年的征戰，讓這片土地上養育的孩子心智都過早的成熟。但無論如何，對於八歲的男孩和女孩，現在談論這些也依然還是一件太早的事情。
只不過在他們小小的心裡，卻都早已被時間悄悄勾畫出了一個淡淡的輪廓。
「我不知道。」男孩答道：「但我喜歡和你在一起。」
這不算表白的表白，讓女孩子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抹羞紅，她低下頭沉默了半晌，忽然又抬起頭來，勇敢的看著男孩的眼睛，苦澀的道：「但是，我是奴隸啊……」
「什麼奴隸！」男孩生氣道：「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我不喜歡聽你這樣說！」
「可是，我的部落戰敗，族人被滅，我這一生都只能是奴隸。」女孩一臉的苦笑道。
「總有一天，我要恢復你的身份！」
男孩把胸膛挺的高高的，說這句話時好像在做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一樣。這幅表情，讓一旁觀看的成年薩庫爾不禁感到很是幼稚和好笑。
「那很難的……」女孩子的聲音依然苦澀，但總算有了些許快樂的味道，不管這個幼稚的宣言能否完成，在這個無助的夜裡聽到這樣的話，總會讓人感到一些溫暖的力量。
「那你信不信我？」男孩大聲問道。
女孩猶豫了一下，就在男孩的小臉快要垮下來的時候，她主動伸出手握住了男孩的手掌，點頭道：「嗯，我相信你的！」
星光下，女孩笑靨如花，明亮的眼睛里首次有了不一樣的光彩，在那對如水般明澈的眸子里，清晰的倒映出男孩開心的笑容。
這是溫情的一刻，即便是吹過了整個草原的寒風，在接近兩人身周的時候也彷彿變得和順了一些。
但一直在旁邊默默觀看的成年薩庫爾此時卻是一臉的冰霜，表情冷肅的如同要凍裂這天地一般。
他看著女孩的身後，那些及腰的草叢好像被犁頭劃過，無聲的向兩邊分開。在微白的星光下，一條幽靈似的黑影正在迅速而悄然的接近。
薩庫爾知道那是什麼，但身處危機中心的兩個孩子卻毫不知情，他們依然注視著彼此，內心還在因為那一點點小小的甜蜜而悸動著。
很快的，黑影已經來到了女孩身後幾十步的距離，幽綠色的眸子閃爍著陰冷的光。
「快發現它呀！你這個笨蛋！「成年的薩庫爾再也忍耐不住，終於向著男孩大吼起來。
沒有聲音，草原上依然是那麼靜謐，薩庫爾急的眼睛都開始泛紅，但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即便他在心裡不斷的提醒自己，這是陳鳳章設下的幻境，無論自己做什麼都無法改變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但當一股強烈的意志從這片天地向他傳來，當那意志清晰的告訴他，他可以進入男孩的身體，去改變這段不堪的往事時，薩庫爾那堅韌的像鋼鐵一樣的神經還是忍不住劇烈顫抖起來。
去吧，去回到童年的自己，去改變這段過去，你能做到的。只要你早些發現，後面的事便不會發生……
那個意志最終變成了一個聲音，在薩庫爾心底不斷的徘徊。
早些發現，這是他一直以來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懊悔。
他想選擇接受，順從著陳鳳章的布置，去改變那段記憶，但他不能，他不想在這裡就輸給了那個少年。
「陳鳳章！你騙不了我的！這是我的記憶！它們已經發生過了，誰也改變不了！你想騙我入局，我不會上你的當的！」
薩庫爾大聲的咆哮，但只有他能聽到自己的聲音。不管他說什麼，他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事情繼續按照原來的軌跡發展下去。
女孩的眼眸中，男孩子的倒影不再沖她開朗的大笑，驚恐的表情和隨之而來的動作無不在告訴她，有什麼可怕的事情正在她的背後發生。
「跑！」
男孩大吼的同時，一下扯起女孩的胳膊，轉身大步的飛奔。
「怎麼回事？」女孩一邊跑，一邊問道。
「狼！」男孩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幾乎把女孩半個身子的重量都承擔了過去，以最快的速度跑著。
女孩愣了一愣，隨即臉色就變得蒼白了起來。
沒有狼王的嚎叫，也沒有濃烈的騷臭，那隻能說明他們遇到的是離群的孤狼。
深秋時的孤狼是最可怕的，它們比狼群中的野狼更加兇殘、狡詐，無時無刻不在飢餓中掙扎，而當你發現它的時候，往往意味著它離你已經非常接近。
男孩和女孩在月夜下飛奔，汗水順著額頭鬢角不斷的流淌，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在如此寒冷的夜晚也會覺得如此燥熱。內臟和肌肉激烈的運動，使得兩人每一個毛孔都在極力的擴張，大量的熱量從體內蒸騰而出，讓他們感到只有把皮袍脫掉才能涼快一些。
那匹獨狼在後面不遠不近的跟著，黃綠色的眼瞳中閃著興奮而輕蔑的光，這種程度的奔跑對它來說簡直像是在散步，再跑一會兒，等那兩個看起來味道不錯的人類沒有了力氣，那接下來的事情就會變得容易很多。
夜還很長，這片草原也足夠寬廣，四周沒有其他的掠食者，它可以放心的狩獵。
「不行，薩庫爾，這樣，我們誰都跑不掉的。」女孩感覺自己已經喘不上氣了，她敏銳的發現男孩的速度也在一點點慢了下來。
「閉嘴！」男孩也在大口的喘著氣，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怨恨過自己。
他為什麼要跟大巫置氣，為什麼沒有好好去學那些大巫給他的功法，如果他現在已經成為了武者，如果他現在已經修出了靈力……
男孩沒有機會再想下去了，他的手中突然一空，當他愕然停步、轉身，回過頭來，便驚恐的看到那個瘦弱的身影，穿著破破爛爛的皮袍，已經絕然的迎向了那匹巨大的孤狼。
「阿茹娜！」男孩的眼角都快要瞪裂，整個身體下意識的朝著女孩撲了出去。
就在男孩飛撲而出的時候，那頭孤狼也同時一躍而起，巨大的狼身第一次毫無遮掩的暴露在慘白的月光之下，濃重的陰影一下子就籠罩上了女孩子驚恐的臉。
「不可能！」成年的薩庫爾一下子跳了起來，他不可思議的驚叫道：「怎麼，怎麼這麼大！」
他記的很清楚，當年那匹獨狼只不過比童年的自己大出一倍多點，可現在這匹巨狼卻足足有三四個男孩的大小！
電光火石之間，薩庫爾的心思只來得及轉了一轉，獨狼那隻碩大的前爪已經扑打在了女孩的臉上。
噗！
一聲彷彿西瓜破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大草原上是那麼驚心動魄。
大蓬的血水飛濺而出，逆著男孩撲來的方向，濺了他一頭一臉。
他的身體還在空中，心卻早已經沉了下去，透過眼前的鮮血，他看到女孩像一隻殘破的布娃娃一樣，一聲不吭的倒了下去。
「阿茹娜！」
男孩再次狂吼一聲，他心膽欲裂的看到，在女孩的身邊掉落著一隻圓圓的、沾染著鮮血的眼球。
那隻，曾經明亮的，美麗的，如水一般清澈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