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二十七

是夜,石磊打電話與我訴衷情:「搴華,你走到窗前看明月。Onceinabluemoon.」「明月?今天陰天吶。」我狐疑地走到窗前。夜空里,一片清雲遮住了月亮的半邊兒,象一個羞澀的少女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不過也因此更讓人想入非非。我與石磊的關係正是如此。

我的心又開始亂跳,忿恨道:「你幹嘛要這樣?夜裡招惹我,你不知道這時的女人最脆弱么?我會誤會你喜歡我的。」

「我本來就喜歡你啊。我喜歡同你在一起。你身上有種東西讓人情不自禁想親近。」

萬沒想到石頭也會調情,尷尬地咳了幾聲:「你為什麼要和我——」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又反問,「那你呢?」

「我?」苦笑,「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很明顯地,不是因為愛。女人就這點蠢,有了性便期待愛——算啦算啦,象我這般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人,傷春太可笑了。

「你說我們以後會怎樣?」

「這個問題只有時間才能回答。」我又不是管輅,可占他人生日,卜自身死期,何苦為明日白白操心。我隨緣,不化緣。

然而我亦明白了,我們不合適。他是一隻江南飛燕,我要的是大漠蒼鷹。狠著心道:「石磊,楊嬌才是你良伴。」

那邊輕輕掛斷了電話。心不是不痛的,然而傷害我可以,誰也動不得我的驕傲。

第二天一早呂編有請。主帥不動,走狗先行,八成是為楊嬌拋頭顱來著。一進屋正對著呂編沉重的圓臉,怕不是生出尖嘴就要來啄我肉。我忙笑道:「呂主任,你的那篇《出名靠道理》在業內反響不小吶,我心慕手追,今兒個正有空,求您指導一二吧。」

馬屁一拍成功,呂編登時眉眼皆笑,道:「你是楊社愛將,哪裡用得著我指導?不過我也沒想到同行這麼認可我,唉,看來做人還是靠實力的。我今天找你還有一事,你和石磊到底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呵,開始是同事,後來被您硬逼成了師徒。」我無奈地攤開手:「就是這麼個關係。」

「可楊嬌在社長室內又哭又鬧,說你和他有那個意思——」呂編開始假笑:「當然我是不相信的。石磊雖說年輕可到底是個明理的人,你經歷豐富,當然也是生活所迫,明顯的是不可能的事兒。可當事人不那麼想啊,瓜田李下的,好說不好聽。這樣吧,以後石磊由我帶,你看如何?」

我冷笑:「我本就厭煩了做師傅,如今去了擔子,謝您還來不及呢!可如果石磊同我說話我總不能不理吧?不然您定個規矩,社內禁止交談如何?」

一作家死後下到地獄正氣苦,裡面的人勸道:先生不用過慮,地獄早已搬到人間去了。地獄果然在人間。

「你看你這話說的,我也是好意。做人總要明事理,守本份。」

我霍地站起來,火冒三丈:「可惜我從小就沒學會守本份,現下要學怕是晚了,有什麼錯您多擔待吧。我有事得忙去了。」起身摔門而去。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啊!但願他能記住我的眼神,不是絕望,是觖望——帶著恨的。

回到辦公室石磊切切相問:「呂編找你什麼事?」

「警告我別勾引你。」

「他胡說八道!你沒事吧?」

「我沒死,是你命大!」正要繼續拿他泄憤,電話驟響。「鉛華,救我,我要死了。」

是流芳。看來不是我一個人覺得生活沒意思,我道:「怎麼啦?要死要活的?我在工作啊,能不能晚上講?」

「鉛華,我真的不想活了。」

我看了看錶,惡向膽邊生:「好,你到雜誌社來,我們詳談。」

我偏要把歌女招來,看呂編能耐我何?

推開門,流芳撲進來,梨花帶雨的。秀髮隨意地在腦後打個髻,未施粉黛,雙目桃樣紅,活脫脫一個受難中的愛斯美臘達。當然西施捧心也好,皺眉也罷,都是美的。

「怎麼啦?有話慢慢說。」我和石磊同時搶上前去。我是因為姐妹情深,石磊就不知為什麼了。

流芳一泣一啜地講述她的血淚史。她的窮帥哥靠著一張小白臉到處招蜂引蝶,平日里不過是打落牙齒和血吞。最近趙毅又與另一歌女吊在一起,而且膽子越來越大,居然登堂入室風流雲雨。這一日流芳突然回家取物正撞見赤裸相見的一幕,登時魂飛魄散篷頭散發地來找我。可憐如此一美嬌娘,稂不稂,莠不莠,為著這麼個男人陪上了半世的幸福。

「鉛華,為什麼我的命這麼苦?我一心一意愛著他,養著他,他居然背著我同別人,怎麼會這樣?」流芳還執迷不悟。

我摟住她羸弱的身子緩緩道來。遇人不淑就嘆命苦?宋朝有一個女子,一個不小心多讀了幾本書,又一個不小心想談場自由戀愛,結果世人恨她恨得要抽筋拔骨,死後不僅不能葬身於地下,且連詩稿都被父母一把火燒掉,致使事迹聲名湮沒不彰。那才是真的生不幸,死亦不幸。不,與她相比我們還沒有資格去嘆命苦,不然怎麼對得起她到死都沒有掙來的自由戀愛?

流芳睜大了眼睛望我:「世間真有這麼可憐的人?她叫什麼名字?」

有啊,謝天謝地我們還是記住了她的名字,朱淑真,那個低吟「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的女子。所以不要動不動就悲嘆自己命苦,我們的命都似蜜罐里藏著的蜜糠,甜得膩人呢。

石磊也在一旁幫腔:「是啊是啊,快快離開那個人面獸心,好男人還是有的。」就差說我就是。

「那個家我是再也不想回的了,我永遠也忘不掉那一幕,現在想起來還是噁心想吐,手腳發抖。」我輕輕握著她的縴手,當真抖動不停:「那房子是誰的?」

「是我租的,一切衣食住行都由我供養,他居然還——」流芳又淚如雨下。

須怪不得她。想用錢去買男人的靈魂,誰知碰上的是行屍走肉。我握著她手道:「你相信我么?如果相信,一切由我來辦,你先同我住,從此再不要理那禽獸。」

流芳伏在我的肩頭但哭不語,門突然開了,呂宗仁掐著腰忿忿地嚷道:「上班時間,你們真是胡鬧!」一吼驚天,我們三人不由得同時向他行注目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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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你,已經很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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