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導師

精神導師

江佑安看出陳楠生有心事。

看出別人有什麼心事,這是她與生俱來的能力,此前從未珍惜,也從未覺得這值得珍惜。但是現在,看到陳楠生愁眉不展的樣子,她真的很想知道,他在苦惱什麼。

「陳醫生你在想什麼呢?」她墊著腳,偷偷站在他的身後張望。陳楠生的桌前擺著一疊厚厚的書稿,右上角還放著一摞的文獻資料,他擰著眉頭,一頁頁地翻著眼前的資料。

雷予寧,男,22歲,財大數學系在讀研究生,照片上這個男孩的臉是蒼白的,消瘦的,眼眶深深的凹陷,凸起的眼球顯得分外的醒目。

「你認識這個人嗎?為什麼一直盯著他的照片看?」江佑安問。

陳楠生沒有回答他,他陷入一個兩難的境地,口袋裡的手機已經被調至靜音模式,他想靜一靜,他想去好好思考一下,他那麼多年學習了的東西,是不是能夠幫他找到一些真相,如果他可以,那是不是佑安,就不用再去暴露自己的能力了。

「佑安,你讓我安靜一會兒,我想點事情可以嗎?」陳楠生輕聲道。

江佑安看著他書桌上散亂著的資料,犯罪心理研究、心理分析報告、心理檔案、犯罪現場分析報告……林林總總,失去了讀心能力,她也終於開始慢慢學習著去察言觀色,「你去見了楚皓回來就怪怪的,你是不是幫他查案子?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陳楠生背對著搖頭,「不,我自己安靜一會。」

這個時候的陳楠生覺得自己是挫敗的,是自嘲的,是一事無成的,當年他拿手術刀的時候,不能夠保護項沁妍,現在他專攻心理學,也一樣於事無補,他沒有足夠的能力,能夠好好保護江佑安。

他不忍心看著那8條無辜的人命不明不白的死去,可也不願意江佑安過多暴露自己的能力。陳楠生雙手緊握成拳,這個選擇太難太難。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起來,陳楠生緊握的拳頭漸漸鬆開了,他掏出手機,是楚皓髮來的微信。

「安排好了,你隨時可以見他,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暴露佑安的能力。」

陳楠生簡單回復了一個『好』字,拿起西裝外套就要出門。

「你去哪裡,我也要去。」

「你在家。」

「你總是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裡!」江佑安不滿。

陳楠生好好地跟她說,「佑安你乖一點,我現在有要緊事情去做,你在家,等我回來,我回來了給你帶你喜歡吃的東西。」

江佑安道:「你別總拿我當小孩子。」

陳楠生把手放在她的頭上摸了摸,「做個開心的小孩子,比較適合你。」

看守所。

兩個全副武裝的警察押著雷予寧步履蹣跚地走進談話室,他的手腳都被拷著,頭垂著,寬大的囚服穿著單薄的身上,兩頰泛著青灰色,一雙眼睛像是淬了灰燼,一眼看去,只有空洞。

「我的頭剃光了,是不是很醜。」雷予寧還沒有坐下,卻意外的開口。

陳楠生這才注意到他的頭,這是慣例,說不上難看,當然更不會好看,青色的頭皮上還有幾處紅痕,看來他在看守所的日子,也不好過。

可沒有人還會去在意他好不好過,所有人都會覺得,他罪有應得,死不足惜。

雷予寧,不,現在他的代號,甚至可以叫做『惡魔』。

「頭髮剃了,還能再長回來,可是人死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陳楠生開口說道。

五天前的凌晨,他在感冒靈中加入大劑量甲拌磷農藥,在兩個寢室聚餐結束后,將毒藥倒給了曾經朝夕相處一年多的8個同學,在同學問他為什麼氣味這麼怪的時候,他還能笑著解釋,那是他加了能夠讓他們舒服一點的解酒藥。

沒有絲毫的防備和戒心,8個人在狂歡后,將那一杯送他們走向死亡之路的毒藥一飲而盡,他們甚至還聚在一起,做出了舉杯的動作。

「來!為我們的明天!幹上一杯!」他們意氣風發,高高舉起那個氤氳著熱氣的一次性杯子,然後,毒發。

「你知道不知道甲拌磷毒發非常痛苦?」陳楠生接著問。

雷予寧就坐在對面的椅子上,一直低著頭,但是他對陳楠生不反感,聽到問題后抬起頭,甚至對著他笑了一下。

「知道呀。」

「那你下毒?」

「還有沒有別的新問題,這個問題,我已經回答了無數次了。」

「你像個救世主一樣,在他們毒發后,享受著他們8個人一個個趴在地上苟延殘喘,看著他們痛哭掙扎,手腳痙攣,大小便失禁,他們死前一定向你求救過,他們跪在你的腳下請你饒恕他們曾經對你犯下的過錯,但是你沒有心軟。」陳楠生平靜的述說著,「怎麼可能會心軟呢,你甚至在他們想要爬出寢室求救的時候,把他們踢到在地,關上了寢室的大門,看著他們的指甲在門板后划拉著,你覺得你在那一刻,掌握了所有人的生死大權,你才是他們的主宰,所有人理應跪拜你,推崇你,仰視你,是不是?」

陳楠生說完長長的一段話,談話室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寂靜中,對面坐著的那個人臉頰慢慢漲紅,他呼吸的聲音漸漸變得沉重,原本狹小的瞳孔逐漸放大,灰白色的雙眼在他開口的那一剎那,露出猙獰之色。

「你胡說個屁,就是因為他們平時看不起我!覺得我是農村來的!天天欺負我!打罵我!羞辱我!我才殺了他們!」雷予寧大口大口穿著粗氣,「你知道個屁!我殺了他們!因為他們欺負我!看不起我!」

他重複地喊著這幾句話。

「不,你在說謊。」

「你知道什麼!你根本不了解我!你知道什麼!你憑什麼說這些!」

「你怎麼知道我不了解你?」

「你們這些人,文質彬彬的樣子,其實一無是處,就知道靠一張嘴皮子吃飯,你們這種人我見多了,根本沒什麼本事!」雷予寧幾乎是從胸口裡喊出這幾句話。

「那你覺得誰有本事呢?你自己?因為你能夠主宰這麼多人的命?」陳楠生沒有被急怒,他甚至笑了笑,「還是說,你曾經遇到過其他有本事的人?他讓你崇拜?讓你視為知己?偶像?」

雷予寧突然安靜了下來,他喘著粗氣,看著陳楠生,眼神中是不屑一顧。

陳楠生也不說話了,他的手指在桌上輕輕地敲著,來之前,他認真地研究過雷予寧的資料。

警方提供的犯罪動機描述中,也把雷予寧的殺人動機歸結到窮人的自卑上,可陳楠生不這麼認為,尤其在他知道雷予寧殺害的8個同學當中有2個也是勤工儉學的學生之後,他更加肯定,絕對不是因為自卑。

他是自傲的,他雖然家境貧寒,但一直順風順水,他的智商很高,是當地的理科狀元。他的思維定向十分簡單,或許在他的大腦里,殺人和解方程式其實是一樣的,是一種簡單的、不需要添加任何情感因素在內的活動。所以他才能夠殺完人之後還能夠陪著8具逐漸變涼的屍體,沒有恐懼、沒有內疚、沒有罪惡,一直坐著等到了天亮,甚至等到警察來將他帶走。

他的是孤獨的,從本科起,他已經四年沒有回家過春節,「反正回家了我也沒有朋友,我在學校還能有電腦玩,還可以去網吧打遊戲。」他沒有因為貧窮限制了自己的娛樂,也不是因為貧窮才捨不得回家。在人的各種孤獨中,最怕的是精神上的孤獨,雷予寧,一直是孤獨的,他沒有交心的朋友,也沒有能夠託付信任的朋友,他不願意與人交流,也不願意說出自己最真實的感受。甚至在被捕之後,他拒絕了檢方為他請的辯護律師,他覺得,沒有人可以理解他。

他是自相矛盾的,他在日記里這樣寫道:「哎,怎麼辦,要下定決心了嗎?阿海曾經借給我500塊錢,我還沒有還他,老四的衣服我穿了還沒洗乾淨呢,對了,還有羅江,他一直幫我,這可怎麼辦啊。」接下來的日記被塗改被撕毀過,那個時候的雷予寧,是掙扎的,但是,在之後幾頁的日記中,他似乎又有了莫大的決心,「對,他們都對我這麼好,那我就應該讓他們永永遠遠在一起,對我不好的人都應該去死!我殺了他們,我也會死,所以我也要殺了那些對我好的,這樣以後去了陰曹地府,他們還能保護我,還能對我好啊。」

陳楠生緊了緊自己的西裝外套,秋已經來了,涼風卷著外頭搖擺的樹葉,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暗色的夜幕籠罩著整個城市,夜深人靜之後,他們的談話像一場無法完結的夢魘。

「他們沒有欺負過你,同樣貧困的學生能夠理解你的痛苦,家境優越的學生也經常默默幫助你。」陳楠生又回到了一開始的話題,他平靜地和雷予寧對視,直到他低下頭去。

「你殺他們,並不是簡單的因為貧窮,更不是因為平時的一點衝突和矛盾。」陳楠生緩緩吐出一口氣,道:「你一直這麼孤獨呢,我看你的資料的時候在想一個問題。」

雷予寧抬起頭飛快地瞥了他一眼,「什麼。」

「我在想,如果你在大學期間,能夠交到一兩個積極向上的朋友,良師諍友,能夠給你好的建議,能夠帶領你一起向前看,向好的地方走,能夠懂你、理解你的人,你的人生,是不是會不一樣。」

雷予寧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什麼意思。」

陳楠生笑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在失去自己的右手后,這麼自信的笑。

「你是矛盾的,說的更具體點,你是優柔寡斷的,也是多愁善感的,可你的作案手法冷靜又清晰,手段殘忍又決絕,似乎已經在你的腦海里進行過無數次。」

雷予寧沒有作聲,獃獃地望著陳楠生背後的鬧鐘,他的表情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陳楠生道:「是不是一直有個人,你覺得他理解你,懂你,他是你的精神導師,是他告訴你,你應該,殺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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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上我最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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